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一根腰帶垂挂于床邊,衣衫一件疊着一件,散落在地,稀稀落落,零零散散。
屋外開始飄雪,寒氣試圖侵入床帏,卻被抵擋在一室春色之外。
衛梓怡将臉埋進陸無惜的頸窩,貪婪嗅聞女人脖頸間醇和素雅的香氣。
她像蟄伏于寒冬中的野獸,破出囚籠,在陸無惜肩頭嗫咬撕扯,盡情品嘗,留下一道又一道清晰可見的痕跡。
距離無限縮短,靠近,觸碰,糾纏,喘息,以彼此熨帖的體溫灼燒另一扇心扉,相互求取短暫的慰藉。
似有一瞬間,內心隐秘躁動的情緒緊密相連,令人平生出無端的遐想與妄念,仿佛這樣兩相依偎着,就能跨越嚴寒,度過這個冬天。
令人情不自禁,越陷越深。
但錯覺總要還歸平靜,須臾的沉淪也會被逐漸清醒的意識代替。
當衛梓怡重新睜眼,瘋癫之色褪去,眸心殘餘的扭曲和瘋狂于靜默中緩緩消失,最終變得幽寂沉默,令人愈發難以琢磨。
衛梓怡撐起身,探手自一堆散落的衣裳裏撈出一個精巧的物件兒。
那是一枚寸許高的青玉葫蘆,紅色錦繩纏繞她的手指,在指尖翻轉躍動。
這東西,她果然見過。
并非郢州與陸無惜偶遇遭襲那次,而是更早之前。
她過目不忘的天賦早在年幼時分便顯現出來,因而一直是父母引以為傲的不世之材。
上一次見到此物便覺眼熟,如今把于掌間細看,方知這一切絕非偶然。
在更稚嫩的年紀,她們便曾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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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玉葫蘆懸垂于陸無惜眼前,葫蘆底座輕輕扣印于陸無惜眉心,後者緩緩睜眼,眼角殘留一抹未散的倦怠。
“你想叫我如何?”陸無惜聽見衛梓怡問她。
語氣平靜,雲淡風輕,是交易結束之後,将輪到她履行約定的态度。
好像方才那場極于欲的交纏只是一個瘋癫的夢。
陸無惜亦語氣尋常,只是嗓音較之以往多了幾分喑啞撩人的味道:“我要你回到內衛府。”
“把握權柄,成為指揮使,徹查當初衛将軍身死之真相。”
夢醒之後,誰也不會在短暫的幻夢中停留。
衛梓怡又問:“什麽時候?”
“等。”陸無惜盡職盡責地回答她,“短則一兩日,長則三五天,等到時機成熟,我自會告訴你該怎麽做。”
衛梓怡沒再問個究竟,她離開床榻,彎腰撿起散落在地的衣裳。
“魏辛在哪裏?”她昏迷前帶着魏辛逃出內衛府,既然陸無惜能把她撿走,多半也将魏辛一并救下來了。
陸無惜翻了個身,錦被從她肩頭滑落,羊脂白玉般的肌膚上散落着星星點點的斑駁。
她一只手支着胳膊,姿态慵懶,微眯着眼欣賞衛梓怡沒有一絲贅肉的緊致腰線:“我把那小姑娘安置在西院的廂房,她應當還昏迷未醒。”
話音落下,衛梓怡已将衣裳穿好,還大發慈悲将剩餘的幾件衣服順手扔給陸無惜。
旖旎風景都被繁複的衣衫遮擋了去,陸無惜搖頭輕嘆,可惜可惜。
待衛梓怡行至門前,陸無惜及時出聲:“不過,衛大人回內衛府,只能一個人走。”
衛梓怡果然頓住腳步,沉默回頭。
陸無惜唇角彎彎,朝衛梓怡擠眉弄眼:“你那小跟班得留下才行。”
“哼。”衛梓怡冷哼一聲,卻未争辯,轉身推門而出。
身後傳來陸無惜似有似無的調笑聲:“穿上衣服就翻臉不認人,可真是個薄情寡義的女人。”
衛梓怡對此置若罔聞,快行幾步,那惱人的笑聲便聽不見了。
她徑直去了西院,一路走來沒遇上什麽人,直至踏進庭院,才迎面碰見第一個活人。
好巧不巧,竟是林玉绾。
衛梓怡駐足于院門前,林玉绾端着一個木盆從屋裏出來,一擡頭便瞧見那将要闖入院中的不速之客。
“你怎麽會在這裏?!”林玉绾驀地沉下臉來,朝衛梓怡怒目而視,“誰把你放出來的?!”
衛梓怡抄起手,依門而立,态度輕蔑,無所顧忌地出言挑釁:“不巧,正是你們天衍宗的宗主,陸無惜。”
林玉绾神色陰沉,知此事确實是陸無惜能幹得出來的,她心有怨氣,卻不得宣洩,恨不能将衛梓怡碎屍萬段。
衛梓怡似瞧不見她的臉色,擡了擡眉毛,又問:“魏辛在裏面?”
