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匕首被推開又合上,衛梓怡雙眼盯着鞘口,見刀側的刻字出現又消失。

據她所知,十八年前,正是章忝堯害死了衛銘川。

彼時北部游牧之民南下欲奪大乾疆土,先帝派遣衛銘川與章忝堯二将率兵讨伐,章忝堯洩露軍情,導致衛銘川率領的軍隊落入敵軍埋伏。

衛銘川戰死沙場,章忝堯則棄甲而逃。

整整十八年,章忝堯音信杳無,沒想到現在又回到京城,身上還帶着衛銘川的遺物,豈不可笑?

“大人,您還在想今天的事嗎?”

魏辛端着夜宵進入書房,見衛梓怡手中拿着今天追捕章忝堯時撿到的匕首,坐在書桌前沉思,便關心地問她一句。

衛梓怡搖搖頭,面無表情地回答:“沒有。”

“唔。”魏辛沉吟須臾,又問,“那章忝堯跑了,指揮使可會怪罪?”

衛梓怡把玩着手中匕首,将刀刃抽出來,又扣回去,如此反複幾遍,方答非所問地說道:“章忝堯此次落難,必定會去尋陸無惜。”

魏辛聽懂了她的意思,小臉兒上顯出驚訝之色:“原來大人是故意放他走的!”

“一件事往往會有很多面,一環扣一環。”

衛梓怡如此說,便算默認了魏辛的猜測。

她朝後仰了仰身子,靠在椅背上,嘆息道,“但我們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何況,我的對手是那心智如妖的陸無惜。”

匕首在衛梓怡手中翻出花來,于她指尖輕盈跳躍,映照進衛梓怡的瞳孔。

那一雙幽晦的眸子深處藏着些不可言喻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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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管何時何地,都要想得更深更遠,如此方有可能在這場博弈中占得先機。”

衛梓怡有意提點,可魏辛一時理解不了這麽多。

她眨眨眼,笑着回應:“大人真厲害。”

衛梓怡笑了笑,沒再繼續。

她看向魏辛手裏的東西,岔開話題:“今天又做了什麽?”

魏辛的注意力果然立馬轉移,雙手端起湯羹送到衛梓怡面前:“是紅棗蓮子羹,大人現在可要嘗嘗?”

“嘗嘗。”衛梓怡執起湯羹中的小勺,舀了一勺吹涼,送入口中品了品,而後點評道,“甜而不膩,蓮子炖得軟爛爽口,火候恰到好處,不錯,你近來廚藝見長。”

得了誇獎,魏辛笑得見牙不見眼:“大人喜歡就好。”

一碗紅棗蓮子羹下肚,衛梓怡渾身熨帖,起身去院裏走走消食。

及至院中,她問起牢裏審問那三人的進度,魏辛搖頭:“獄卒用沾鹽水的鞭子抽了許久,都已是傷痕累累,皮開肉綻,可骨頭硬,什麽都不肯說。”

衛梓怡并不意外,背手走在前面:“先審,若審不出來,就在兩日後将此事報給陛下,将他們移送天牢。”

移送天牢?

魏辛偏了偏頭,心中浮現疑惑:“大人何故多此一舉?”

衛梓怡沒有解釋,只道:“照做便是。”

魏辛乖巧地點了點頭:“好,屬下明白了。”

第二日,衛梓怡照常在書房整理卷宗。

原想召魏辛來問一問牢房中的審問是否有所進展,可喚了兩聲沒人來應,她便合上手中的案卷,親自到牢裏看一看。

書房門外沒人,衛梓怡視線四下一掃,不見魏辛蹤影,心道這小姑娘今日不知幹什麽去了,竟然不在院子裏候着。

牢房裏光線昏暗,剛踏進門,盡頭便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與此同時,謾罵之聲不絕于耳,可見審訊還在進行,但效果似乎并不理想。

如魏辛所言,那三個匪徒被打得皮開肉綻,痛得面目猙獰還要強作笑臉,以輕蔑言語挑釁獄卒,自然會引來又一輪更加殘酷的刑罰。

衛梓怡走過去,掃了他們一眼,出聲制止:“停一停。”

鞭笞之聲立即停止,三名獄卒不知衛梓怡何時進來,在一旁站了多久,聽得她語氣似有不悅,便倉惶跪下:“衛大人,請再給屬下一日時間,今日必能讓他們開口!”

“不必了。”衛梓怡搖頭,視線自那三人面上掃過,“看樣子他們是不會說了,就算強行掰開嘴,供詞也不能信。”

其中一個山匪聽得此言,嗤笑一聲:“到底是個大人物,可比這些小喽啰更有眼色!”

說完,他卷起舌頭,伴着嘴裏的血沫朝衛梓怡啐了一口。

衛梓怡波瀾不驚地看向他,并不為之動怒,語氣一如既往冷冷清清:“既然你們求死心切,本官便成全你們,明日送去天牢,等候即日問斬吧!”

三名獄卒面面相觑,為自己逃過一劫而慶幸,同時也因衛梓怡叫他們停下審訊松了一口氣。

這些個悍匪實在是鐵打的骨頭,脾氣硬得沒話說,不管怎麽用刑,他們都不肯松口。

盡管方才匆忙向衛梓怡作保,可他們實在沒有把握今日之內能審出什麽來。

衛梓怡再瞥了他們一眼便轉身離開,回到書房。

奇怪的是,四下竟然還不見魏辛人影。

她皺起眉頭,心生異樣,感覺此事或有蹊跷。

遂揚聲:“來人!”

