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被陸無惜笑得羞惱不已,衛梓怡将臉埋進被褥,憤憤地捏緊拳頭。
被困在情潮未退的倦怠裏,她渾身虛軟,四肢乏力,眼皮沉得直往下耷拉。
比操練兩個時辰的刀法還累,只想眼睛一閉,就這樣不管不顧地睡過去。
可她心裏還惦念着陸無惜,怕這女人趁她睡着偷偷溜走,故而執拗地不肯合眼。
露在外邊兒的肩膀交錯着幾條刀疤,疤痕下泛着淺淺紅暈,不似尋常女子膚質細膩白皙。
床沿發出嘎吱聲響,陸無惜在她身邊坐下,牽起棉被一角,替她把透風的縫隙塞緊,裹得嚴嚴實實。
手松開被褥,轉眼就被另一只手擒住。
衛梓怡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牢牢攥着她的手腕,掀起眼睑與她對視,雖未開口,陸無惜卻看懂了她眼神中潛藏的意思。
“我不走。”她放緩了語氣,嗓音柔和得不可思議,“衛大人好好休息,別忘了睡醒還要繼續幫我查案。”
衛梓怡撇撇嘴,不服氣,還想放幾句狠話反駁陸無惜,可她實在困得不行,嘴唇翕動,嗫嚅幾下,卻沒吐出聲音。
陸無惜抿着唇笑,不知是氣氛使然,還是出于別的原因,她沒由來忽然伸手,撫了撫衛梓怡的發頂。
掌心的溫暖從發隙間滲進來,心裏積壓的怨氣不知怎麽的就散了去。
衛梓怡順服地閉上眼,困倦突然被無限放大,眼皮越來越沉,她像一只被撫順了皮毛的小狗,歪着腦袋沉甸甸地睡過去。
剛過五更,細微的動靜将衛梓怡驚醒。
沉沉睡了一覺,她感覺身體恢複了些許氣力。
意識轉醒,側耳傾聽,黑暗中不時傳來兩聲壓得極低的悶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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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嗽聲離得不遠,從床榻另一側傳來,伴随着身下木床輕微的顫動,衛梓怡頓時明白過來,是陸無惜犯了咳疾。
肺氣不足,夜間躺着胸口或許受到壓迫,肺液回流,便會導致呼吸不暢,引起咳嗽。
衛梓怡起身,借窗外朦胧的月光看向身側。
陸無惜雖與她同榻而眠,但背對着她,兩人之間隔着一人寬的空隙。
被子大都裹在衛梓怡身上,陸無惜只蓋了一角,想必入夜氣溫降下來後受了涼。
似是聽見身後動靜,咳嗽聲稍稍停息,但沒一會兒又繼續響起。
陸無惜翻身平躺,視線在黑暗中與衛梓怡交彙,她無奈地皺起眉,嘆道:“吵醒你了。”
“沒有,我自己醒的。”衛梓怡坐起來,用力扯起被褥,蓋在陸無惜身上。
陸無惜沉默地望着她,便見她抓起自己的手置于膝頭,左右手拇指分別按住太淵和少商二穴,細細撚揉。
不多時,陸無惜胸悶喉癢的症狀便減輕許多。
陸無惜呼出胸中濁氣,語氣平靜地誇贊衛梓怡:“我原以為衛大人只是對醫理略知一二,如今看來,大人似乎在醫道涉獵頗深,醫術竟是這般精湛。”
衛梓怡沒有居功,雙手動作不停,指尖又施了幾分內勁,按足了小半個時辰,再換另一只手。
整個過程,她默不作聲,直至天光破曉,寒夜将褪,陸無惜才将手收回,對她道:“衛大人再睡一會兒罷。”
“來時路上已睡夠了。”
衛梓怡不開口則已,開口就總要逆着陸無惜,陸無惜拿她無法,只道也罷。
她偏着頭,迎上衛梓怡深邃的眸子,換了個話題,笑吟吟地問她:“衛大人不是說要殺了我麽?怎麽這會兒反倒開始行醫?”
說着話,陸無惜的視線往下垂,落在衛梓怡的胸口。
衛梓怡尚未穿衣,肩上只披了件薄薄的內襯,胸前美景無遮無掩,從挺翹的山巒到平坦的小腹,一覽無餘。
她的身姿曲線優美,因常年練武,肌膚緊致且柔韌,極具得天獨厚的魅力。
陸無惜想起入夜前一幕幕景象,衛梓怡像一簇寒梅在她眼前綻放,昔日的冷面神捕卸下一身寒甲,情不自禁地淺吟低唱,美得驚心動魄。
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可不是誰都能肆意把玩,在把玩過後,還能保得性命,享受美人細心體貼的恩澤,更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奈何衛大人的嘴硬得很,總擺出一副誰欠了她百兩銀子的臭臉,行動又常常與言語相悖,更顯出柔婉細膩的兒女情絲。
她不是無情之人,也絕非無義之輩,她的心腸比她自以為的,更柔軟,更溫和。
只不過心氣高,又懼于承諾,不信永恒,所以那些情情愛愛的句子,比掉在地上被人踩碎的臭雞蛋更不值錢。
任誰她都可以服軟,可那人唯獨不能是陸無惜。
“你哪兒來那麽多廢話?”衛梓怡紅着臉皺着眉,沉聲呵斥,“洗幹淨脖子等着便是,還管我幾時動手?”
