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你可以去睡我的床◎

可聽筒那邊太靜了, 連呼吸聲似乎都停了下來。

顧藏明白了，姜在虞是醒着的，還聽到了這句話。

她想了想, 手放在左胸口，捂住自己跳得過快的心髒, 盡量輕着聲音，表現像一如既往地冷靜，“在虞。”

那邊沒出聲。

顧藏揚了揚眉梢, “這次不算, 等我回去……給你一個正式的表白。”

“你別怕。”顧藏笑了笑, “既然我都已經打草驚蛇了，那你正好, 可以利用這幾天, 好好做好準備。”

她停頓了一下, “別怕, 沒事的, 你要是不願意我就不說了。”

姜在虞那邊突然就有聲了，伴着窸窸窣窣撿手機的環境聲, 傳過來的聲音小小的, 支支吾吾地在那邊開口, “不是，我不怕的, 我……我……我先挂了, 你……你早點回來。”

“我也有話，有話和你說的。”

姜在虞一句話斷斷續續說完, 停了不知道多少次, 最後才慌裏慌張地說了一句晚安, 說完後又沒出聲了，只剩下略顯急促和緊張的呼吸傳了過來。

“不是要挂電話嗎？”顧藏唇角勾了起來，輕聲開口，“怎麽還不挂？”

姜在虞的呼吸頓了頓，過一會才語氣不太自在地開口，“我不想挂了。”

“要哄你睡覺，才挂。”

顧藏愣了幾秒，反應過來笑了笑，“好，那你哄。”

“哄什麽？”

“不是你說要哄我睡覺的嗎？”

“噢噢，那我給你講三只小豬的故事吧。”

“講過了。”

“那葡萄和公主……”

“講過了。”

“完了完了，我沒有故事可以講了。”

“在虞～”顧藏笑着，在床上翻了個身，“你別慌，如果沒什麽可說的，我們也可以先別說。放心，我這個人不怕尴尬的，就算剛剛說了那些，只要你明天睜開眼睛，我照樣還會給你說早安，給你看這邊的風景，給你說論壇會議有多枯燥，給你說我的早餐有多難吃。”

“你可以當作剛剛沒聽到，我也可以當作剛剛沒說。”她頓了頓，揚着眉梢，“當然，如果你做不到的話也沒事。”

“我想說的就是，你依然可以平常心對待我，我沒事，我也不會尴尬。你想挂電話，想再說說話，都可以。”

顧藏這段話說得多，又慢慢悠悠的，聲音也很輕，說完後，姜在虞的呼吸也平緩不少，在那邊像是松了口氣一般，傳過來的動靜也終于大了點，不再像是剛剛那副大氣都不敢出的模樣。

“那再說會話？”姜在虞吸了幾口氣，過一會聲音帶着點鼻音，軟糯又帶着點奶乎乎的感覺。

這聲音，聽起來像是剛剛哭了。

顧藏不動聲色地屏住呼吸，指尖攥緊了手機，“好～”

她說完這句就不知道說什麽了，姜在虞為什麽哭了呢，也許是她太着急了，她應該再等等的。

顧藏阖起眼皮，頓了頓，想再開口的時候，就被那邊的聲音打斷了。

“顧藏～”姜在虞抽了下鼻子，“你随便給我念點什麽吧，念書，念故事都行。我……就是再想說會話。但是……我自己，儲備的故事不夠了，現在沒有故事可以說了。”

顧藏愣了愣，忍不住笑，溫聲應過去，“好～”

“那我給你念詩？正好帶了本詩集過來，博爾赫斯的。”

“也行。”姜在虞似乎翻了個身，“你等下，我做下準備。”

“什麽準備？”

顧藏剛說完，就聽到那邊傳來了自己的回聲，姜在虞似乎是把手機連到了藍牙音響上，所以傳過來還有回音。

“好了～”姜在虞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了下來，輕輕應了一句。

顧藏清了清嗓子，“那我開始了。”

她翻了一首自己最喜歡的詩，“《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博爾赫斯。”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标注1）

