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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梓怡帶人離開縣衙,臨時落腳于一處荒廢的破廟。
這寺廟破敗,裏邊兒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僧,守着一室青燈和幾近荒廢的菜園,靠入冬前化緣積攢的餘糧勉強度日。
跟班的魏辛将積灰的香案清掃出來一張,脫下外衣鋪在地上,為衛梓怡所用。
四下環顧這不遮風,不擋雨的破廟,魏辛用力踹開地上的瓦礫,憤憤不平地控訴:
“內衛府近半年來所緝拿的兇犯,超過七成都是衛大人的功勞,這個俞副指揮使神氣什麽?”
魏辛是個模樣秀氣的姑娘,苦寒出身,家住雲添縣城郊,六年前因為家中貧窮,被父母賣給有錢人填房。
她腦子機靈,想了法子,趁外出挑水的機會偷偷跑出來,又不敢回家,無處可去時遇見了衛梓怡。
那年魏辛才十四歲,衛梓怡路過雲添執行任務,便順手将她帶去京城。
所以,哪怕衛梓怡惡名昭彰,所有人都說衛梓怡兇神惡煞,內衛府衆在衛梓怡面前大氣都不敢出,魏辛依然執拗地認為衛姐姐是一個好人。
內衛府超過九成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魏辛在這樣的環境中顯得分外突兀,修行的過程也尤其辛苦。
但她毫不在乎,此生願當牛做馬,報答衛梓怡當初搭救她的恩情。
衛梓怡沒應聲,單手撐着下颌,視線越過敞開的窗戶,看向院子對面昏暗的禪房。
那老和尚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木魚,節奏緩慢的咚咚之聲穿過狹小的庭院,慢悠悠地飄進窗棂,在室內回蕩着。
胸中躁怒在這木魚聲裏緩緩平息,一夜未眠,衛梓怡竟在此時生出幾分困意。
她擺了擺手,示意內衛們不要吵鬧,随後自己抱着佩刀,倚靠在佛像蓮臺座下閉眼小憩。
眼睛閉上再睜開,感覺時間并未過去太久,可她詢問魏辛時,方知這一覺竟睡了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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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邊兒天色已近正午,衛梓怡喚上魏辛,吩咐餘下人在廟中等候,随即便離開破廟,就近尋了一家酒樓。
許是處在不甚繁華的地段,此時廳中尚未滿客。
衛梓怡讓店家備上足夠百人食用的飯菜送去破廟,遂與魏辛在靠窗的座位坐下,點了三五小菜,就一小壺清酒。
沒了旁人在,酒過兩盞,氣氛輕松自在,也沒有食不言的規矩,魏辛壯着膽子問:“大人,咱們接下來怎麽辦?不與縣衙聯手,自行調查麽?”
衛梓怡輕啜一口酒,應她道:“諸事皆不理會,看他俞秦武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啊?”魏辛沒想到衛梓怡會這樣回答,不由愣住。
但不等她猜明白衛梓怡的打算,便聽咚一聲響,衛梓怡将酒碗頓在桌上,目光冷厲地看向窗外。
一青衫女子行過長街,腳步匆匆。觀其神貌,模樣秀雅,似有些眼熟。
衛梓怡的眼睛何等毒辣,盡管離得稍遠,可她一細看,立即便明白過來,此女不正是昨夜殺死吳慶的兇手麽?
雖略作易容,但其身段姿态難改。何況,此女受傷的右手還裹有紗布,鐵證如山。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竟全不費功夫。
通緝此女的告示已貼滿了大街小巷,她好不容易撿回一條性命,竟然還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大街上,膽子不小。
衛梓怡抓起桌上佩刀,随手扔下酒錢:“走。”
魏辛不明所以,方才還說諸事不理,怎麽突然又有行動了?
她連忙放下碗筷,跟上衛梓怡。
衛梓怡傍牆而行,借樓閣掩映遮擋身形,遠遠吊在那青衫女子身後。
魏辛跟在衛梓怡身邊多年,對衛梓怡的行事風格已算了解,見狀方知衛梓怡有了要緊發現,遂配合衛梓怡小心跟蹤。
那女子似也怕被周圍人認出來,遂低着頭,行為謹慎,有意避開街上巡邏的官差,走得很快。
城北和安坊人煙稀少,街上行人不多,為防被對方發現,衛梓怡放慢腳步,離得遠些。
她們一前一後繞過兩條街巷,及至和安坊南門。
女子左顧右盼,未覺異樣,便快速轉進一家臨街的藥鋪。
衛梓怡虛起眼來,神态凝重地打量藥鋪四周環境。
天衍宗的眼線衆多,衛梓怡拿不準這藥鋪中是否還安插了天衍宗的人手,所以她們斷然不能貿然闖進去,打草驚蛇。
魏辛在她身旁小聲問:“此事可要轉告俞副指揮使?”
