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待管家情緒平複,衛梓怡便開口問他:“你可還記得你的女兒阿秀,是何時失蹤,可有向官府報案?”

“回大人的話。”老管家擡袖拂去眼角的淚水,嗓音低沉,俨然是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小女阿秀是在今年四月份失蹤的,老奴四下打聽,遍尋不見她的蹤跡,便在其失蹤第二日向官府求助,可惜官府也無能為力,如今方知她已在此地長眠啊……”

言及悲傷之處,老管家雙眼通紅,縱然強忍淚水,卻難免牙關發顫。

衛梓怡領着人到涼亭內坐下,進而問道:“老人家,你可将具體情形與本官細致描述一下麽?阿秀失蹤之前,曾去過什麽地方,與何人接觸?情緒可有異于往常?”

讓痛失愛女的老管家回憶意外發生時的那段過往,無異于撕開陳舊的傷疤,往傷口上撒鹽,可為了查清案情,衛梓怡不得不這樣做。

老管家果真面露沉痛之色,他雙手掩面,痛苦地說道:“此事實乃家醜,若不是阿秀已經沒了,老奴渴盼官府找到行兇之人,是斷然不願同旁人提起呀。”

衛梓怡應他:“此案疑點重重,任何線索都有可能是找尋真兇的關鍵,還望老人家據實詳細說來,莫要有所遮掩。”

老管家再次抹了把眼淚,沉聲回答:“大人所說不錯,老奴便也舍下這張老臉,将當初之事,與大人好好講講。”

衛梓怡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那陣子,阿秀時常魂不守舍,做事也粗心大意,老奴以為她病了,細細詢問之下,她才告訴老奴實情。”

老管家嘆了口氣,痛苦地搖了搖頭:“大人,實不相瞞,原來小女阿秀一直對府上大公子愛慕有加,她說那一日,大少爺在家宴上多喝了兩盅,适逢院內服侍的丫鬟病了,她便給大少爺送了醒酒湯去。”

“大公子?”衛梓怡眯了眯眼,“然後呢?”

“然後……大少爺酒意未退,于是兩個人……唉,真是家醜啊!”

管家長籲短嘆,怒其不争,“可惜大少爺酒醒之後便不記得此事,阿秀欲向大少爺言明心意,老奴勸阻,她卻因此與老奴大吵一架,跑出家門後便再未回來。”

“當初便該将她強留,哪怕打斷她的腿,也比丢了性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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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掩面痛哭,“誰知阿秀自此以後再無音信,老奴悔呀!”

衛梓怡眼神幽冷,問道:“阿秀離家之後,便再無人見過她了嗎?”

老管家神色頹然,嘆息着搖頭:“老奴與阿秀置氣,也想讓她自己冷靜冷靜,所以沒過問她的去處。豈知那日她竟一夜未歸,後來再去打聽,街坊都說不曾見過她,老奴這才去報了官。”

阿秀死後半年有餘,人已化作一堆枯骨,彼時遇害經過究竟如何,自不能從老管家三言兩語中獲悉答案,還需收集更多線索,進一步查證才行。

衛梓怡暫時無從下手,便讓老管家先回去等候消息,餘下諸事內衛府自會跟進。

待其走後,她繼續整理土坑中餘留的殘骸,直至鄭袁問悠悠轉醒,府上下人前來招呼內衛府衆,道是午膳時辰到了,她才知原來已是正午時分。

“宮中應當已經下朝,府上大公子通常幾時回來?”衛梓怡看似随意地詢問來傳話的下人。

那下人不假思索:“大少爺不留于宮中用膳,應當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了。”

衛梓怡長長哦了一聲,将收納屍骨的木匣交由魏辛保管,遂擺手讓鄭府仆役在前帶路。

鄭袁問醒了,已在廳中候着,照面便問衛梓怡:“衛大人,那案子可有進展哪?”

“案情複雜,尚無頭緒。”衛梓怡搖了搖頭,饒有深意地看向鄭袁問,“前一案還未尋到兇手,梅樹下又挖出一具人骨,鄭大人,您這府上不簡單啊。”

“這……”鄭袁問張口結舌,愁雲慘淡地嘆息道,“依衛大人看,這兩起案件,是否系同一人所為?”

“兩起案子時隔半年,那骸骨為何會埋于鄭府花園之中,又是因何緣故致死,目前都無确切答案。”

衛梓怡面無表情地說道,“所以,在有足夠的證據之前,不能先入為主,認為兩個案子的兇手是同一人。”

鄭袁問亦是愁容滿面,莫可奈何:“如此說來,這案子難破呀!我這宅院裏裏外外不過數十人,怎會有這般窮兇極惡之徒?!可如何是好!”

“鄭大人,不要着急。”衛梓怡輕抿一口茶水,雲淡風輕地勸說道,“但人所過,必留行跡,這兇手再如何精明,也不可能抹去所有線索。”

她手中杯盞落于桌面,話音倏地一沉:“不管他藏在何處,內衛府都會将他找出來!”

