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林雉對于許睿會做出來離家出走這樣的事情感到萬分的訝異。

畢竟許睿一直表現得是那種很乖覺的小孩,不吵不鬧,給他一個東西如果沒人陪他,他自己一個人也能玩好久。屬于那種最能夠讓家長省心的類型,而且也從來不會自己亂跑,他實在是太膽小了,很容易被唬住,在林雉跟他說會有人販子把他拐走之後,他連林家的大門都沒有邁出去過。

可是這一次,他連被拐走砍掉手腳讓他在路邊乞讨的威脅都不顧了,好像在林雉身邊生活是要比這件事更要可怕一樣。

林雉感到十分的難以理解。

林家的效率總是很高。

這天的上午十點鐘左右天空中開始飄起了細雨,下午兩點鐘林雉坐上家裏的轎車帶着人去了青環湖郊外的墓地。

攝像頭能捕捉到的許睿的身影直到青環湖路的轉彎處,但是這附近的墓地埋着許睿的父親。

這樣許睿會出現的目的地就變得非常好猜測。

林雉從轎車上下來,有人彎腰給他撐傘,他伸手接過來黑色的傘柄,然後身後跟着三四名保镖就往墓地深處走去。

明明是下午兩點鐘,天色卻因陰雨天氣變得非常陰沉,天邊陰雲籠罩着。

空氣有點沉悶,細雨飄落在臉頰上的時候帶來絲絲涼意。

這樣不大不小的雨點已經斷斷續續持續了四個多鐘頭,地面上已經都被雨水潤濕了。

林雉走到埋着許睿父親骨灰的墳前的時候,他整個人像是被什麽擊中了了一樣,腳步頓住,臉上一陣愣怔失神。

那一天,直至後來的很多年以後,林雉看到的這一幕都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看見在那墳前,許睿在那處刨出來一個小坑,他的手上滿是污泥還有被石子劃傷手指流出來的血跡。

許睿緊緊閉着眼睛,身上穿的還是昨天晚上的睡衣,他的臉色被凍得發青,臉上被滴落下來的雨水打濕,睫毛濡濕貼在下眼睑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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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雉開始恍然大悟,原來不是不再怕人販子把他拐走砍掉手腳,原來是連死都不怕了。

他竟然已經做好準備,刨了個坑把自己埋掉。

林雉臉上許久都調整不出來一個合适的表情,他把傘遞給身後的保镖,然後伸手去摸了摸許睿的身體,入手一片冰涼,好像真的在撫摸冷冷的屍體。

那觸感讓林雉手指倏然一緊,他很快就去摸到許睿的心口處,感受着那裏還在跳動的心髒,才又緊接着低聲叫許睿的名字。

許睿緊閉着眼睛沒有睜開。

林雉有去輕輕拍拍許睿的臉頰:“醒醒,許睿!醒醒!”

許睿早上醒來的太早,而且林家距離青環湖路郊區的墓地要有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許睿實在是累壞了,等給自己刨出來一個淺坑,他就再也支撐不住那樣倒進去閉上了眼。

他感到越來越困。

林雉看着他占滿泥土的雙手,渾身像是在泥巴地裏打了幾個滾。

他是知道聽話懂事的許睿有時候會有一點倔強的小性子,但是一般不會輕易爆發出來,所以做出來這樣的事情的許睿讓林雉也不由感到心驚。

他想,許睿這樣愛哭的性子,也不知道一路走過來,來到墓地用手挖土挖得滿手血污的時候掉沒掉眼淚。

許睿很緩慢的睜開眼睛。

林雉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屏住一口氣,他又半跪在地上,輕聲叫許睿:“許睿,不要鬧了,我們回家了。”

許睿眼睫顫動了兩下,緩慢的轉頭對上林雉的臉,眼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掉落下來,模糊了他的視線,林雉的臉在一片模糊中漸漸清晰。

就在許睿遲鈍緩慢的看到林雉的時候,林雉伸手又去拽他,想要将他從泥坑裏拉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許睿像是經受了什麽不得了的刺激一樣,仿佛一只被逼到懸崖邊上的小獸。

他猛地抓住林雉拽他的手,上去張開嘴一口咬住。

他眼睛緊緊盯着林雉的驚訝的臉,惡狠狠的,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咬林雉的手。

保镖看見了才剛要動手将他們分開,就被林雉阻攔了。

林雉跟許睿對上視線,有些難以接受的說道:“你不會是在恨我吧?”

林雉的右手被咬出來血,他疼得“嘶”了一聲,許睿卻還緊咬着不松口,林雉吸了一口涼氣,又說:“那你現在消氣了嗎?”

