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衛梓怡的推斷有理有據,俞秦武找不出錯處,只能喟然嘆服。

“明白了,俞某這就去排查縣衙中是否有輕功了得與薛忠程有過節之輩,亦或曾與薛府來往密切,可輕易進出薛府大門的人。”

說完,他站起身來,朝衛梓怡拱手:“衛大人,這廟宇乃佛門之地,你我手掌殺伐之人,長宿于此恐怕擾了佛門清淨,不若回縣衙吧,也方便日後一同商讨案情。”

他這樣說,便是摒棄前嫌,主動與衛梓怡修好。

豈料,衛梓怡卻回答他:“多謝俞大人,不過大人的好意衛某心領了,但衛某覺得此地甚好,遠離鬧市,還可修身養性,并無不妥。”

再次被拂顏面,俞秦武心下惱怒,衛梓怡真是得寸進尺,不識擡舉。

方才還想詢問殺死吳慶的兇手下落何處,此時也因一時激奮不屑再問,俞秦武鐵青着臉離開破廟,回縣衙去繼續查案。

“大人,您何故要氣走俞大人?”魏辛表示不解。

她還以為衛梓怡願意與俞秦武共商案情,已是放下芥蒂,不再計較此人先前的冒犯了。

“連你都能瞧出我是故意的。”衛梓怡搖了搖頭,笑容寡淡,“奈何俞大人卻看不出來。”

話雖如此,她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轉而又道:“讓探子們盯緊了,不要松懈。另外,你随我去一趟薛府。”

冬日天寒,即便正值午時,日頭高起,冷風依然将魏辛的臉頰凍得通紅。

她呼吸時口鼻間吹出一縷白霧,不時搓搓手,抱怨天幹,氣候陰冷,不知這個冬天會否比往年更早落雪。

薛府是一座豪宅,門楣高懸,府門寬闊,兩側各立一面石鼓。

可因薛大官人無故橫死,府中下人皆衣着缟素,一陣陣哭聲從院子裏傳出來,路上行人或是覺得晦氣,都繞着道走。

衛梓怡敲響薛府門前的銅環,管家應門,不識她們的身份,好奇瞧了眼衛梓怡身側佩刀,這才問:“兩位姑娘,你們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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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衛梓怡,奉命查案的密探。”衛梓怡如實回答,“可否請閣下帶我二人去薛老爺遇害的書房看一看?”

“原來是衛大人,快快請進。”

管家也聽說郢州城來了兩位京城的神捕,這衛梓怡便是其一,連忙側身讓衛梓怡和魏辛進門。

靈堂設在正廳,衛梓怡二人路過,也前往敬了香燭。

周圍跪着幾名婦人,乃是薛大官人的妻妾,嗚嗚咽咽為逝者吊喪。

領着衛梓怡去書房路上,管家面露哀戚之色,嘆息道:“我們老爺為人親和,樂善好施,不知是哪個窮兇極惡之徒,不擇手段奪了他的性命呀!”

衛梓怡聽着,視線從靈堂收回:“如此說來,你們家老爺廣結善緣,應不乏故友知交,可我見府中頗為冷寂,往來吊唁之人好像不多。”

“還不是那天殺的天衍宗!兇手在老爺的屍體旁留下了天衍宗的記號,誰不知天衍宗之人行事詭谲,遠去千裏也要奪人性命!”

管家既憤恨,又無奈,“老爺生前結識的朋友怕得罪天衍宗,都不敢來府上吊唁呀。”

魏辛從旁附和:“天衍宗還真是可惡,竟已到百姓聞風喪膽的地步,這些動亂江湖藐視王法的亂臣賊子當真需要好好整治!”

“唉!”管家長嘆一聲,“大人,你可要為我們家老爺做主,他死得冤枉呀!”

衛梓怡尚未吭聲,魏辛便積極承諾:“我們家大人最恨無法無天的暴徒,老人家你且放心便是。”

說話間,書房到了,雖然地面上的血跡已被清理幹淨,但空氣中還能聞見淡淡的異樣氣息。

衛梓怡仔細觀察書房的環境,管家便在一旁向她表述案發當天他所見到的情形。

“我們老爺就躺在書桌旁,遍地是血,好慘哪。”似乎觸景生情,老管家悲從中來,擡起袖子偷偷抹去眼角濕潤。

衛梓怡便問他:“老人家在薛府多少年了?”

“三十年。”管家滿臉皺紋,樣貌蒼老,嘆息着回答,“老爺年輕時我就在府上了,這麽多年,從來沒離開過。”

繞着書房走了一圈,衛梓怡沉吟着,翻開桌案上堆積的文書,似是不經意地問:“你們老爺平日裏會在書房見客嗎?”

“不常,只有過一次。”管家據實相告,“不過已經是去年的事,老朽記不太清了。”

衛梓怡擡眼,複問:“能想起來是與誰見面嗎?”

管家于是仔細回憶,良久才道:“好像是……縣衙的周大人。”

周儀?

衛梓怡翻書的動作頓了頓,攤開的書頁中夾着一張折好的薄紙,她将這張紙展開細看,似乎是一頁賬目。

趁管家不備,她将這頁紙重新疊好,飛快納入掌間,而後說道:“原來周大人和薛員外還有這等交情。”

管家連連點頭:“我們家老爺和周大人确實交好,老爺還時常去縣衙拜訪呢。”

“那薛大官人遇害後,周大人來過嗎?”

