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替代品罷了

第56章替代品罷了

沈令聞步子霎時間就停了。

他垂手,卻撞上了一雙秋水泛波的眼眸。

他臉色淡漠不見,耳畔還萦繞着她那道勾人的嗓音,她甚至還扯着他衣袖,用那貓兒似的音調輕輕撓着他的心。

“夫君,阿扶走不動了~”

沈令聞眸色幽深,他埋首于衛扶餘頸間,深深吸了一口她發間幽香。

“夫君背你。”

衛扶餘臉上一派得逞的笑意,心中還有些自得。她毫無規矩地纏着沈令聞的脖頸,溫熱地呼吸撲撒在他發涼的後頸。

她吹便吹了,偏偏還要十分好心地問道:“王爺,你癢不癢?”

沈令聞輕笑一聲,背着她穩穩地行進在山路間。

恍惚間他憶起許多年前,他也背着一個小女孩越過一道道山路。

漠北的山路不比這裏人工雕琢,處處都透露着精美與便捷,那裏是死神亡靈的栖息地。雜草遍布的泥濘下卻是索命的沼澤,稍有差錯,一條命頃刻便葬送。不止沼澤,數不清的野獸飛鳥,甚至是久居深山的野人,都是索命的惡鬼。

沈令聞記得她那時候身子骨極好,扒着他的背生拉硬拽,就是不肯乖乖跟他離開。

“我阿娘呢!我要去找我阿娘!”

沈令聞緊緊抿着唇,雙眸如狼,警覺地窺探四周情形。

見他不說話,背上的小姑娘愈發暴躁,竟然扯着他的頭發道:“你要帶我去哪兒?你是個壞人,虧我對你那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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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聞冷笑一聲,清瘦的背雖然半躬,卻難掩他眉宇間的傲然。

十六歲的沈令聞尚有幾分少年意氣,聞言将她狠狠從背部扔下來,發狠似的問道:“誰是壞人?”

明晏被他兇狠神色吓住,眼淚凝在眼眶裏,落也不敢落。

少年清瘦,手臂卻似鐵焊似的緊緊鎖着她。

明晏聽見他道:“騙人的家夥是不是壞人?”

小明晏點點頭,又有些委屈的低下頭。

沈令聞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擡着頭。北風吹的她兩家酡紅,又因肌膚勝雪,這兩抹紅更顯灼灼,反而有種破碎的美感。

沈令聞舌尖低着後牙,眼中漸漸閃過一絲嗜血。

他一直覺得明晏很像是他後山圈養的一窩小白兔,只是兔子貪玩,時常跑出去。

他最恨離別,昨夜幹脆便将滿山的兔群都殺了遍。

“那你為什麽騙我?”

明晏擡頭,晶瑩剔透的淚珠子蘊在她的眼眶裏,将玻璃珠似的眼睛潤的更加明亮奪目。

“我何時騙你……”

沈令聞扭頭不看她的眼睛,冷聲答道:“營帳內,我生死未蔔之時——”

他輕咳一聲,臉上出現些紅暈。

“你說若我醒來,便做你一輩子的護衛。”

“不說話就把你扔在這兒。”

耳畔依稀還能聽見狼群嗚咽,明晏縮了縮身子,終究還是怯怯開口。

“聞哥哥,我冷。”

沈令聞立在原地沒有動,只有他自己明白,十六歲的一顆破碎淩亂的心,因為她已經亂了個徹底。

“出去再收拾你!”

他目光森然,不複溫和

他還是沒理由地對她屈服,微微彎下自己的腰,将她摟至懷中。

北風嗚嗚的挂着,打在臉上刀割似的疼,他胸口處卻埋了一刻暖烘烘的小腦袋。

他向來不知冷熱,可那時卻貪戀那點熱氣。

冰雪埋骨,馬蹄陣陣,他自亂葬崗爬出,卻再也尋不到她的身影。

“終于還是讓我找到你了。”

沈令聞唇角勾起一個極淺淡的笑意,笑意不過轉瞬,随即又被巨大的陰霾掩蓋。

當日明昭将軍遇害,他冒死将衛扶餘救了出來,可後來卻因為冰雪而不省人事。

那麽,将明晏抹去記憶送到京城衛國公府化名為衛扶餘的,究竟是誰?

