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真的是我把日記本親手交給你的嗎？”祝時雨困惑問。

“我還說過那樣的話？”

她完全一點也沒有印象了。

關于那天, 她确實隐約知道自己是非常堅持地把孟司意送到了家門口，之後便記憶模糊，完全不記得有拿出本子寫下電話號碼給他, 也更加忘記自己曾經對他說過那番話。

當時, 她竟然會特意叮囑他，“周一一定要按時去上學。”

事隔經年模糊了記憶，現在想來，恐怕是那時的自己也隐隐覺察到了不對, 處于本能反應, 不放心的給他留下了號碼。

如今此刻，祝時雨回顧起來也是一陣後怕, 當年竟然陰差陽錯的, 改變了另外一個人的人生軌跡。

差一點, 她就遇不到現在的孟司意。

“是你親手給我的。”聽到她的問話，孟司意頓了頓，木然着臉。

“總不能是我自己去偷的。”

“其實，上次去舅舅家的時候，我想起來了一點。”祝時雨咬咬唇，還是和他坦白。

“書架上放着你和爸媽的合照，舅媽說了一些關于你從前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來，給你送複習資料那天, 好像聞到了奇怪的味道。”她低聲道, 低垂着頭, 不敢去看他眼睛。

“回來的時候也有。”

“後來可能是時間太久，這些細節逐漸記不清了, 但是當時的我肯定是察覺到不對, 才會給你留下電話號碼。”

“不過那會我還小, 估計沒有往那方面想，只是覺得你不太對勁，大概想要幫助你。”

“你那時候确實很喜歡助人為樂。”孟司意定定看着她。夕陽從地板移到了沙發上，落入兩人瞳孔。清亮的眸中像映着兩團火。

“所以，孟司意，你是因為這件事情才喜歡上我的嗎？”

這似乎不是她第一次問這個問題，孟司意想了想，最終答：“我不知道。”

确實是從那天之後，他開始關注她，更準确的來說，這件事把他從自己的世界中拽向了現實，他開始對周圍的事物有感知，能觸碰到不同的溫度。

“其實我之前都不明白，你為什麽會喜歡我這麽久，畢竟我們從前的交集都少得可憐，而且早已過去了這麽多年。”祝時雨望着他道。

“但是知道這件事之後，好像都合理了。”

她有些釋然，“我十分慶幸那天去了你家裏，也很慶幸那時的我不是現在的我。”

說着，她又感慨，捏着手裏這本厚厚的日記本：“你是怎麽做到寫了這麽多的，我下午看的時候差點哭了。”

其實是已經哭了。

她故意用輕松的口吻，緩和氣氛：“作為補償，我們要重新一起把這本日記再看一遍。”

這對孟司意來說不亞于酷刑。

一開始他是這麽以為的。

只是舊時的心事再撿起來，同另一個不知情的當事人分享時，體會卻是截然不同的。

孟司意從來沒想過自己記憶力會這麽好，清晰到可以記得那個日期下發生的一件細小事情。

——12.20

煩。

祝時雨指着那個“煩”字，問他為什麽，幾乎不用太作思考，孟司意就想起來了。

“...那天下午陸戈他們在打籃球，很多人在看，你也站在邊上。”孟司意不情不願說，看了她一眼，語速很慢，“他下場朝你走過去，你給他遞了瓶水。”

“.........”

“孟醫生，你記憶力是真的很好。”祝時雨感嘆，伸手揉了揉他耳朵，果不其然，底下已經開始發燙。

——12.25

聖誕節。

祝時雨回想了下，高一上學期的那個聖誕，她好像什麽都沒有做。

“那天下雪了，我沒出門，在家寫了一天作業。”

“嗯。”

孟司意知道，她在回答他當時在日記裏的好奇。

【聖誕節，不知道她是怎麽過的。】

——2.18

祝時雨看到了那通曾經撥通的電話。

“那段時間我們班上幾個同學總喜歡一起約着去奶茶店做作業，我忘記了，好像沒有看到未接來電。”她解釋道。

“被陸戈接了，他真的很過分。”孟司意的控訴遲到了很多年。這個錯過的電話，成為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橫亘在他心中的結。

“嗯，太過分了。”祝時雨點點頭，極力贊同：“不尊重別人隐私。”

孟司意扯起嘴角，意味深長看過來，臉上似笑非笑。小心思被識破，祝時雨讨好湊過去，像只小狗一樣親親他嘴唇。

“以後再也不讓別人碰我手機了。”

“我錯了。”

這個舊賬翻得祝時雨有點後悔，到後面，都不敢細問，反而是孟司意打開了心結，突然變得話多起來，一樣樣給她細數着當年的心情。

“突然覺得好神奇。”夜深了，外面絢麗的晚霞被漆黑夜幕代替，祝時雨看完最後一頁，合上手中筆記本，有感而發。

“這些事情，你竟然會記着這麽多年。”

