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三十九尾金魚

小別墅裏。

燈光明亮的客廳裏氣氛凝重到幾乎要結冰。

戴着黑框眼鏡的年輕男人坐在沙發上, 低垂着頭,視線所及之處可以看見一個在家踩着高跟的女人在左右踱步,随着速度越來越快, 也可以看出她究竟有多麽煩躁。

而他旁邊坐着的中年男人實在是不耐煩了:“你能不能坐下?”

“你沖我兇什麽兇?!”女人冷笑一聲:“看看我們這位好兒子都做了什麽!”

年輕男人放在腿上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我只是去找了弟弟而已。”

“你沒有弟弟!”

女人忍無可忍:“你突然發什麽瘋?是我們當年能夠資助你讀書出國留學, 把你培養成才的!”

年輕男人胸腔裏堵着的那口氣就因為這句話憋得更深,他渾身豎起了尖刺,聲音卻越來越微弱:“我知道……我也很感謝你們,但是……”

“但是什麽?”

中年男人示意女人冷靜點, 随後扭頭看向了年輕男人:“你說說看。”

年輕男人一直都很怕他, 怕自己這位“父親”。

不僅因為中年男人久經商場不怒自威,也因為一些童年陰影。

可他還記得。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餘今時的模樣。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他們倆的生活會發生那麽大的轉變,他只知道在他餓得快要昏過去時,是餘今遞給了他一個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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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記得後來他莫名其妙被帶進餘家的那天晚上, 餘今坐在樓梯上抱着自己怔怔地看着外頭的月亮。

他喊他,他沒有反應。

他跟他說話, 他也沒有給予回應。

那個讓人又愛又恨,眼裏永遠帶着光的小孩冷卻了下來, 心卻還是善良的。

因為那天晚上, 他肚子餓了,但他不敢在這個陌生的家裏找東西吃。

是小餘今聽見了他肚子的叫聲, 看了他一眼,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面包給他。

但年輕男人什麽都說不出口。

他只能閉上了眼睛。

見他沒有別的話要說了, 餘父便站起身:“你記住了, 你沒有弟弟, 你就是我們唯一的孩子。你只要記住了, 這些生意以後你就能夠慢慢接手, 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 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年輕男人還是沒有吭聲。

他低垂着腦袋,想其實餘今被送出去也好。

這家人要的,不是一個孩子。

而是一個聽話懂事能夠任由他們擺布的娃娃。

餘今做了個夢。

他吃藥時做夢,總是容易做清醒夢。

而且是那種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卻怎麽都醒不過來的清醒夢。

還大多都是噩夢。

有被妖怪追着的,有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的,有打喪屍的,反正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噩夢他都做過。

這次的夢就屬于詭異那一類了。場景不停地在變換,一開始好像是在公交車上,他和誰坐在一起,後來又突然變成了教室,他站在教室門口的走廊上,好像在等誰。

然後又是天臺,天臺的太陽還很曬,燙得他有點疼,于是沒一會兒場景又變成了房間。

他坐在床上,靠着誰百無聊賴地數着數字。

之後是操場,有人在教他打球。

最後……

是一間看着十分空曠,但在感覺上來說是十分逼仄陰冷的屋子。

他蜷縮着,手裏似乎抓着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抓住。

鋪天蓋地的情緒朝他湧來的那一刻,餘今輕顫着,想要擺脫這個模糊到連地板都看不清的地方,卻根本無法醒來。

“……小金魚?”

有什麽微弱的聲音響起,他下意識地想要去捕捉。

發現餘今做了噩夢的榮荀第一反應就是想要把人喊醒來。

餘今在被窩裏發抖,卻不是冷,而是恐懼。

榮荀皺着眉,伸手出去的一剎那,就被餘今一把抓住。

他沒有停頓地反握住了餘今的手,将他的冰冷捂在自己掌心裏融化:“別怕。”

榮荀幹脆伸手将人撈進了自己的懷裏:“我在這,我一直都在這。”

夢裏的餘今感覺到自己冷到像是被冰凍住的身體忽地熱了起來,仿佛有一團光源挨着他,照着他,驅散了所有令他恐懼的因素。

餘今從清醒夢跌出去,雖然沒有醒來,但卻進入了讓人安心的深層睡眠。

榮荀抱着他,确認了他的噩夢終止後,才小心地将人放回了被窩裏。

他一夜沒睡,就這樣靜坐在床邊看着他的小金魚。

畢竟這一次,是小金魚主動邀請他踏入的。

很珍稀,以至于他不想合眼浪費一分一秒。

榮荀望着餘今再次恬靜下來的睡顏,目光柔和的同時,也有與之矛盾的沉郁。

像是冰與火糅雜在了一塊兒,只因為餘今。

榮荀撥弄了一下餘今稍微有些過長,蓋過了眉毛的留海,指尖順着弧度往下,又在他的眼窩和鼻翼繞了一圈,最後有些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餘今的唇上。

