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就我可以碰他,咋地?

容納下進場的這第三批人,這片最大的廢樓區已經沖到它可以承載的極限,放眼看去烏泱泱全是人。

這些機車進來便彙入林九昕那個陣營。

兩方從人數上看,小樓那邊的多一些,不過占據入口掌握有利地形的卻是另一邊,說白了,背靠大門對自己來講可攻可守,打不過還跑不過麽,可對家卻只有背水一戰的份,跑都不給機會。

一次又一次地‘你方唱罷我登場’,對抗的隊伍不斷擴充,誰也不示弱,這讓場上的形勢更加複雜,沒人敢冒然動手,任何一個帶有威脅傾向的動作都可能引發大規模火拼。

陣仗越大反倒忌憚越甚,雙方都在用眼神對峙,維持着一觸即發的态勢,哪怕樓上那四位心焦如焚的少爺這會兒也沒人敢催。

機車上,除了幾張生面孔,大多都認識,大白,公子,陳希,小伍,以及豆漿機六七八……

吳一明一蹦下車就成了風一樣的男子,摩托手套都顧不上扔,夾在腋下,一路喊着“橋豆麻袋橋豆麻袋”奔向謝霖,火急火燎地把指虎往手上套。

謝霖錯開目光看他身後,幾個臉生的守廢樓入口,剩下的豆漿機們全跟着跑過來,家夥帶了不少,幾乎人手一件,一來就跑去找林九昕,有互撞眼神的,有對碰拳頭的,招呼打過,跟着謝霖站到了前排。

這一路人馬并不意外,謝霖開打時最初的那通電話就是他們打來的,不過地理位置稍遜,沒樂州老鄉們來得快,謝霖朝吳一明點了下頭,說了聲:“謝了。”

“快打住吧,”吳一明白了他一眼:“謝誰啊,那我叔!”

趙西傲和李棟聽不懂,卻在旁邊一通啧啧啧,唏噓己方隊伍的壯大,說謝霖真是亂世妖王,走哪兒都妖風四起大下大亂,一點世界和平的可能性都沒有。

吳一明笑得前仰後合,對于幹架幹到這種場子和級別的簡直可遇不可求,他渾身上下活力滿滿,像被打通任督二脈,每個肢體動作都流露着他的亢奮……忽然,他聽到謝霖問他姚宇呢,答着宇哥回去找暖暖了,一會兒要跟這邊視頻,對了,得讓叔開手機……

扭頭跟林九昕說着,話卻停在嘴邊。

殘牆,高樹,人群,幾乎把這個人堵進了死角,封入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區域,就像憑空弄出來個結界,快要把林九昕搞到隐形了——

不是向下俯瞰的視角,基本沒人能察覺出他的存在。

這個人就坐在斷了半截的石墩上,一只腳踩着邊沿,胳膊搭在膝蓋上,白煙輕飄飄散在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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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了彈煙灰,掐着又吸了一口。

叔的樣子很靜,似是帶着一種掙無可掙随它去的消沉,又像在跟什麽人做着沉默的對抗,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難以捉摸的執拗和冷酷。

整件事在姚宇找上門後就不再是秘密了,吳一明聚齊了豆漿機,還找了高一那會兒跟豆漿機們在地下賭車胡混時,俱樂部認識的一個哥哥,這哥哥豪氣得很,大手一揮又給車又送人,周末城市的街道論速度沒什麽能比得過機車。

當大白聽到姚宇說的是暖暖時當場就跟他翻臉了,罵他人幹事,為什麽不保護好暖暖,炸了似的沖向機車,第一時間飙出去。

就在哥幾個群情激奮誓要替天行道時,吳一明想的最多的卻是他叔,他太知道林九昕的為人,也太明白他的顧慮和心結,從謝霖找他叔時那種‘窮兇極惡逮誰滅誰’的樣子不難猜出倆人之間發生了什麽。

他一邊把話說完,一邊仔細打量林九昕,見他沒傷着,又立即去看謝霖。

顯然謝霖是幹過架的。

額頭重一些,頭發被血水沁濕又被風吹幹,打着縷略微上翹,嘴角和臉頰都有擦傷,手背也破皮了,那是揮拳弄的。

吳一明拉回視線,低頭擺弄指虎,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對面,不少人這會兒開始耐不住性子,要磨刀霍霍了。