林玉绾不回答,衛梓怡便打算親自前去查看。
她踏進庭院,徑直從其身旁走過。
木盆哐啷一聲跌在地上,污水濺了滿地,掩蓋了耳邊倏然響起的風聲,衛梓怡反應迅速,立即側身閃躲。
她的內力還未恢複,但身手尚在,與林玉绾交手數個回合,反手擒住對方手腕。
見其指間夾着一排銀針,遂挑眉:“我想起來你的字跡我在何處見過了,給陸無惜開方子的大夫,想必就是你了。”
林玉绾咬牙,手臂上施力,欲将銀針狠狠紮下去。
可衛梓怡的手像鉗子似的擒着她的胳膊,一卸一推,她便失去平衡,反倒被迫退了好幾步。
“想來魏辛也是你在照看,雖是奉人之命,非你本願,但我今日心情尚可,便就此謝過,我不殺你,你也別再來惹我。”
衛梓怡話音尚未落下,屋子裏忽然傳出轟隆一聲響動,她大步邁上石階,屋內的人已推門出來。
但因傷勢過重,四肢虛乏,魏辛撐着門框才勉強站穩。
見到衛梓怡,她情緒激動,忘了自己有傷在身,大步朝衛梓怡撲過去,卻沒走兩步便狼狽跌倒。
衛梓怡視線落在她身上,冷肅的神情在确認魏辛性命無礙之後也稍稍放松。
她上前一步,欲扶魏辛起身,後者卻一把抱住衛梓怡的胳膊,沒能忍住,哇的一聲嚎啕着哭出聲來。
“大人!”魏辛傷心欲絕,卻又因劫後餘生而慶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您沒事,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魏辛。”衛梓怡喚她,替她撫去臉上濕漉漉的淚痕,嘴上則吩咐她,“回床上躺着。”
魏辛嗚嗚應着,可四肢不聽使喚,她哭得又急又兇,還把眼淚蹭到衛梓怡的衣服上。
衛梓怡無可奈何,便幹脆俯下身去,将魏辛整個撈起來,抱着她進去,将她扔回榻上繼續休養。
林玉绾沉默地站在院子裏,從頭到尾旁觀這一幕。
待衛梓怡送魏辛進屋,她還聽見魏辛嗚嗚咽咽地哭聲:“大人,是林姑娘救了我……”
“我知道。”衛梓怡語氣冷淡,“這裏是天衍宗的地盤。”
魏辛大為震驚,不由更加悲傷:“連您也被擒了,這下可如何是好嗚嗚嗚……”
林玉绾收回目光,轉頭朝院外走,未行幾步,忽見院門口斜斜立着個人影,仔細一看,竟是陸無惜。
陸無惜披了件防風的大氅,頭上還戴了一頂絨邊的帽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雙手抱着個湯婆子立在院門外,正是衛梓怡方才來時停留的位置。
見林玉绾回頭,與之視線相觸,便從絨套裏伸出一只手,朝她招呼:“玉绾,你且過來。”
“宗主。”林玉绾行至近前,雖口頭上喚着敬稱,可她面無表情,态度極不情願,顯然還在鬧情緒。
陸無惜朝那兩扇敞開的屋門瞥了一眼,遂領着林玉绾離開西院,走得遠了,四下無人,她方開口:“可以開始實行下一步計劃了。”
下一步計劃……
林玉绾聞言一愣,腳步停頓,意外道:“宗主竟當真策反了衛梓怡?”
策反衛梓怡,是陸無惜大計實施的必要前提。
“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再有第三人知曉,明白了嗎?”如此說,便算默認了林玉绾的猜測。
陸無惜朝掌心哈了口氣,又将五指縮回絨套。
她沒解釋自己究竟是如何達成目的的,但将事實擺在林玉绾面前,便是給予了她足夠的信任。
林玉绾沉吟良久,垂眸妥協:“是,屬下明白了。”
她話音未落,陸無惜忽的急咳兩聲,眉心擰作一團,面頰泛起異樣的潮紅。
再開口時,嗓音比方才越發低啞:“如今衛梓怡為我天衍宗所用,當初真相必能水落石出。”
世态炎涼,朝廷腐朽,是時候改天換地了。
“宗主,您嗓子不舒服?”林玉绾聽出不對勁來,作為陸無惜的心腹,也出于醫者的本能,比起家國大計,她更在乎陸無惜的身體。
“是有點。”陸無惜點頭,不甚在意地擺手,“可能方才來時路上吹了風。”
林玉绾偏頭,今日無風無雨,早先落了幾瓣雪,但這會兒已是雪過天晴,而且陸無惜穿得這樣厚,應當不至于将嗓子都吹啞了才是。
但陸無惜說是吹了風,她心中雖疑,卻也沒往下深究,只道:“如此,便叫小宛再煎一碗藥湯來,那藥宗主一定要按時服用,切不可怠慢疏忽。”
陸無惜繼續往前走,心下不以為意,口頭上卻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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