56 就讓我留着糖,好嗎?

嘴好幹,似乎起皮了,謝霖習慣性地抿了下嘴,突然他睜開眼,一猛子坐起來。

昨晚忘了上鬧鐘,可他反應到大腦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找手機看表,而是去看團子,發現空空如也時他蹭地一下跳下來,叫着林九昕的名字,四處找人。

沒有。

他跑回原地,拿了手機,一邊撥號一邊找這人的書包。

電話沒通,東西也沒看見。

謝霖一把抓上他自己的,向工廠大門奔去。

像這種幾百平的大廠房,門也是嘆為觀止的,能從這頭一直延伸到另外一頭,不過沒全開,昨晚他倆是從大門嵌套的一個旁側小門進來的。

謝霖低頭劃着手機,另只手去推門,突然,門以迅雷不及拍臉之勢向他襲來,謝霖忙站住腳,滿臉驚愕地看着站在門外的某人。

林九昕提了好幾袋子早點,沖他笑着舉了舉:“早安啊。”

足足有半分鐘,謝霖站在原地除了眨眼什麽都沒幹,他想不通不過一個‘為哥哥服務買早點去了嘤嘤嘤’的行為怎麽就能讓他慌成這樣。

林九昕也注意到謝霖手中的包,皺起眉頭:“不吃了走?想去車站吃是麽?”

“……不是,”謝霖幫他撐着門,頭往裏邊一擺:“就在這吃。”

豆漿塑料盆沒封好,灑了不少出來,林九昕一邊搶救其他的,一邊快速抽紙巾收拾,買得還挺豐富,燒餅,油條,小籠包,豆腐腦,茶葉蛋,還有兩套雙蛋夾腸大煎餅……扒出來好幾雙筷子和若幹塑料勺,他不厭其煩地一個一個仔細擦着。

看着彎腰撅腚,在玻璃桌旁忙和的身影,謝霖上去,沒讓林九昕再費勁,利素地把筷子外那層塑料套撕掉,又甩了甩勺子上的豆漿。

“不是,咱倆到底誰潔癖?”

林九昕直起身咚咚地捶自己腰,怎麽做的時候沒留意玻璃桌的高度,對個子高過一七八的人一點不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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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他一眼,謝霖把林九昕拉下來,兩人席地而坐。

“我沒那麽誇張,不是還跟你抽煙了麽?”

“那你到底潔哪兒了?”用消毒紙巾擦過手,林九昕撥着茶葉蛋:“畫個範圍,我也好避你的雷……”

“你不用,”謝霖端過那盆只剩一半的豆漿:“我一點不嫌你。”

咬下一口的雞蛋就停在這一拍上。

林九昕定格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慢慢開始嚼,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謝霖,把剩下白白黃黃的玩意送到這人嘴邊,謝霖一樣沒離開目光,跟他對視着,張嘴咬下去。

倆人一人一口,雞蛋挺不住了,碎了一手,林九昕笑着邊舔邊吃,讓謝霖再跟他吃點兒,對方扔給他一句:“還沒完了,滾。”

一時間,那位笑到不行。

林九昕的笑真的很玄學,不熟時他很少笑,即便笑也總會摻入或冷然,或不爽,或鄙視,或輕蔑等一系列與笑無關的情感,可只要跟他近到一定程度,就會覺得這家夥的笑其實可以很單純。

各種的笑,嘎嘎哈哈吼吼……除了發出不同的笑音,還會配上形形色色的動作,有垂頭抖肩,有扭臉咬牙,還有像現在這樣,兩側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朵根,特別像‘小時候幼兒園畫太陽’那樣一條彎彎的大長線。

他還喜歡哼歌,心情超好時會飄出低低淺淺的一串悠揚音符。

謝霖支在桌面,托着腮,看着這位少年從塑料袋刨出夾着蛋和火腿腸的燒餅,打開還在冒熱氣的豆腐腦,澆上香菜和鹵子,跟着歌的節奏攪拌着。

不知道是早點的飯香過于撩撥,還是眼前的畫面暖意盎然,謝霖只覺得他的心情指數也跟着一路上揚,低下頭,他輕輕笑了笑。

什麽推過來。

是那碗灑着零星香菜,拌料均勻的豆腐腦,豆腐半碎不碎,鹵汁均勻滲透,賣相極佳。

“嘗嘗,賊他媽好吃,”林九昕說:“林式拌法,調料我拿的最全。”

工廠附近沒早點攤,年景紅火時一片一片的,如今落魄得只剩一地的枯枝亂葉,拆了的即将拆的,用那大大的紅字‘拆’道盡一切寂寞的街道房屋。

林九昕是打車到八公裏外的集市上買的。

節假日清晨不會堵,卻架不住路遠耗時長,等回來才發現保鮮膜沒包好的豆漿灑了一塑料袋。

舀了一勺進嘴,謝霖向他豎起大拇指,嘴中發出一串啧啧啧,随後他拿過消毒紙巾,跟林九昕那麽細致地把手擦好,在塑料袋中翻了翻,找出一小袋糖。

就知道買個豆漿也會裝好調味料,瞧這賢惠的!

糖全倒進那半盆豆漿,謝霖攪了攪,把油條撕成一段一段扔進去,同樣地,他把這個推到林九昕跟前讓他嘗嘗。

油條泡豆漿,人間極品。

林九昕果然吃得眉開眼笑,謝霖被他那副樣子勾出饞蟲,上手就要進盆捏一個。

“哎哎,我說這位有潔癖講衛生的壯士,”林九昕忙護着盆,不讓他這樣:“能先想想你人設嗎?”