顧藏一字一句念着，她念詩實在是沒什麽感情，只是勝在普通話标準，慢慢輕緩地念起來，竟然也有一種娓娓道來的感覺。

姜在虞就在那邊安安靜靜聽着，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呼吸變輕變緩，變得平穩。

顧藏念着念着，自己也有了睡意，她念完最後一首，合上書本，用着最輕的聲音，生怕再把姜在虞吵醒，輕輕說了一句“晚安。”

奇怪的是，她一夜無夢，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大早，顧藏和孟州、周川兩人一起下樓吃早飯。

她九點就要參加開幕式，起得早，八點就下了樓吃早飯，可姜在虞似乎也起了個大早，早早地發了開工視頻過來。

顧藏拍了自己的早飯發過去，是小籠包和豆漿，但姜在虞已經開拍，沒再回過來。

她剛放下手機，就對上了對面孟州和周川兩人詭異的眼神，但也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就收回去了自己的眼神，“整理好的論文資料已經發到群裏了，裏面有會議目錄裏說的論文，還有每個發言代表的最新成果。”

孟州連忙吞下自己嘴裏的小籠包，朝她豎起了大拇指，“我就知道，有顧師妹在，什麽都不用擔心，師兄真是感謝萬分！”

“謝了。”周川沒孟州這麽誇張，但也笑了笑，真情實感地開始感嘆，“這個世界上，應該再找不到顧師妹，這麽周到細心的人了。”

“什麽周到細心的！”孟州瞪大了眼睛，拍了一下周川的頭，“這就叫完美。”

周川冷不丁被孟州拍了一下，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一個眼神斜睨過去，狠狠拍了幾下孟州的後腦勺，“是是是，完美，和你完美的後腦勺一個樣。”

顧藏沒理兩個人，自顧自吃着早餐，等兩人鬧停了才開口，“舉手之勞，兩位師兄不用那麽在意。”

“是是是。”孟州快速點頭，“知道顧師妹今天心情好，但謝還是要說聲的。”

“心情好？”顧藏擡頭，“怎麽看出來的？”

周川和孟州嘴角同時抽了幾下，幹巴巴地笑了幾聲，又拍了拍各自的大腿。

“不用看，就擺在臉上了，顧師妹你，今天笑得像朵花一樣～”孟州埋頭幹飯。

“嗯，話糙理不糙。”周川也附和着，“平日裏也沒見你臉上有這麽多笑，但今天早上起來，嘴角好像就沒放下來過。”

顧藏沒覺得自己有這麽明顯，但既然兩人都發現了，她也就順便解釋一句，“大概是，快回去了吧。”

“快回去了？”孟州擡頭，一臉懵，“可我們昨天才來的，這論壇也還沒開始呢。”

“是這樣。”顧藏笑了笑，“可離回去的日期，又近一天了。”

顧藏開了一天會下來，八點多回酒店也沒等到姜在虞的回複。

也許是拍戲正忙，但顧藏心裏總覺得不太對勁。

她想了想，打開了和小鄭的聊天框，從上次烏龍事件後，她這兩天就找姜在虞要了小鄭的微信，這還是第一次聊天。

小鄭回複的很快：「姜老師在拍戲啦～顧博士有什麽事要轉告的嘛/招手」

「不用，在拍戲就好。」

她回過去，小鄭也就回了個表情包過來，沒再說什麽

顧藏把手機放在一旁，既然确認了姜在虞現在是在拍戲，那就沒事。

她戴起眼鏡，打開電腦，安心準備明天的發言稿。

接近晚上十二點，姜在虞才打了電話過來，聲音裏帶着點倦意，可喊她名字的時候還是輕快的語調，“顧藏，我現在到家了，躺着了，有點累，就想着先躺在床上再給你回電話。”

“沒事。”顧藏應了一聲，“那今天要不要早點睡？”

“不，雖然累但還是睡不着。”姜在虞的聲音不自覺放輕，“你今天做了什麽呀？”

顧藏合上電腦，頭仰靠在靠椅上，“就開了一天會，無聊，沒什麽可說的，中午和晚上吃的東西也不好吃，不合口味。”

“然後回來就一直在整理明天的發言稿，內容有點多，然後練習了幾遍。”

