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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就是新年音樂會,李岩穿着熨帖西服,半掩在鋼琴後,圓滿完成了交響首秀。這次沒有多少鏡頭對準他。他的長相也就算清秀,平時收拾得幹淨利落些能在均值以上,但丢進人群裏不太好找。女裝能惹人注意,是靠劉潤林的攝影技術和女生們的化妝手法。李岩心裏有數,點擊快爆滿的好友申請時沒有得意或厭煩,風光過去了也沒覺得失落。倒是室友替他莫名警惕起來。
周文濤也看到了陳嘉越手裏的贊助禮包,一口咬定陳嘉越知道李岩是男的,從而推斷出陳嘉越是gay。劉潤林見怪不怪地來了句“不是沒可能”、“我們學校gay還少嗎”,趙霆在玩他的乙女游戲,無暇參與讨論。李岩摸不準他們對同性戀的态度,只能在一旁笑,聽周文濤緊張地大喊“不能讓我們的李岩這麽早被豬拱了”,順從地接受這段時間不可以一個人走夜路的建議。
于是李岩此刻一個人待在樓上的排練教室,等室友把合唱團的節目看完。他領內部門票的時候忘記給自己留一份了,結束交響的演出後溜到觀衆席才發現,連過道都站滿了人。李岩閑着沒事便掀開了鋼琴蓋,用兩根手指敲一些幼稚的曲調,沒敲幾句卻聽見了陳嘉越的聲音。
“你在這裏啊。”陳嘉越的開場白還是很生硬。
“……找我有事嗎?”李岩盡量把他當作一位不太熟的老鄉兼校友,沒有把“怎麽這麽陰魂不散”寫到臉上。
陳嘉越不說話了,抿緊了嘴唇,像完全不懂搭讪技巧的雛鳥,不敢向喜歡的人靠近半步。李岩被自己的這種聯想惡心到,忍不住抖了抖,合上鋼琴蓋自顧自玩手機,把陳嘉越晾在一邊。
“總感覺你變了挺多的。”過了好一會兒,陳嘉越才出聲,帶着小心翼翼的無奈。
“……你也是。”李岩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他,覺得荒謬極了。
李岩才沒有變,他不過是在什麽樣的環境做什麽樣的人。沒人願意理睬他,他便保持安靜,熱臉不貼冷屁股,有人善意接近,他就把向往熱鬧向往群體的那一部分從箱底掏出來。被陳嘉越抛棄的內向、不合群的李岩是真實的,離開陳嘉越後活潑愛笑的李岩也仍然是他自己。
是陳嘉越變了。李岩很清楚,讓他心動讓他焦慮讓他輾轉反側過的是意氣風發、陽光開朗甚至有些沒心沒肺的快樂的陳嘉越,而不是眼前這個面對他時扭扭捏捏、嘴巴像粘了膠水、眼神猶豫躲閃、表情膽怯悲傷的陳嘉越。他不知道陳嘉越是怎麽了。明明被說閑話的是李岩,被排擠的是李岩,逃避現實轉去普通班的是李岩,到頭來陳嘉越卻表現得像個被冷暴力的受害者,罪魁禍首還是李岩。
陳嘉越又露出讓李岩很不舒服的難過的神色,垂下頭撥弄手腕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機械表。
“所以,你找我有事嗎?”李岩的耐心即将告罄。
“沒什麽,就是很久沒好好跟你聊聊天了。”陳嘉越抓了下膝蓋,慢慢擡起頭,故作輕松地笑,“交響下次納新是什麽時候?我也想來試試。”
“我們不缺小提琴。”李岩不斷點亮手機屏幕看時間。
他聽班上的女生說過,計算機迎新晚會上陳嘉越有弦樂四重奏的表演,帥得不得了。陳嘉越的架勢确實能唬住外行,但李岩知道,他在交響最多最多只夠坐二提的最末一排。高二的元旦晚會,他們班本來想排個器樂合奏,但正兒八經訓練過、考過證書的只有李岩一人,剩下幾個半吊子實在組不起像樣的樂隊,只能罷休。
“這樣啊……”陳嘉越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行,難得自然地笑了笑,“那你明天跨年……有什麽安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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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李岩面無表情地迅速結束這一話題。
“哦……”陳嘉越抹了把臉,“那我下次早點來問你。”
李岩不希望還有下次。“聽說好像有人在傳你是gay啊,”他戲谑道,對陳嘉越露出略微挑釁的笑,“你應該不是吧?”他以為陳嘉越肯定會厭惡、會立刻否覺,然後果斷離開,不會再來煩他,卻發現他愣怔片刻後變得痛苦和茫然。
“我不知道……”陳嘉越呆呆地望着李岩,好像在試圖從他眼裏求得答案。“我不知道。”陳嘉越小聲重複了一遍,低頭盯住指尖。
音樂會要結束了。李岩聽見主持人在說話。沒有死透的種子在其實并不堅硬的保護殼裏掙紮了一下,一道細微的縫裂開,又很快被貧瘠的土壤堵住生路。
“我先回去了,室友在等我。”李岩站起來,抖平西裝的褶皺,披上不相稱的棉襖,路過陳嘉越往門口走去。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氣。”陳嘉越叫住他,語氣罕見地激動起來,但基底仍然是拘謹和迷惘。
于是李岩可悲地發現,自己居然無法潇灑地甩下一句“我怎麽不記得你對不起我什麽了”,也無法扭頭丢過去茫然無辜的眼神,假裝他真的已經完全忘掉和陳嘉越所有的事情。可能他其實一直在期望等到陳嘉越的道歉,或者至少一句解釋,遺忘是自我催眠自我安慰,安然無恙的假象被陳嘉越的意外出現打破。
放棄和逃避是李岩的長項。他加快離開的腳步,空蕩的三樓很快恢複寂靜。
隔天跨年轟趴上的李岩看起來毫無異常,玩桌游因為反應太遲鈍被踢走,就加入旁邊的K歌小組,跟着一起鬼哭狼嚎,啤酒和雪碧可樂混着喝。他們很早就在這個最熱鬧的商圈定好了地方,轟趴館有個大露臺,一會兒可以近距離聽到鐘樓的新年倒數,觀賞零點的煙花。
“快出來快出來,還有兩分鐘就跨年了!”大家激動地湧到露臺上,有幾個男生已經喝倒了,也愣是被裹上外套,又拖又拽地弄了過去。李岩也有點不清醒,不知道靠在誰的身上,吹着冷風,望着被城市燈光染成紅紫色的夜空,一股難捱的酸澀慢慢從心底蔓上來,帶着尖刺的枝葉纏緊了喉嚨,眼角疼得厲害。
“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樂!”
新的一年在鐘聲、煙花爆炸聲、地面上和大樓裏人們的歡呼祝福聲中到來,李岩沒有跟着喊,手機屏幕上的兩滴水輕微抖動着,漸漸漫開,扭曲了來自陳嘉越的簡短的新年祝福。
2021-11-13 00:0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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