謝霖貌似被說動了,皺起眉頭。

就是嘛。

林九昕收回手,剛要去拿筷子,也就依稀一道伸過來又縮回去的胳膊殘影,濕乎乎的油條已經進了謝霖的嘴。

這人文雅地動着嘴,雲淡風輕地用紙巾擦手。

“我,”林九昕愕然地低頭看自己的豆漿:“操……”

“可好吃了。”對方示意他也來一口。

白色泛黃的漿汁散了些星星點點的油,一段段油條飄着,被謝霖那一下攪得不少已經被浸透,軟乎乎的,筷子都不一定吃得上勁兒,得用勺子。

林九昕覺得他就沒潔癖也有點下不去嘴了。

“不是……”他指着這盆說:“這根吃你手指有區別嗎哥哥?”

謝霖笑起來,還很大聲,換來林九昕一把子怨念眼神。

笑着,這人掏校服口袋,啪地一下拍到林九昕面前:“這個賠你。”

手拿開,幾顆奶糖。

林九昕看了謝霖一眼,覺得他不像開玩笑,拿過一顆,撥糖紙:“你怎麽還揣這個?”

印象中謝霖不大愛吃甜食,沒見他吃過,上次哄他的糖讓他當臺球案子上的球好一頓飛射。

“昨天考試跟紅牛一塊買的,想哄你來着,”謝霖低頭吃着豆腐腦:“你不心情不好麽。”

再聽不到糖紙發出聲響,謝霖好奇地擡起頭。

眼前的人魔怔了一樣直勾勾地捧着糖相面,奶白的糖豆半裸不裸,而凝住的不僅是目光,幾乎是林九昕的全部,仿佛連呼吸都不複存在……

謝霖正要問,林九昕像過電似的,迅速把那顆擰回原狀,連帶桌上的一齊抓進口袋,還生怕掉了似的狠狠往裏掖了掖。

“幹嘛?”謝霖一挑眉尖。

“沒事。”林九昕翻騰塑料袋,拿出煎餅。

謝霖看着他:“糖不吃?”

“你別管我。”對方咬了一口,扔給他一句。

啧,謝霖狠撞了這人腿一下。

林九昕往旁邊坐了坐,問他買票了麽。

“還沒,到車站再看吧。”

林九昕點了下頭,又問:“什麽時候回來?”

“晚上。”謝霖回答。

“周日晚上?”

謝霖頓了一下,說:“今天晚上。”

林九昕像被噎到,用力地下咽,還咳了兩嗓子。

謝霖跟沒看見似的,吃掉最後一勺,把餐盒往旁邊一推,抽紙巾擦嘴。

回去的時間是将授課,看老娘,跟屁股們團聚這些算到一起的,也就是說當天往返江市,這當然不是原本的打算,可他不得不承認他對林九昕這邊還是很挂心,竭盡全力地壓縮回樂州的時間。

“急什麽啊?越往後越沒時間回家,”林九昕起來收拾:“不多陪陪阿姨麽?”

“你累嗎?”謝霖也起身跟他一起:“心沒處操了?”

林九昕沒再應聲。

**

出了工廠,林九昕說他打車走,先陪謝霖等會兒公交車。

他們起得早,吃完出來大路上也沒幾個人,加上天本來就不好,随便打一眼就是滿目的蒼涼和頹敗,哪裏都是灰撲撲的,看得人壓抑又煩躁……

仰起頭,濃重的烏雲遮天蔽日,謝霖感覺天要掉下來,有種随時墜落的既視感。

突然,他一顫眼皮,什麽掉到他眼睛周圍,抹了一下,濕濕的。

搓着指腹,他去看腳下,便道上密密麻麻的深色圓點在視野中逐漸增多,他倆一來就站在車站遮陽棚外,謝霖用胳膊肘頂林九昕,叫他往裏挪挪。

這人卻無動于衷,只是随着晃了一下。

謝霖站在那裏,看着林九昕靈魂出竅一般的木然表情,說不清為什麽,他就覺得似乎有一種難以描述,低落又沉郁的東西籠罩在這個人身上,如影随形……不過也不排除自己多疑敏感,瞎他媽操心,那會兒人家只是跑出去買個早點還以為怎麽了呢……

謝霖又捅了捅他,林九昕這才恍過神,把謝霖往棚下拉。

掏出傘,他遞給他。

“你怎麽辦?”謝霖沒接。

林九昕硬給:“我不打車麽。”

餘光中公交車來了,謝霖一手接傘,一手掐林九昕臉蛋:“給哥笑一個,快。”

“滾蛋!”林九昕拍掉爪子,讓他把傘拿好。

謝霖狠狠揉他頭發,還特招欠地使勁一揪,沒等林九昕擡腿踢他,已經蹦到了車上。

臉上的笑在坐到後排,景物一點點後移中漸漸散去。

謝霖看到在那一片灰蒙中,男孩雙手揣着褲口袋,偏着頭看他駛走的方向,表情,神态,眼神,全身每一處……都透着無以言說的孤獨和落寞,還有若有若無的傷感。

細雨迷蒙間,很快就什麽也看不清了。

作者有話說:

別擔心,不是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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