姜在虞安安靜靜聽着，等顧藏說完，在那邊笑了起來，清脆悅耳，“我們顧博士，竟然也會有嫌學習無聊的一天。”

“高中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心裏除了學習什麽都沒有呢。”

顧藏唇角勾了起來，“怎麽可能有人真心實意地愛學習呢，只是愛學習帶給自己的好處罷了。”

“是這樣噢。”姜在虞應了一句，“你昨天什麽時候睡着的，睡得好嗎？”

顧藏想了想，認真回答了姜在虞，“大概就在你睡着之後不久，睡得挺好的。”

“沒騙我？”姜在虞聲音裏透着懷疑，“你要是為了不讓我擔心，就故意騙我的話……我可是會生氣的。”

“沒騙你。”顧藏低聲說着，從椅子上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那你呢？睡得好不好？”

姜在虞頓了一會，才拖着語調回答，“本來是睡得很好的，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不愛學習，聽這些就很容易睡着。”

“但是？”顧藏喝了口水，反問過去。

“但是……”姜在虞嘆了口氣，翻了個身，聲音小小的，“後面不知道怎麽就醒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顧藏，你是要後天才能回來嗎？”

顧藏放下杯子的手頓了頓，喉嚨微動，“對，後天下午開完會，晚上的飛機。”

“行，我知道了。”姜在虞悶悶地應了一句，後面那句“我知道了”又恢複了正常的語調。

顧藏把杯子放到桌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她停頓幾秒開口，“在虞，你要是想的話，今晚可以去我那邊睡。”

“可能會睡得好點。”她補了一句，“我卧室的隔音牆做的好一些，聽不到那些雜音，然後是木板床，對睡眠也好一些。”

電話裏的呼吸聲頓了幾秒，過一會輕輕小小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的床不是木板床，卧室隔音也不好，難怪。”

顧藏了然地勾起唇角，“那你去我那睡，反正你有鑰匙。”

“行。”姜在虞罕見地沒有扭捏，幹脆利落地應了下來，翻被子的動靜大了起來，聲音遠了不少，“那我把被子什麽都帶上，省得給你弄髒了。”

“不用，我不嫌棄你。”顧藏應着，心想你要是帶着被子去，可就沒這個效果了。

姜在虞那邊的動靜停了一下，過一會聲音又離聽筒近了一些，“那好吧，是你說的不嫌棄我的哈，弄髒了也別怪我。”

“你又不髒，怎麽會怪你呢？”顧藏漾起唇角。

“那我先挂了，等下到你房間再給你打電話。”

“好。”

等姜在虞挂了電話，顧藏收拾了明天要用的資料，洗漱了窩到了床上，就等着姜在虞的電話過來。

沒過多久，姜在虞打來了電話。

顧藏剛接通，就聽到姜在虞悅耳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還帶着點翻被子的零碎雜音，“顧藏，你的床真舒服，比我的舒服多了。”

顧藏下意識攥緊了手機，抿了唇，“等我回去，給你買一張同款的過來。”

其實她更想說，你可以一直睡我床上。

但想了想，這種話，還是不太适合從她嘴巴裏說出來。

“你可以噴點助眠的香氛上去，我床墊也是助眠的，如果今晚覺得好用的話，回來給你弄一套。”

“好～我不會和家裏有酒莊的富二代客氣的。”姜在虞笑嘻嘻地開着玩笑。

顧藏也笑，“行。”

氣氛又靜了下來，只剩下兩人靜悄悄地呼吸聲。

顧藏輕咳一聲，“在虞，我床邊有個儲物箱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姜在虞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過來。

“你要是好奇的話……”顧藏頓了一下，“可以打開看看。”

“不行！”姜在虞拒絕得義正嚴辭，“怎麽能趁主人不在，就偷偷翻主人的東西呢？我可不是這樣的人，顧藏你快住嘴。”

顧藏挑了下眉心，“可你趁主人不在，還睡了她的床。”

“那不一樣……”姜在虞聲音弱了下去，“這不是，床的主人，親自邀請我的嗎？”

“怎麽不一樣，儲物箱也是主人親自邀請你打開看的。”顧藏心情頗為輕松，“不過，還是随你，你好奇的話随時可以打開看。”