他長眸半眯,顯示出獵人的警覺。

普天之下,能有這通天的本事,究竟是誰?

“王爺找到誰?”

衛扶餘撇撇嘴,有些吃味。

“王爺不會背着我,心裏想着別人吧?”

背上猛地一颠,衛扶餘險些要落下去。她緊緊摟着男人脖頸,小聲嘟囔道:“好小氣。”

“晏晏。”

衛扶餘有些不習慣聽到這個名字,她在京城時不得待見,便是衛父也甚少喊她這個小名。

大多時候他們都喊她“阿扶”,如今倒只有沈令聞認認真真撿着這個小名喊着。

“你想找到你娘親嗎?”

娘親這個詞彙對她實在陌生,她楞了會勾了勾唇角,滿不在意道:“沒什麽想不想的,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沈令聞蹲下身子,臉上出現了些釋然。

他的視線落在遠遠走來的明國公府一幹人,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

既然晏晏如此想,那他也不多加幹涉。

一切順其自然便是。

此番來接客的是明國公府的大房,明國公府分三支,大房承襲了國公府的位置,其餘二房各司其職,人口雖多,三房卻是其樂融融。

衛扶餘心裏是有些羨慕這樣的氛圍的。反觀衛國公府,家中唯有她與衛向晚兩個女兒,卻時常鬧得雞飛狗跳,爾虞我詐,半分溫情也無。

明遠山立于長階,一襲青色衣袍幹淨利落。他雖努力挺直,可背部随着歲月的流逝已然有了彎曲之态。立在他身側的婦人也是滿頭銀白,肌膚上的每一絲紋理褶皺似乎都在刻着時光的溫柔。

明夫人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了,待沈令聞和衛扶餘在她面前站定,她放在看清二人的樣子。

她先是将目光落在沈令聞的身上,她年過半百,識人無數,自然看的出來面前的少年戰神非等閑之輩。

“定王果然英勇蓋世。”

沈令聞不擅長這等寒暄場面,略一颌首也就作罷。

明夫人又轉頭看了看立于定王身邊的嬌俏身影,她起先只是随意一瞥,随後瞳孔一震,視線猛地一凝。

“你——”

明夫人雍容得體的面龐有了些許失神,她不顧儀态忙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随後扯着明遠山的衣袖細細地打量着衛扶餘。

“屋內已經備好菜肴,王爺王妃請上座。”

明遠山欠身微笑,遮住明夫人震驚的目光,将沈令聞二人請了進去。

席間,他裝作不經意問道:“聽王妃口音,可是江南人氏?”

她何時說話有口音了?

雖是這般想,衛扶餘還是答道:“少時身子不好,在江南養過一段時間。”

“哦?何時去的江南?”

衛扶餘略一思索,有些遲疑:“大約八歲以前吧,小時候的事情我也記得不太清楚,都是龍華寺的主持三言兩語說的。”

“你小小年紀怎麽一個人住在寺廟裏頭了?”明夫人端坐在上首,臉上挂着清清淡淡的笑意。唯有她身旁的婢女,看見自家老夫人坐席下緊緊擰着帕子的手。

衛扶餘恭聲回答:“大師曾說我命中無福,故而父親便将我送去寺廟積攢福運。”

“真是胡鬧。”明夫人輕呵一聲,嗓門陡然大了起來,“好歹也是讀了幾年書的,這衛家怎麽這麽昏庸?”

明遠山輕咳一聲,又偷偷拉了拉自己夫人的袖子。

“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不要這麽暴脾氣,會吓着孩子們的。”

明夫人這才堪堪收了怒火,低頭理了理衣裳,道:“定王妃既然是江南人氏,想來我們明國公府的菜應當吃的十分習慣了。”

“芙蓉青蟹、翡翠蝦球、七彩蛇絲……”衛扶餘大致掃了一眼桌上的菜式,笑眯眯對沈令聞道:“都是我愛吃的。”

她指着青綠荷葉包裹着的玲珑小蟹,道:“這是我最愛吃——”

她話還沒說話,只聽的門外一陣喧鬧,銀鈴般的人兒飛奔了進來,帶起一陣陣簾動。

“阿慧,你怎麽出來了?”