“來過,除了查案走訪,也去靈堂吊唁,僅這書房前後就來了三次。”

管家顯然對周儀印象深刻,“周大人為我們老爺的案子勞心勞力,殚精竭慮尋找兇手,是個難得的好官啊!”

衛梓怡放下手中書冊,又踱步至書架旁,細細打量之後說道:“薛大官人生前喜好書畫,屋中似留有不少墨寶,可否由在下取走兩件,輔助查案?”

“那是自然,請大人随意。”管家點頭應允,“只希望大人能徹查清楚,到底是誰殺了我家老爺。”

兩人正說着,院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嚣。

“怎麽了?”衛梓怡轉頭問身旁待命的魏辛。

魏辛立即離開書房,去院內打探,沒一會兒,竟領着一名縣衙衙役過來。

那衙役滿頭大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未近前便揚聲喚道:“衛大人,小的可算找着您了,請您快回一趟縣衙,出大事了!”

衛梓怡疑惑,問他:“什麽事如此惶急失措?”

衙役飛快掃了眼立在一旁的薛府管家,衛梓怡會意,示意他近前說話。

他便立即快行幾步,貼近衛梓怡,以掌掩唇,壓低聲說道:“周大人收到一封匿名血信,天衍宗之人揚言要在十月十五取其性命!”

衛梓怡聞言蹙眉,神情霎時變得嚴肅起來。

她與管家知會一聲,自書案上收走兩頁墨寶,便與薛辛二人一同離開薛府,前往郢州縣衙。

此事尚未聲張,但有不少人聽說了只言片語,衙門捕快進進出出,裏三層外三層地守着,內氣氛凝重。

衛梓怡穿過前庭,便遠遠瞧見見俞秦武和周儀二人靜坐廳中。

俞秦武臉上神情肅然,那縣令周儀則是一臉愁容,驚慌失措,以血書就的血信攤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衛大人!”

兩人同時瞧見衛梓怡,周儀刷的一下站起身,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情緒激動地控訴:“天衍宗的人要殺我,這可如何是好啊!”

衛梓怡接過血信,見信上只短短兩行字:

月黑風高,天幹物燥。

十月十五,送大人下黃泉,入地府。

雖未确切署名,但血信末尾一個古怪的符號仍引起了衛梓怡的注意。

大小兩個平安扣疊在一塊兒,像個上邊兒小,下邊兒大的葫蘆。

周儀見衛梓怡的目光落在平安扣上,當即情緒失控,失聲驚呼:“這平安扣的記號,與那日薛大官人屍體旁留下的印記一模一樣!”

他顯然因恐懼而失了分寸,若不是衛梓怡和俞秦武都在場,說不定已吓得不敢出門。

衛梓怡盯着那葫蘆形的印記沉吟許久,眼神愈發冷了。

“不知衛大人可有瞧出什麽端倪?”俞秦武敲了敲座椅扶手,神色桀骜,很有扳回一城的傲慢。

寫這封信和殺死薛忠程的大概率是同一個人,幾可推翻衛梓怡先前所言「兇手嫁禍天衍宗」的論斷。

倘使不是天衍宗之人行兇,緣何會在郢州官府大力緝兇的緊要關頭,将滴血的刀尖指向郢州城的縣令呢?

衛梓怡緊擰的眉頭沒有松開,也未應俞秦武之言。

她淡淡掃了手足無措的周縣令一眼,問他:“這信是何人呈遞于你的?”

“不知。”周儀連連搖頭,“下官今晨來堂前巡視,便見這血信擱在桌案上,壓于驚堂木之下。”

“也就是說,無人知這血信來處?”衛梓怡瞥眼看向桌案,複沉聲道,“四下可都問過,沒有瞧見可疑之人麽?”

“都問過了,昨夜到今早,輪值的衙役都說沒見到可疑形跡。”

回答衛梓怡這話的是俞秦武,對于衛梓怡馬失前蹄,他樂見其成,“何況,衛大人說殺死吳慶的兇手沒有作案時機,又有何憑證呢?”

“你!”見俞秦武與衛梓怡針鋒相對,魏辛第一個看不過眼,就要與之爆發争執。

衛梓怡擺手制止,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莫要沖動,這才從容不迫地開口:“俞大人的意思是,衛某在替兇手作假證?”

“俞某可沒這麽說。”俞秦武眯了眯眼,“但衛大人既然有證據,何不拿出來給大家夥看一看?”

“你說已掌握了兇手的動向,那麽其下落所在,總該公之于衆吧?兇手一日不落網,這郢州城便一日人心惶惶,想必衛大人也不願見兇手逍遙法外。”

話音落下,堂上鴉雀無聲。

衛梓怡冷眼與俞秦武對峙,良久,方道:“倘使眼下便擒了那賊子,豈不糟蹋了一場精心策劃的好戲?是不是啊,周大人?”

猝不及防被衛梓怡點名,周儀趔趄着後退兩步,額角冷汗涔涔,臉色發白,嘴唇發顫說不出話來。

但衛梓怡并無讓他表态的意思,說完這話,她便招呼魏辛朝庭外走。

将出大門時,在廊前駐足,冷聲嗤道:“俞大人不必言語激将,這血書出自何人之手,衛某的判斷到底是對是錯,十月十五,自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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