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教人道理

“來人。”慶王滿眼驚豔:“去打聽一下是誰寫的。”

臨西水榭的管事很快來回禀:“回殿下,對方不願露面,寫好的下半阕是讓水榭的丫鬟送來的,連嘉賞都讓丫鬟放到了特定的位置。”

“小的本打算去親自迎的,但東家曾吩咐過不得唐突客人,就未在去打攪了,不過對方倒是落了個名……”

慶王掃了眼他遞來的宣紙,落款處曰——我沒有錢。

所有人:……

“這麽看來,還真是位秉性奇特的大儒。”

“并不然,此四字之意為無錢,再配上這詞裏磅礴的氣勢,表達出的,都是大儒不願沾染世俗的心吶!”

“不錯,這等大儒的名字也不是我等能随意稱呼的,日後便尊稱其為無錢居士吧。”

在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位無錢居士的時候,林水月還在湖邊閑逛。

“九公主?”走到拐角處,見九公主蹲在地上。

那張漂亮又冷淡的小臉上無精打采的。

“你怎麽在這?”九公主扭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盯着湖面發呆。

林水月順勢蹲在了她身邊,見她辣手催草,快把湖邊長着的青草都給薅禿了。

就在草叢裏翻撿了下,找了幾塊小石頭,遞給九公主。

“幹嘛?”九公主警惕地看着她。

“打水漂,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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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你怎麽這麽幼稚。”

林水月挑眉:“看來你是不會。”

九公主一哽,搶過她手裏的石子,一把扔進湖裏。

“啪!”湖面漾起水花。

水花落在林水月身上,九公主見她裙擺都沾了水,以為她要生氣了,誰知她居然笑了:“可以啊。”

九公主一愣。

“就這水花,就這力道,擱在我小區裏,不拿倒數第一都說不過去了。”

九公主:?

“小區是什麽?”

林水月:“說了你也不懂,看着!”

九公主皺眉,卻見她手裏的石子就跟聽懂了話一樣,打出了一個又一個漂亮的水圈。

最後消失在湖的深處。

“雕蟲小技。”九公主冷哼。

“你行你來。”

“我來就我來!”

九公主難得露出這麽孩子氣的一面,跟着她的兩個宮女面面相觑,都覺得很意外。

可看她跟林水月兩人吵吵鬧鬧又露出了笑顏,她們心裏也多了幾分輕松。

“六、七!”最後一個圈消失,九公主高興得蹦了起來。

“你輸了!這個是我的了!”

林水月捂住自己的荷包:“什麽就是你的了,說好了五局三勝好吧。”

九公主氣結:“你耍賴!開始說好的一局定輸贏,然後你非不認,又改成三局兩勝,現在我贏了你又說五局三勝!”

“你……”她一時找不到話來形容林水月,怒道:“你不講誠信,欺負小孩子!”

林水月一臉嚴肅:“你可是公主,怎麽能跟人打賭呢!”

“那不也是你提的!”

她一點都不心虛:“對,不過打水漂也是我教你的,這個就當學費了吧!”

邊說還邊笑嘻嘻地往後退。

結果撞到了人。

冷梅香味竄到她鼻間,對方溫和清朗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林二小姐?”

林水月打了個激靈,轉身對上裴塵那雙清冷的眸後,是毫不猶疑地往後退了三大步!

“林水月!”九公主忙叫住她。

林水月這才察覺到背後是片湖,她頓住腳步不敢再退。

誰知,裴塵卻緩步上前,唇邊還噙着抹溫和又動人的笑。

林水月忙擡手:“裴公子!”

裴塵眸裏星辰閃爍:“二小姐這樣,好像我要将你推下去似的。”

林水月:……

難道不是嗎?

“先過來吧,湖邊危險。”他朝她伸出手。

林水月看着這只修長白皙的手,有點猶豫。

可她又不能讓九公主一個小孩子拉她。

“二小姐?”

林水月擡頭,見他黑眸平靜溫和。

她嘆了口氣,抓住了他的手腕。

剛握住的瞬間,就感覺他往前傾了下。

“裴塵!”林水月驚出一身汗,恍惚間,她似是看見了對方臉上漫不經心的笑。

“嗯?”他低聲應了下,在林水月慌忙無措之際,将她帶了上來。

林水月被慣性帶到他面前,入目就是他清俊的臉,和那雙潋滟的眸。

他素來清冷,無人知曉這雙眼眸染上情緒後,竟是如此惑人。

林水月這會卻無心欣賞,她松手轉身,一氣呵成。

等九公主反應過來,人都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她轉頭看裴塵:“你怎麽她了?”

居然能把林水月那種無賴吓跑,不愧是她表哥。

沒想到裴塵居然笑了:“許是我開的玩笑不好笑吧。”

九公主:?

是這樣嗎?

林水月剛走沒幾步,就遇到了三公主身邊的宮人,說是慶王來了,請她回去。

她直接扶額道:“我吹了風,有點不舒服,就不過去了。”

那宮人沒想到她會拒絕,都來不及阻攔,眼睜睜地看着林水月走了。

忠國公府的人做事妥帖,不光将來時給林水月駕車的車夫送回了府中,還讓林府另派了一個車夫将林水月的馬車送了過來。

讓她無需等誰,自己就能回家。

林水月上了馬車後才松了口氣。

裴塵剛才絕對是故意的!