那位被喚作阿慧的小姑娘鑽到明夫人的懷中,語氣親昵。

“聽說有客人來,我出來瞧瞧熱鬧!”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眉眼間的驕矜與白钰瑩有幾分相像。

明夫人捏了捏她的鼻尖,極為寵溺。

“不要胡鬧。”

“這是我的小孫女兒,單字一個慧,沒什麽旁的本事,就是應了這個字,會耍些小聰明。”

這位明/慧姑娘眼珠子微微一轉,立刻便想起了他們二人的身份。

她伏下身子,朗聲喊了句:“見過定王與定王妃。”

衛扶餘颌首,只見明夫人在她耳邊低語幾句,這小姑娘立刻便跑至下首的左側坐定。

她心中有些疑惑,掩面問道:“這是哪房的姑娘?”

沈令聞眉梢挑了挑,視線落在明/慧身上,神色複雜。

他輕啧一聲,嗤笑道:“哪房的人都不算。”

“雪地裏撿回來的替代品罷了。”

衛扶餘認不認回明家,沈令聞管不住。可他既然知曉事實,就定然不喜歡有人分着她的寵愛。

他看明/慧愈發紮眼,總覺得她現下這般歡快天真,都該是屬于他的晏晏的。

明/慧擡頭,她自幼敏感聰慧,自然能感受到對面不甚友善的目光,然而她只是仰起臉,咧着嘴笑着。

“明家不是有三房?為何屋內人如此少?”

“是有三房。”沈令聞擡起臉,下颌流暢冷峻。“大房便是座上的明國公夫婦,你也知道的,他們統共得了一子一女,盡數折損在戰場上了。”

沈令聞視線下垂,只見衛扶餘撐着腦袋感嘆了一句,“是明昭将軍吧。”

倒也沒別的多餘感情。

他又道:“二房也只得了兩個兒子,你瞧坐在那小姑娘旁邊的就是那個嫡出的。”

“這第三房嘛。”沈令聞啧了一聲,“就是當今太後了。”

太後居然也出自明國公府?

衛扶餘瞠目結舌,為何她在慈寧宮多日,一直不知道這個消息?

沈令聞一眼便看穿了她心中疑惑,他擡眼看了一眼明國公夫婦,溫聲解釋道:“明國公府避世多年了,太後有意令其削減鋒芒。”

“皇城裏的事情,果然是亂得很。”

沈令聞不置可否,他遙遙舉起酒杯與遠處的明國公相視一笑。

“那晏晏猜猜今日明國公請我們來喝酒為的是什麽?”

衛扶餘同他相視一笑,彼此心中都有了猜想,不過都沒有說出來。

衛扶餘端起面前的果酒,小酌一口:“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就過三巡,這明遠山還是開口了。

“我明國公府久不問世事,可偏安清河郡一隅,不免還是生出了許多感情。”

明遠山道:“如今清河郡是王爺和王妃接管,不知道你二人作何打算?”

沈令聞輕笑一聲,他千裏迢迢從雍州跑來清河郡,自然有所圖謀的。

這樣的心思明遠山不可能看不出來,正是因為看出來了,他才會搶先一步先聲奪人。

他說的含糊,可是在場的人心裏都明白,這清河郡啊,陛下是給了定王妃做嫁妝的,自然是她該管。

衛扶餘适時開口:“我久居閨閣,不善經營,所以這清河郡的事情都勞煩王爺了。”

這便好說許多了。

明遠山笑了笑:“定王賢能,想來定然能将清河郡治理妥當。”

這明國公說謊話可真不打草稿,衛扶餘左看右看又不明白,究竟沈令聞做了什麽能跟賢明二字扯上關系。

沈令聞挑了挑眉,抛出了橄榄枝。

“明國公可願詳談?”

明遠山自然求之不得,當即道:“請王爺入書房與我細細說來。”

明夫人也站了起來,對衛扶餘道:“王妃初來乍到,想來還沒見過清河郡的風貌,不如我領你去瞧瞧?”

衛扶餘自然點頭稱是,她注意到後頭的明/慧想上來湊熱鬧,卻被明夫人身旁的小丫鬟拉住了。

這明夫人特意同她單獨相處,莫不是還有什麽話要說?

衛扶餘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誰知明夫人竟然真的只是拉着她在清河郡的街道随處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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