其實後來，他們兩個并沒有再發生過太大的交集，一個學期的時間零零總總起來，都是一些微小的事情。

可是這些很小的事情，在另一個人心裏，卻宛如無法平息的風浪。

“嗯。”孟司意低低應。

他們之間，并沒有什麽轟轟烈烈跌宕起伏，卻讓他一個人默默記了好多年。

夜裏被燈光盈滿的客廳，孟司意垂下眼睫，握緊了她的手。

“幸好，最後還是被你看到了。”

這個夜晚，孟司意分外溫柔，可能是夜風柔軟，月光也皎潔，輕輕飄動的窗簾如同他落在身上的吻，柔柔的，掠過肌膚有絲絲的癢意。

祝時雨從未感受過這樣的親密，到後頭，甚至有一絲難耐，在他手細細往下拂過她身體每一寸時，終于忍不住出聲問。

“孟醫生，你在給我摸骨嗎？”

孟司意一頓，接着頭頂傳來輕笑，氣息濕熱燙得她心間愈發酥麻。

“今天怎麽這麽着急？”

“.........”

倒打一耙，強詞奪理，颠倒黑白。

“明明是...”祝時雨說不出口，做了幾秒心理建設。

“...明明是你今天這麽慢。”話語從咬緊的齒間洩出來，含糊不清。

“哦。”他又俯下身來，臉埋在她頸窩，黏黏糊糊地親，“那我加快一點速度。”

“.........”

祝時雨滾燙着一張臉，直到結束都未消散下去，過去許久，房間裏被裹挾着外面草木氣息的新鮮空氣充斥，月亮清清亮亮一彎，懸在天邊。

夜晚恬靜。

孟司意摟她在懷裏，兩人都平複下來，過高的溫度逐漸平穩如常。

他打開了床頭燈，柔亮一團，泛着昏黃的毛邊，在漆黑中映亮小塊地方，像是無邊靜谧宇宙中的一片溫暖港灣。

祝時雨縮了縮肩膀，惬意窩在被子裏，任由孟司意從後頭抱着她，手指閑适梳理着她淩亂披散在背上的長發。

如同給貓咪撸毛，她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現在心情好點了嗎？”孟司意在身後問，嗓音還殘留着某種時刻帶下來的特有質感，祝時雨出神兩秒，才回。

“我什麽時候心情不好了。”

“先前着急的時候。”

“.........”

“我...那個時候才沒有。”

“嗯？”

他垂眸，額發陰影落下來，祝時雨轉了個身，躺在他懷中與他平視。

“我今天其實，很開心，又有點不開心。”

“怎麽了？”孟司意耐心詢問，目光溫和，發頂一圈在燈下泛着毛茸茸的光。

“對我而言，我們相遇的時候，是一張白紙。”祝時雨伸出手，在他面前比了一下，劃出正方形輪廓。

“在餐廳第一面，就是我認識你的第一眼。”

“從相親到結婚，我對你從熟悉慢慢變成喜歡，然後到愛。”

“我是因為你喜歡你的，而你或許是因為很久很久之前，我曾經救過你。”

她眼睛裏一點點透出失落，孟司意正要說話，被她捂住了嘴巴。

“我知道相比起來，我的愛意遠比你的要短暫。愛不分性質，也不能用時間衡量。比起這微不足道的一點，我更加珍惜你這麽多年隐藏在心底的感情。”

“所以孟醫生，我大概只會失落今晚這短暫的一秒鐘。”

她終于松開了那只手，孟司意得以暢意出言的機會，但他卻沉默了，過了片刻，才出聲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天來我家的是另一個人呢。”

“陸戈，或者是班裏另一個女同學，亦或者幹脆是個陌生人。”

“我可能只會覺得困擾，他們打亂了我的計劃。”

孟司意漆黑雙目執拗地盯着她，“那種感覺，我只在你一個人身上得到過。”

“喜歡并不會因為感動和一次救助而誕生。”

她喚醒了他。

是心動和愛，讓他重新活在了這個世界上，逐漸枯萎的靈魂，再度被點亮。

是宿命般的吸引。

“你如果下午這麽說，我可能就直接哭着撲到你懷裏了。”祝時雨怔怔許久，回神道。不期然，額頭被人重重彈了一下。

“誰知道你會胡思亂想這麽多。”孟司意氣惱指責。

“因為我太喜歡你了啊。”她話語不假思索，捂着額頭，眸中透亮得驚人。

“喜歡到，你比我少一點點，我都會覺得失落的程度。”

“我怎麽可能比你少。”孟司意鄭重盯着她，一字一頓。

“在喜歡這件事情上，我比你多了十年。”

“還有，祝時雨，誰說你不會談戀愛的。”回想起方才說出口的那些膩人情話，孟司意輕哼，不忘指控。

“你簡直是個戀愛天才。”

“因為這件事情不需要學習。”祝時雨望着他認真闡述。

“遇到正确的人，自然而然就會了。”

“可以了。”他忍不住捂住了她的嘴，呼吸放緩，隐忍克制。

“不準再對我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