“忘記我方才說了什麽?”衛梓怡瞥她一眼,“俞秦武既想奪權攬功,何不自己去查?差使我替他忙活,算什麽本事?”
“大人說的是。”魏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腦門,又問,“那這家藥鋪怎麽處理?”
“再等等。”
說話時,衛梓怡的視線仍望着遠處,“看她多久出來。”
兩人在一個賣玉器的小攤前駐足,小聲議論着,似在挑選看得上眼的物件兒。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青衣女子手中拎着一個藥包離開了藥鋪。
衛梓怡朝魏辛使了個眼色,兩人迅速跟上,緊随其後。
許是怕被人跟蹤,青衫女子離開和安坊後,又在城中繞了個大圈子,這才穿過昏暗的坊巷,走進一座茶舍。
“大人,那茶樓對面就是縣衙。”魏辛也認出了方才那女子便是昨夜殺人行兇的李府婢女,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衛梓怡嗤笑,露出饒有興致的神情:“看見了。”
魏辛跺了跺腳,仍覺驚奇,震驚地說:“此女當真膽大包天!”
誰說不是呢?
回想起昨夜緝兇時的遭遇,衛梓怡眼神閃了閃。
天衍宗裏恐怕就沒有膽小怕事的人,他們那宗主,更是嚣張跋扈,無法無天。
“回去吧。”衛梓怡轉身離開,同時吩咐魏辛,“找幾個行事機靈的,盯着這兩個地方。”
罷了,又細細叮囑:“切記小心,莫被他們發現了。”
“大人放心。”
魏辛點頭答應,遂與衛梓怡一同回城北的破廟。
臨行前,衛梓怡回頭一望,視線在茶舍二樓的窗戶上頓了須臾。
窗戶緊閉,沒有動靜。
破廟中的內衛們剛結束午飯,酒樓的店小二趕着驢車來收回碗碟,與回程的衛梓怡二人照面。
衛梓怡留心多瞧了他一眼,其人迎着她的目光,懼于其冷厲似刀的眼神,不由戰戰兢兢地朝後退了半步。
“站住!”一聲斷喝,驚得此人不敢再退。
他弓着身子,驚懼不已,說話時聲音都在發抖,卻強自振作:“客官有何吩咐?”
衛梓怡冷眼盯着他,喝問道:“是誰叫你送那麽多酒水來?”
空氣中尚有淡淡酒香,乃是從寺廟中飄出來的。
她先前在酒樓時,只叫酒樓送飯菜,并沒有讓他們送酒水。
店小二猛打了個哆嗦,“是,是掌櫃的見客官一次定了許多飯菜,便吩咐小的加送了兩壇好酒來。”
話音落下,許久未得回答。
他心中忐忑,額角也跟着滲出細密冷汗,卻不敢擡袖去擦。
良久,方聽得衛梓怡開口:“原來如此,便請兄臺代為向貴店掌櫃轉達謝意,有勞了。”
“哪裏哪裏,小的未惹禍誤事便好,客官請回,小的告退。”店小二長長松了一口氣,再度躬身。
目送此人離開破廟,魏辛面露疑惑之色:“大人,剛才那小二,可有什麽問題麽?”
“不過是有些人,對衛某頗為上心罷了。”衛梓怡的回答似是而非,聽得魏辛一頭霧水。
不等她想明白,衛梓怡已大步走進破廟。
此時院中尚在喧嚣,內衛們酒足飯飽,少不了一番嬉鬧,三五成群小試拳腳。
瞥見衛梓怡回來,院內喧聲戛然而止,衆人匆忙列隊,方才得意忘形,唯恐衛梓怡責罰。
不料卻聽衛梓怡道:“繼續,搏得一等者,賞銀十兩。”
這話如投石入水,激起層層波浪。
歡聲再起,內衛們一個個摩拳擦掌,繼續比試。
魏辛驚訝于衛梓怡難得的好心情,她終于反應過來,試探着問:“那小二,可是天衍宗的人?”
“誰知道呢?”衛梓怡面有微笑,但眼神卻格外冷漠,“當真有趣得很吶。”魏辛被她冰冷的語氣凍着了,識趣不再追問。
陸無惜是一個迷,深不見底。
盡管在這女人手裏吃了些苦頭,威名掃地,顏面盡失。但短暫的憤恨過後,反倒叫衛梓怡覺出些驚喜,激起了她澎湃的好勝之心。
衛梓怡勾起唇角,露出陰冷的笑容:“我還真瞧得上她那一副好皮相,非得親手将她擒住,掏取蛇蠍之心,一寸寸敲碎她的骨頭。”
每一個字都被她咬碎了,細細咀嚼,吞入腹中。
倘使那心智如妖的女人歷經牢獄之災,受重重酷刑,不堪折磨,跪在她面前,搖尾乞憐……
這念頭自腦中一閃而過,竟有些脊骨發麻。
她曲起握刀的指節,眼底藏着秘而不宣的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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