沒什麽可商量的,這第二場架必須他來幹。

指虎買時精挑細選很貼合,左右手都是,吳一明十指對扣猛地一搓,叮當的金屬響聲,啧啧,真他媽悅耳。

支起胳膊肘,捅了捅一旁脖子要扭抽筋,一眼不舍得離開謝霖的陳希,讓他給霖哥弄弄傷口。

陳希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抱着藥箱,撥開擋着他的李棟,生擠到謝霖身旁。

早拿了一手的酒精棉簽和創口貼,陳希眉頭緊蹙,嘴要咬破似的,滿眼心疼之色。

手剛伸到謝霖眼前就被拍開,這人看了他一眼,說,不用。

“怎麽就不用?!”陳希突然跳脫他平時軟軟糯糯小白兔的人設,喊起來:“我是幫你處理傷口!傷口太多容易感染破傷風……”

“你不知道我有潔癖?”謝霖說:“放那兒,我自己來。”

陳希瞪眼看他。

這人連眼神都懶得跟他對視,扭回了頭。

何止震驚,那是比震驚更強烈的一種感受——

難堪,丢臉,窘迫,羞辱感全部擰作一團……又或者就是被謝霖身上這些一眼看去就揪心的傷刺激地,陳希腦中不斷閃現過往的一些畫面——

一前一後抓着林九昕手腕走的那個人,滿眼噙笑,不管不顧抱着他咬他泡泡的那個人,林九昕坐車扶他腰,回頭跟他說說笑笑的那個人……

怎麽搞地,陳希也沒弄懂,等他真正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時,手已經抓上謝霖一側肩膀,攥出皺巴巴的一片,想固定謝霖的臉又或是就想讓他聽他的,另一只手就這麽揪上了這人的耳朵……

就在謝霖抓他手喊了一聲“你幹什麽?!”時,陳希摸到了一手的滑膩。

那個瞬間無從判斷是血還是什麽,陳希心上猛地一抽,本能地跟這人執拗起來,短短的一兩秒鐘,手抓哪兒是哪兒,一聲布料撕扯的響動,校服領口被陳希扯下去大半邊,很大的一片殷紅在眼前晃了下。

這一眼陳希更不幹了,從小到大他就沒跟人這麽較勁過,當下死命地扒着謝霖,在南曉他是出了名的‘小巧玲珑’,有人調侃他,說他要化身女裝大佬都沒那些小鳥依人的妹妹們什麽事,有點勁兒的男生一只手都能給他抱起來……

他現在确實雙腳離地,只不過剛剛腳下一空就被整個扔出去。

李棟把陳希接了個滿懷。

原本趙西傲和李棟兩人一邊一個站在謝霖身側,後來橫插進來個小娘炮,這‘妹妹’不但長相陰柔,動作更騷氣,跟謝霖你來我往地把這兩個沒見過世面的直男老鄉看得全身牙痛……好在他倆不是最拉胯的,那個玩着指虎的小子也看得嘴能含進去個雞蛋,三人就愣了這麽一拍,人就被謝霖扔東西似的扔出來。

趙西傲樂壞了,剛想嘴欠幾句,笑容倏地凝在臉上。

“霖哥,”他直勾勾看着謝霖:“你剛用哪手扔的打火機?”

說的是那個豔驚四座的投擲,子彈似的把随身帶的那個鋼制打火機送入敵方堡壘,成功讓大佬們吓尿。

他記得謝霖慣用右手啊,可扔的時候……

趙西傲猛地睜大眼睛看李棟,兩人飛快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一起看向王莽。

謝霖什麽話都沒說。

陳希把還扶着他的李棟甩開,一步跨到謝霖面前,就跟他杠:“右胳膊!給我看看你右胳膊……”

“你有病吧?!”謝霖喊上了:“有病看病去!”

“你擡胳膊,”陳希不依不饒:“你擡起來我就去,你擡!”