話音傳出院落,應聲的是在院外灑掃的前鄭府管家,後被衛梓怡收留的易老伯。

“大人。”易伯快步走來,“您有何吩咐?”

衛梓怡問他:“易老伯,你今日可有見到魏辛?”

老管家躬身回答:“老奴見過的,今晨鄭二公子來了趟內衛府,說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将魏姑娘叫出去了。”

“鄭子梁?”衛梓怡眉頭一挑,頓覺不妙。

易老伯點了點頭:“對,就是鄭子梁鄭二公子。”

衛梓怡沉下臉,眸心閃過一抹陰厲之色。

便在這時,破空之聲乍然響起。

只聽得噔一聲響,一枚飛镖釘入衛梓怡身側門板。

易老伯也聽聞動靜,見得那飛镖吓了好大一跳,震驚道:“有刺客?!”

“不是刺客。”衛梓怡擺了擺手,示意他莫要驚慌。

她瞥眼看向那枚飛镖,此镖造型普通,乃是最尋常的制式,瞧不出其來處。

擲镖之人身法敏捷,輕功出衆,傳了信立即撤退,轉眼間便藏匿身形,尋不見其影蹤了。

衛梓怡從容取下門上那枚綁了書信的飛镖,展開來看。

片刻後,眼神一沉。

——元宵佳節,邀大人共賞花燈,明德寺山下相候,盼君來見。

如無意外,魏辛怕是已落入敵手。

衛梓怡神色陰沉,她抓了兩個人做誘餌,不曾想陸無惜照葫蘆畫瓢,有樣學樣,将她內衛府的人也擄了去。

照常理,鄭子梁出現在內衛府,魏辛不可能不向她通傳。

可魏辛心思較為單純,怕是鄭子梁那厮耍了什麽陰招,才到魏辛來不及同她禀報便離開了內衛府。

“好你個陸無惜!”衛梓怡咬牙切齒,遂将這白紙攥成一團,轉身回屋,随手扔進炭盆,轉眼間便燃作灰燼。

易老伯覺出此事不同尋常,便問:“大人,發生什麽事了?老奴可能幫得上什麽忙?”

衛梓怡卻擺擺手,嘆了口氣,道:“一只蒼蠅。”

易老伯聞言,知衛梓怡不便與他細說,便也沒有繼續追問。

向衛梓怡道了聲「奴才告退」遂轉身離開,去院外繼續灑掃。

衛梓怡坐在桌前,難得覺得困擾,兩指撚着眉心,開始思量對策。

饒是陸無惜抓了旁的人倒也罷,她可以絲毫不顧情面繼續執行自己的計劃。

可陸無惜顯然對她極為了解,這偌大的內衛府中,能令她稍微費些心思,有所顧慮的,就只有一直以來,對她忠心耿耿的魏辛了。

魏辛失蹤,落入天衍宗之手,衛梓怡的決斷則很可能受到影響。

計劃是否繼續推進,如何進行下去,能否顧全大局的同時救出魏辛,亦或,為了更高的追求,将不必要牽累通通舍去。

這都是衛梓怡亟需思考的問題。

衛梓怡長長吐出一口氣,朝後仰躺,靠于椅背,視線則落在亂糟糟的桌面上,一時理不清頭緒。

成為內衛府副指揮使至今,她還是頭一回如此困惑猶豫。

依她原本的性情,本不該這麽優柔寡斷。

直接下令查封月泉琴樓,再着人去鄭府擒了那鄭二公子。

此人嘴巴不嚴,耐心拷問,輕易可獲悉線索,再直奔陸無惜之所在,喝令她交人。

只是,這樣做的話,很可能威脅魏辛的性命。

那日宮中與魏辛一番言語,倒叫衛梓怡現下不得不更深思熟慮。

再者,內衛府兵力分散,或給天衍宗可趁之機。

如是地牢遭襲,在外的兵馬不能及時支援,以俞秦武之能,必定穩不住當下局面。

可要她就此放棄,用那無關痛癢的三個青岳山匪同陸無惜交易,換取魏辛的性命,她又很不甘心。

衛梓怡靜坐桌前半晌,思慮良久,卻一籌莫展,躁怒之極,不由攥緊了拳頭。

魏辛被鄭子梁以「有女子暈倒路旁為由」引入街巷,遭天衍宗之人圍困,也意識到局勢不妙。

她反手提起鄭子梁的衣領,喝問:“這是什麽意思?!你竟與天衍宗之人勾結,設計加害于我?!”

鄭子梁也傻了眼,看向領着人将他們包圍的黃衫女子,喉嚨一滾,咽了口唾沫,緊張道:

“林姐姐,這是怎麽回事啊?不是說陸宗主要見魏姑娘,怕她不來,才讓我去請……”

“你做得很好。”林玉绾瞥他一眼,打斷他說話,“但接下來,你就不用管了。”

話音落下,鄭子梁身後上來一道黑影,一記手刀把他敲暈。

魏辛被迫松手,十幾個人将她包圍,她不可能逃得了。

她盯着面前眉目清寒的黃衫女子,眉頭皺成一個「川」字:“你們天衍宗之人,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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