這時,受衛梓怡之命仔細盯着鄭子昀動向的魏辛來尋,見鄭袁問也在,便湊近衛梓怡,附耳道:“大公子回府了,正往東萊院去。”

衛梓怡點頭,示意魏辛她已知曉,但并未給出下一步的指示,魏辛也未多言,躬身告退。

不多時,鄭家那位俊秀儒雅的大公子來到前廳。

他已回房換下官服,着一身玉白色的便裝,劍眉星目,器宇軒昂,可謂風度翩翩,俊雅不凡。

來時,鄭子昀已從下人口中獲悉內衛府的衛梓怡來府上查案,故而見到衛梓怡時,他并不驚訝。

他先朝鄭袁問行禮問安,這才看向客座的衛梓怡,拱手道:“衛大人,聞名不如見面,幸會。”

“鄭編修。”衛梓怡并未起身,只輕輕颔首,便算應過。

鄭子昀剛坐下,廳門外便傳來另一道聲音:“今兒挺熱鬧呀,大名鼎鼎的衛大人竟然來此地做客,可真是稀奇。”

來人是一個少年,十五六歲,與其兄長鄭子昀肖似,卻多了幾分稚氣,吊兒郎當,站無站相,一身江湖打扮,看這樣子似要出門。

鄭袁問見到他,立即便沉下臉來,喝道:“沒規矩!子梁,還不快快向衛大人行禮!”

鄭子梁便雙手抱拳,态度随意而敷衍:“衛大人,草民這廂有禮了。”

言罷,也不等衛梓怡回應,從桌上飛快撿了兩個包子,笑嘻嘻地說:“你們慢慢聊,我就不打擾了。”

“要用午膳了,你到哪兒去?!”鄭袁問拍案而起。

鄭子梁卻一臉嬉笑,絲毫不懼:“随便去哪兒都行,腿長在我身上,你還想拴住我不成?”

話音未落,他腳底抹油,一溜煙跑走,氣得鄭袁問吹胡子瞪眼,好一會兒沒緩過來。

卻是鄭子昀和和氣氣地打圓場:“我二弟年紀尚幼,缺乏管教,還請衛大人莫要怪罪。”

衛梓怡一只手撐着臉,微偏着頭,視線在鄭子梁的背影上停留許久,聞言唇角掀起一抹冷笑:“無妨。”

方才鄭子梁抓桌上的東西,用的是左手。

鄭子梁走了,吃飯的人便已到齊,鄭袁問喘勻了氣,亦向衛梓怡告罪,這才招呼府中下人上菜。

“衛大人查案辛苦,可要喝兩盞酒解乏?”鄭袁問提議道。

衛梓怡卻搖頭道:“案情沒有進展,尚不是喝酒的時候,待這案子破了,再讓鄭大人請客。屆時,衛某自是不醉不歸。”

鄭袁問沒有堅持勸說,只道:“也好。”

飯菜上桌之後,鄭子昀便不再講話,食不言,寝不語,一舉一動都合規合矩。

衛梓怡卻不讓他置身事外,當着鄭袁問的面問起:“鄭編修,你可記得你們府上,曾有過一個叫阿秀的丫鬟?”

鄭子昀訝然擡頭:“阿秀?”

一旁的鄭袁問則是一臉疑惑,不知這種小事衛梓怡何故特地詢問鄭子昀。

“不錯,阿秀。”衛梓怡肯定地重複,遂向鄭袁問解釋,“今晨在花園中挖出來的那具遺骸,經衛某初步查驗,或許就是這名喚阿秀的女子。”

說雖是對鄭袁問說的,但她的目光卻落在鄭子昀身上。

“什麽?!”鄭袁問大吃一驚,先于鄭子昀開口,“可是那管家的女兒阿秀?聽說失蹤大半年了,怎會埋在花園裏呢?”

鄭子昀神情中透出些許迷惘,經鄭袁問一提,他才恍然大悟:“哦,我想起來了,确實是有。可是父親,衛大人,你們在說什麽?花園裏挖出遺骸?是阿秀?”

“子昀啊,你晨間去了宮中,對府上之事有所不知。”鄭袁問忙向鄭子昀解釋,将衛梓怡于花園中發現一具遺骸之事三言兩語闡述一遍。

鄭子昀聞言亦是大為驚駭:“阿秀死了?”

“不僅死了,還被兇手埋在鄭府花園之中。”

衛梓怡眼神銳利,仔細觀察座上這父子臉上神情,口頭上卻感慨道,“究竟是何仇何怨,非要置人于死地?如今人已化土,只留一副枯骨,真是可惜。”

鄭子昀眼皮飛快顫了顫,卻未出聲。

鄭袁問則嘆了口氣:“唉,确實可惜。”

“據我所知,那阿秀是個好姑娘,先前雖然失蹤,老管家倒還有個盼頭,興許哪天人就回來了呢?如今找到的卻是屍骨,如何叫人接受啊!”

衛梓怡收回目光,不動聲色地回答:“阿秀的死因還待查驗,既是冤案,便要沉冤昭雪!盡管她人已死了,真相卻必須查清,衛某自不會讓兇手逍遙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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