餘今的唇色偏淺,唇峰分明,薄唇讓他這張臉顯得更加清冷,哪怕是睡着了,都帶着淡淡寒意。即便是懸挂在夜空之上的那一輪皎月也無法與其争輝。

餘今的唇很軟。

就像他的心一樣。

榮荀輕壓着他的唇,指腹微碾過後,眸中的墨色也愈發濃郁。

可他沒有再多的動作,只是克制着,一點點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是很想親下去,但初吻這種東西,當然要在小金魚清醒的時候做交換。

餘今這一覺是睡到了鬧鐘響起來他才醒來。

很普通的鬧鐘鈴聲響起的那一剎那,他并沒有像往日那樣立馬就清醒,反而有點困倦地閉着眼睛擡手想要去摸手機關鬧鐘。

但還沒等他的手伸出被窩,鬧鈴就忽地停了。

半夢半醒的餘今沒有察覺出什麽異樣,只以為自己又做了清醒夢,于是一個轉身把頭一埋,再次陷入了睡夢中。

幫他關掉了鬧鐘的榮荀偏頭看了眼半張臉都埋進枕頭裏的人兒,揚起了唇。

他沒喊餘今,只由着他繼續睡覺。

畢竟他覺得餘今給自己設七點半的鬧鐘對自己實在是有點不好了。

餘今又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睡到自然醒才是最舒服的狀态。

時間又悄悄流逝了一會兒,餘今像是反應過來什麽似的,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一睜眼,就看見了坐在自己床邊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很休閑普通的衣服,但并不妨礙那張看上去就貴的離譜的臉散發光芒。

他眉目含笑,一雙眼好似春水般溫和又帶着勾人的漣漪。

任誰床邊坐一個大男人笑吟吟地看着你,都會被吓到。

餘今就是倏地坐了起來,整個人還往後靠了靠。

可這人的臉對他來說又有一種令他頭皮發麻地熟悉感,甚至他的心髒在看見這張臉時,詭異地開始加速跳動。

……當然也有可能是被吓得。

可是,餘今的“身體自我防護系統”并沒有開啓。

他的脊背沒有炸寒,他的雞皮疙瘩也沒有起來。

他想起來了。

他昨天好像是讓誰守着自己睡覺了,還有……

餘今背就靠着床頭,也退不到哪去,男人稍微一傾身,一伸手,就能夠将他的手握住。

餘今的身體本能僵直,預料到了他後續的動作。

男人垂首低眼,在他的無名指上落了一個吻。

熟悉又陌生的力度,像是一盞燈泡一樣,在餘今的大腦裏亮了一下。

餘今動了動唇,總覺得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了,可連苗頭都沒有捕捉到,那盞燈泡就又暗了下去。

巨大的空落随着黑暗一同而至,他不自覺地抿起了唇,眉眼浮現出了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煩躁和急切。

為什麽不記得?為什麽說不出口?為什麽……

“這是第一個暗號。”

男人低沉沙啞的嗓音,明明和那張臉一樣,不存在餘今的記憶庫裏,卻讓餘今有一種無法理解的熟悉感。

就好像……它們雖然沒有刻進餘今的腦子裏,但流淌進了餘今的血液裏。

男人的動作很慢,給足了餘今做反應的時間,也給了他推拒的機會。

可餘今沒有動。

他由着他記憶裏的第二個暗號誕生。

男人撐着床榻,一點點靠近他,縮短的距離讓餘今的身體開始僵直緊繃,眼睫也在輕顫兩下後徹底交錯。

他閉上了眼睛,感受到溫熱的呼吸與他擦過,最後柔軟的、因為暖氣而有些幹燥的唇落在了他的耳垂上。

餘今緊揪着身下的枕頭,心髒甚至在那一剎那停止了跳動。

直到一聲明明應該很細微,但卻因為就在耳邊而被擴大了無數倍的吸丨吮聲響起。

他的心跳重新跳動。

又沉又響,仿佛有千軍萬馬在一個巨大的鼓面上奔騰。

而同樣的,有濕熱的液體從餘今的眼睛裏往下落。

他壓抑不住自己聲音裏的哽咽:“對不起……”

餘今知道,這個跟自己定下暗號的男人對自己來說肯定很重要。

可是……

“我還是沒有記住你。”

餘今不敢睜眼,但他能夠感覺到男人的動作停了停。

吞吐的呼吸就落在他的臉側,再然後,男人的唇落在了他輕顫的眼睫上。

“別哭。”

他的嗓音似乎更加沙啞了:“我說過的,我不在意。你看,你這一次沒有警惕我,就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我可以給你做一輩子的自我介紹,只要你別哭。”

“可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了。”

他被他攬入懷中,幹燥的煙草味并不令他讨厭,反而有種安心的感覺,就連心頭那一大片空落都被填上了一點。

餘今吸了一下鼻子,沒讓自己再丢臉地掉眼淚。

可抱着他的人,卻很溫柔的一點點吻過他的淚痕。

沒有半分□□與旖旎,有的只有安撫。

“小金魚,重新認識一下。”

男人說話帶着笑,不再是那樣輕聲細語地安慰,而是真切的聲音:“我叫榮荀,是你的朋友。”

“同時,我也在追求你。”

作者有話要說:

艹!!寫哭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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