“再說吧。”姜在虞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說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揚着語調，“你明天發言，正好我睡不着，你給我念念你明天的發言稿吧，還能幫你練習。”

顧藏愣了幾秒，沒想到姜在虞會提起這件事，但既然都提了，她自然也是有求必應，“那好，我找找，給你念。”

“嗯嗯，我聽着。”姜在虞放松地窩在被子裏，提着心等着顧藏開始念發言稿。

“那我開始了。”顧藏在那邊清了一下嗓子，聲音清潤悅耳，從連接好的藍牙音箱裏傳了出來，輕輕揚揚的，

“尊敬的老師們，同學們，大家好，我是來自農業科技大學的顧藏……”

顧藏念些什麽東西的時候，總是一本正經的，語調端端正正，帶着點知識分子的味道。

可姜在虞就很喜歡這種語調，她聽着顧藏的聲音，聞着周邊傳過來的顧藏的氣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腦子裏不自主地就回憶起了，顧藏以前在國旗下講話的時候。

周一升國旗，是只有不下雨才會進行的儀式，所以，她那些零零散散的記憶，總是伴随着暖融融的驕陽，灑在升旗臺上，灑在周圍同學們的肩上和校服背上。

她個子高，總是站在最後一排，但身高優勢還是給她帶來了開闊的視野。

她總能在到操場的第一瞬間，就發現站在前面等着的顧藏，背挺得直直的，穿着校服規整沒有一絲褶皺，一看就是家裏好好的熨過了，校服底下總是穿着白襯衫，窄窄的領子和系得最上的的紐扣，裹着修長細白的脖頸，在陽光下透着亮暈着光。

高高的馬尾會随着微風慢慢的蕩漾，飽滿光潔的額頭和優越精致的長相總會吸引住她的目光，還有從學校劣質收聲效果極差的話筒裏，傳出來的聲音，咬字清晰，一字一句，悠揚悅耳。

姜在虞對國旗下講話的顧藏尤其印象深刻，因為這是她不多的，可以肆無忌憚地把自己的視線不加收斂地投在顧藏身上的瞬間。

可那是閃閃發光的顧藏，也就注定了，投在顧藏身上的視線，不會只有她一個。

還有金夏秋。也許并不只有金夏秋，但金夏秋，确實是以前最顯眼和最誇張的一個。

金夏秋可以直接找到她們班上來和顧藏說喜歡，金夏秋可以在升旗儀式下大聲說喜歡，然後又吐着舌頭說開玩笑，金夏秋可以在這樣的每個瞬間，毫無保留的，毫不收斂的，說着對顧藏的喜歡。

而她和其他很多人一樣，在這樣的瞬間裏，只能默默注視着臺上的顧藏，将自己不小心表露出來的眼神，一收再收，窩進心裏，一點兒也不露出來。

雖然金夏秋嘴裏說的喜歡和行動上做的喜歡，都很異類。但無法否認的是，姜在虞有一段時間很羨慕金夏秋，羨慕金夏秋可以大聲說出來的喜歡。她覺得自己永遠也沒法做到像這樣勇敢。

可她現在聽着顧藏在自己耳邊輕輕念着發言稿的聲音，很近，就像貼在她耳邊說話一樣。

她又發現了，喜歡這種事，并不是誰說得更大聲誰就贏了的。

就像顧藏昨天晚上在她快要睡着的時候說的那句一樣。

聲音也很輕，可傳到心裏的重量卻很重。

而以前在升旗儀式下，存着的每一個遺憾，都被顧藏此刻在她耳邊的聲音，一一彌補了。

她不再覺得那些瞬間可惜。

被填滿了的遺憾，比她向往的美好瞬間更圓滿。

作者有話說：

标注1、博爾赫斯，《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

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純真而無窮無盡。——博爾赫斯《戀人》

分享安利本文正版或評論本章，你的暗戀對象馬上給你打電話念博爾赫斯。（bushi）

其實貓貓就是太喜歡太喜歡小魚了，所以才不想在電話裏，不想隔這麽遠。而是想要有一個正式的、當面的表白。所以大家不要着急噢～快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