“操,你……”沒等謝霖再出口成髒,趙西傲插話進來:“霖哥霖哥!你說實話右手怎麽了?”他湊近,壓低音量:“王哥可就為你這手過來的,我靠的!你可不能出事……棟棟,棟棟!”他叫着救兵,使眼色讓他幫腔。

李棟沒再廢什麽話,霖兒他最知道,軸脾氣上來就沒法管,他默默嘆了口氣,眼中憂色甚重。

謝霖這樣,小娘炮又那樣,總覺得這條胳膊兇多吉少……

這邊不大不小的騷動引起了對面一些人的注意,有人伸脖張望,有人交頭接耳,還有人眼中騰起殺意……但凡一點破綻都會導致對方的伺機而動。

謝霖歪着頭瞅了一會兒,衷心建議他們要不要回頭看一眼,關心一下幹架的事?

顯然,沒人在乎,就連吳一明,大白,公子都往他這邊湊,這是一條牽動億萬人民的胳膊,謝霖真有點煩了,都他媽什麽腦回路啊。

“不是你倆有事沒事?”謝霖先瞪他那兩個面色沉痛的老家鐵子;“能起點好作用嗎?跟他媽出殡一樣就過了吧?”

“……別打擾我們,”李棟手扶胸口,一臉肅然:“讓我們送右手哥最後一程。”

謝霖沖這兩貨就是一下。

上鈎了,趙西傲一把擒住謝霖揮過來的左手手腕,喊着棟棟出手啊,誰知陳希更快,朝謝霖右肩就去了……終究,再快也不如謝霖的那根反射神經,一眨眼,幾個人被他甩得甩,推得推,沒一個得手的。

似乎有人在身後很重地‘啧’了一聲。

等回頭時,林九昕早把煙甩到地上,來到謝霖跟前,捏着他校服拉鏈蹭地一下就拉開了,利素地往右邊一脫,整條臂膀就這麽暴露出來。

太赤雞了。

一秒解決。

衆人張着嘴,齊刷刷地擺頭,看着林九昕又回到那個矮石墩上。

謝霖一樣在發愣,一時間都沒想起來把校服穿好。

不過一秒,一個身影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到謝霖面前……

王莽眼睛瞪得渾圓,愣愣地看着他心心念的球王聖手。

……好慘的樣子。

肩頭傷了,血沁了一下子,雖然很大一片,不過看來還好,都是皮肉上的事,關鍵是胳膊垂落的狀态不對,過于軟了。

“斷,斷了?”王莽想去摸又不敢。

“掉了。”謝霖回答。

肩關節脫位,俗稱肩膀脫臼。

幾個人全都把提起來的氣呼出來,吳一明回頭看了看林九昕,這人猛眨了幾下眼,躲開他的視線。

“我他媽就草了!”王莽爆破式發飙,即便沒有骨折,這種脫位也不是一時半會接得上的,就是接上了也不是一天半天能恢複的,都不是這一趟白跑的事,怕是連後邊也……

火氣瞬時飙到滿格,王莽一個轉身指着對面就過去了:“打不打?!麻痹的!玩個球你們也他媽來壞老子的好事!我去你媽的!……”

不管是誰,一拳把個人幹翻在地。

空地炸了。

別說對面搞不清狀況,這邊都猝不及防,抽煙的吳一明,發着呆的大白,低頭看手機的公子,吃着口香糖的小伍,不知道幹什麽的豆漿機六七八……全都一秒沖上去,李棟和趙西傲也是同時‘操’地一聲撲過去。

戰火旋即點燃,蔓延極快,越來越多的人陷入厮殺,就連堵入口機車上,那幾個找來茬架的哥們都相視一眼,抄着家夥殺進了混戰中。

廢樓再無安寧,每一寸都是黃土飛揚,怒吼滿天,那種棍棒相交,拳拳到肉的戰況讓站在‘結界’內的林九昕指頭捏得咯咯作響。

他去看謝霖。

這人正彎腰,拾起滾到他腳下的一根棒球棍,直起身,他看了一眼林九昕。

“跟我走。”

說着,把右手塞進校服口袋,拎着這根長棍,向小樓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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