許睿眼睛通紅一片,但是他沒有再掉眼淚了,他也不想跟林雉回去,他想去找他爸爸,去和他爸爸在一起。

許睿知道,人死後就會消失不見,像是在陽光下蒸發掉的水,變成空白,變成空氣。

那樣的話,許睿就不會再去面對被關起來的恐懼,不用害怕被林雉再剪破珍貴的皮球,不用為餓肚子難受的翻來覆去,也不用在鏡頭面前乖乖讓林雉記錄他認錯的畫面。

這樣一想,他死去好像就解決了他的諸多恐懼,只是還是有點擔心,他死掉以後,林雉會虐待他的蝸牛。

咬住林雉抓他的那只手仿佛是許睿能夠做出來的最後的反抗,也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那一口之後,他就無論怎麽樣睜開眼睛,他都看不清任何東西了。

眼前一片忽明忽暗,然後驟然黑暗下來。

許睿昏倒之後被送進了醫院,做了檢查,除了發燒和一些皮外擦傷之外沒有別的什麽問題。

手上面的傷口更為嚴重一些,做傷口處理的時候,許睿在昏迷中都不由疼得抽搐兩下,林雉也簡單的處理了被許睿咬傷的地方。

許睿還沒有醒過來,躺在病床上正在輸液。

他在第二天的時候才緩緩睜開眼睛,視線落在虛空中的某處。

林雉看他終于睜開眼睛,有些驚喜的湊過去跟他講話:“許睿,你醒啦!”

可是許睿卻像是沒聽到那樣,臉上神情沒有絲毫波動。

林雉單純的以為是許睿還沒消氣,不願意搭理他,他忍不住埋怨一樣說道:“我只是關了你連五分鐘都不到,你都咬了我一口了,卻還要跟我怄氣!?”

“你怎麽這麽大的氣性,還敢離家出走。”他覺得做出來這樣讓人擔心的事情的許睿真的是很不懂事。

可是許睿仍然一動不動,像是沒聽到他講話一樣。

事情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

許睿的傷并不嚴重,燒下去之後,就又回了林家。

但是燒雖然退下了,可是人卻像是魂還沒回來一樣,他對外界的刺激失去了任何反應。

只睜眼的時候呆愣愣的看着某處,瞳孔的光都是渙散的。

從那天以後,他咬林雉的那一口就是他做出來的最後的反應。

而且不僅如此,他總三天兩頭的發燒,現在別說是不讓他吃晚餐了,哪怕是哄着喂都喂不進去幾口,甚至勉強吃下去的那些還會在晚上反複的嘔吐出來。

只小半個月的功夫,許睿消瘦了整整一圈。

那半個月裏,林家別墅的二樓一直都是兵荒馬亂的,這樣頻繁的起燒,哪怕是好好的小孩也要折騰壞了。

林雉擰着眉頭,不知道許睿怎麽學會了這樣跟自己鬧脾氣的手段,他還會不斷的,絮絮叨叨的跟不會對他做出來任何反應的許睿講話。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林雉很想發脾氣,可是那對現在的許睿已經失去了效用。

許睿的身子骨現在很弱,像是在墳地裏凍到的那一天把以前健健康康的底子都給掏幹淨了。

經常照顧許睿生活的女傭在一旁給許睿沖退燒沖劑,她聽着林雉的話,小心翼翼聲如蚊蚋的說:“家裏的老人都說,小孩子是不……能經常吓的……”

林雉沒說話,只是突然擡眼望了那女傭一眼。

那女傭瞬間噤聲。

其實從許睿從醫院回來之後,這種議論讨論的聲音就漸漸開始了。

她們都說墳地裏陰氣重,許睿在天不亮的時候就往墳地裏趕,又在那裏睡了這麽久,人雖然救回來了,魂其實落在那了。

更有甚者說,許睿的父親看不得許睿吃苦,把許睿的魂帶走了。

許睿現在才落得個呆呆傻傻,不僅不會說話,連別人說話也聽不到了一樣。

這些林雉一點也不相信。

但是即使不相信,他還是在許睿又再一次無緣無故生起來病的時候,帶上了那位家裏老人總說的女傭去了當地最大的寺廟。

“別動。”林雉在許睿不自覺想要掙脫開自己的時候出聲道。

一個平安扣穿着編織的紅繩戴在了許睿的手腕上,許睿的手腕已經看不出來以前有點肉乎的模樣,林雉把那紅繩收緊系好。

許是外面一直在下雨的緣故,林雉進門的時候帶來一股涼氣,周身都有揮之不去的潮濕氣息。

“這是寺廟裏的主持師父親自開的光。”林雉跟許睿這樣講。

許睿還是沒什麽反應,好像有點愛答不理的。

林雉嘆了一口氣,然後又叫他的名字:“許…………家說,魂丢了多叫叫就好……

“許睿!”林雉不僅叫他又為了他能夠看着自己去轉他的頭,讓他面對着自己。

許睿聽到熟悉的攝像機開始錄制的提示音響起“嘀”的一聲,他的眼睫顫了一下。

林雉沒有發現他細微的動靜,只是在一旁清了清嗓子。

他手裏拿起了許睿熟悉的之前經常對着他的攝像機,林雉将它舉了起來,鏡頭反轉過來。

“認錯書:

因為把許睿關進衣櫃恐吓他,他已經半個月不理我了,為此我做出了深刻的反省,以後保證不再欺負許睿,會對他好,按時踢球,照顧蝸牛。

20xx年8月3日

認錯人:林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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