她替陸無惜蓋好褥子,仔仔細細掖緊被角:“你若真那麽想死,我還偏就留你性命,死固然容易,這世間最苦最痛……”
話音稍頓,衛梓怡垂眼,抿起嘴唇,像說給自己聽。
“是活着,卻無能為力。”
衛梓怡在旁守着,用內力替陸無惜疏通經絡,暖了身子,陸無惜躺下又睡了兩個時辰,窗外天光大亮,日曬三竿,她才又醒過來。
醒時有些恍惚,日光打落在床沿,照亮金燦燦的一片。
陸無惜曲起指節,握緊掌心一寸陽光。
她自幼體弱,又有肺病在身,天氣稍寒涼一些,夜裏便咳喘不止,即便林玉绾也不能面面俱到,時刻在她身邊照料。
午夜夢回,半睡半醒,昏昏沉沉。
往往天不亮她就沒了睡意,起身穿上衣,打坐冥想,撫平呼吸。
即便歷盡千辛終于睡着,也很容易驚醒,不記得醒來見到這樣的陽光,是在多久以前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衛梓怡不知何時出去了。
房門關上,從外邊兒上了鎖,一來可防生人闖入,二來可阻陸無惜逃走,一舉兩得。
黃銅鎖咔噠一聲響,屋門吱呀一聲推開,陸無惜聞聲扭頭,見衛梓怡穿戴整齊,端着一疊食盒進了屋。
“醒了?”她瞧見陸無惜,皺起鼻子哼了聲,“醒了就快起來吃東西,吃了飯還要繼續趕路。”
陸無惜翻了個身,單手撐着腦袋,面帶微笑看向衛梓怡,拿捏腔調:“大人一大早就這麽兇,是因為奴家昨日沒伺候好嗎?”
薄薄一層被褥從她肩上滑落,內裏只穿了一件單衣,領口松散,露出大片春色,晃得衛梓怡眼花缭亂。
她正端起桌上一碗茶,見狀一驚,被茶水嗆個正着,一口茶全吐出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陸無惜驚奇不已,随即笑得更加開懷,繼續撩撥:“大人倒也不必羞于啓齒,坦誠交流才能彼此促進,所以下回……”
她話沒說完,衛梓怡從食盒裏抓來一個包子,不偏不倚地塞進她嘴裏。
“你給我閉嘴吧!”衛大人耳朵紅得滴血,咬牙切齒如是道。
陸無惜笑得直不起腰,将冒着熱氣的大肉包放進空碟。
遂起身穿衣,潔面淨手,再用茶水漱了口,衛梓怡已經兩個肉包子下了肚,她這才在衛梓怡身邊坐下,執起碗筷,開始小口小口地用膳。
禮節到位,一絲不茍。
衛梓怡瞥她一眼,用鼻子哼氣:“陸宗主不愧是大家閨秀,講究人。”
“嗯,是不及衛大人爽利。”陸無惜老老實實地點頭。
她眨眨眼,不知想到什麽,突然放下筷子,學着衛梓怡的坐姿翹起二郎腿,赤手抓起碟子裏的肉包,送到嘴邊咬了一大口。
然後腦袋一歪,腮幫子鼓起來一個包,表情一本正經,嘴上則含含糊糊地說:“衛大人,這樣如何?”
衛梓怡臉皮顫了顫,強忍着繃起臉,硬邦邦地答了句:“不如何。”
說完她便轉過頭,肩膀顫得更厲害了。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陸無惜同樣彎起眉毛,眼神靈動,笑得狡黠如狐。
待笑夠了,衛梓怡不自覺地挺直腰杆兒,腿也放了下去,三兩下填飽肚子,起身收拾行李。
從京城去禹州迢迢數百裏,她們磨磨蹭蹭,耗費一整日才到郢州,還得走上十天半個月。
盡管天色已經不早了,如是衛梓怡獨自趕路,這會兒早已出了郢州城門,但她埋頭忙着自己的,行李理了七八遍,始終沒出聲催促。
陸宗主也比往日多吃了兩口,肚子填了八分飽,又在衛梓怡兇神惡煞的督促下喝了藥。
這藥比蓮子還苦,陸無惜皺着臉,連忙拿茶水漱去舌尖上的苦味兒。
“陸無惜。”身後衛梓怡叫她。
陸無惜一回頭,見衛梓怡從兜裏掏了什麽東西,朝她扔過來。
眼前掠過一道黑影,她下意識伸手去接,入手冰涼,攤開手掌,躺在她掌心的竟是一枚糖果。
陸無惜愣了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麽。
衛梓怡将包裹往肩上一扛,大步從她身邊走過,還故意輕輕撞了撞她的肩膀。
推開屋門,語氣又冷又硬:“走了,繼續趕路。”
陸無惜回過神,眼底淌出笑意來,嘴角也越揚越高。
還有誰比衛大人更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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