那就證明……之前她根本不是做什麽噩夢,而是原主留下來的回憶!

林水月又想到了外界所有人對裴塵的評價,溫潤如玉、翩翩公子。

後背冷汗都冒出來了。

經歷過這一出,裴塵在她心中的危險程度直接拉滿,超越了其他所有人。

惹不起,她躲總行了吧。

抱着這樣的心态,林水月窩在府中整整三天,才調整好了心态。

今日英國公府老封君又上門來,她們在老夫人院子裏擺起了麻将桌,老封君看着林水月白皙透紅的小臉,笑道:“林二啊,我看你這不挺好的嗎,怎麽聽說你向太學院告了病假?”

林老夫人斜着眼睛睨她:“您瞧着她這樣像是個病人嗎?我看是懶病犯了。”

她們一說話林水月就記不住牌,随手打出去一張好牌,懊惱道:“您兩位該不會是故意說話分散我的注意力,然後好贏我的錢吧?”

老封君跟林老夫人都笑了。

這院內一片歡聲笑語,林家管家匆匆行來,說有事要報。

“何事啊?”

管家臉色古怪地看向林水月:“是容家公子,來給二小姐賠罪的。”

還有這事。

林水月自己都險些忘了。

正好她這把牌打爛了,她直接起身道:“那我就先去招待客人了,找個丫鬟陪您二老打?”

林老夫人掃了下牌面:“不用,我們等你回來。”

林水月:?

老封君頓時樂了:“林二啊,你該不是輸了一上午,想耍賴吧?”

林老夫人也笑:“去吧,我讓人給你看着牌。”

好吧,這還跑不掉。

林水月邁着沉重的步伐往前廳去了。

“林二這丫頭,哪裏都好,就是太好說話了些。”她一走,老封君臉色就沉了幾分:“太學院的事都過這麽久了,這位容家公子才想起來道歉的事?”

林老夫人不語。

“她不急着回去,倒也是對的。”

“放心吧。”林老夫人當着老封君的面,堂而皇之地将林水月手裏的牌換了幾張過來。“她不會吃虧的。”

前廳內。

“林姐姐你說,裴公子都親自上門了,林水月還不回去,不就是在逼着我哥哥來道歉嗎!”容芯蕊義憤填膺地道。

林瑾钰輕撫了下她的手:“可能她是真的病了。”

“病了還能陪老封君打麻将?”容芯蕊冷笑:“拿腔作勢的!”

容京坐在一旁,臉色也不好看。

“容公子,請喝茶。”林淮尹說了一句話,也不再開口。

他也很矛盾。

一方面是因為從前林水月的所作所為,對她還是厭惡。

但不管他願不願意,如今他在太學院的日子好過不少,都多少沾了點林水月的光。

讓他也不能像之前那樣,把厭惡擺在臉上。

“若是她一會過來,故意刁難哥哥可怎麽辦啊?”容芯蕊皺眉:“或是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

“她該不會借着這次的事情,想要做我的嫂嫂吧?”她越想越覺得可能,林水月可是給容京遞過信的人。

“這絕對不行!我認準的嫂嫂,從來都只有……”

“芯蕊。”林瑾钰笑着打斷她:“放心吧,有哥哥跟我在,她不會如何的。”

“但願如此吧,她若再不識擡舉的話,可真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想怎麽不客氣?”

所有人循聲望去。

林水月穿着身晴雪紗,這是京城內剛時興起來的布料。

瞧着如紗,摸着卻如同緞面一般光滑,加上顏色是極漂亮的雪白色,故而被稱為晴雪紗。

烏發用一根白玉茶花簪子挽着。

小臉清透,容貌昳麗。

林瑾钰眼眸微晃,也不知林水月這段時日是怎麽了,不像是從前那樣,用太多繁複累贅的東西來點綴自己。

也不滿頭珠翠,脂粉厚重了。

去掉那麽多無用的修飾後,不光那張漂亮的小臉顯了出來,渾身上下還透着股少女才有的朝氣。

放在京城貴女裏,也是獨一份的漂亮。

她突然出現,容芯蕊被吓了一跳,說話有些磕巴:“你……那你又想怎麽樣?此前不都已經給你送過賠禮的禮物了嗎?”

“你怎麽還這樣咄咄逼人的?”

林水月随便拿了顆葡萄剝皮:“我怎麽咄咄逼人了?摁着你的頭,叫你哥哥來給我道歉了?”

容芯蕊噎住。

“至于賠禮。”林水月笑了,将青綠色的葡萄放進口中:“姐姐當時跟我說的,可是她送我的禮物,那上面也沒寫着容家的名字啊。”

容芯蕊當即愣住,轉頭看林瑾钰。

林瑾钰還沉得住氣:“二妹那時情緒有些激動,聽岔了吧。”

“今日容公子與容小姐都親自過來了,太學院之事,便就此揭過吧。”林瑾钰直接開口掌控局面。

“二妹覺得呢?”

這是不打算讓容京開口的意思了。

名為上門道歉,實則敷衍。

林淮尹略感不适,擡眼看了下林瑾钰。

“我覺得也不必這麽麻煩。”

林瑾钰皺眉:“你想要做什麽?此事容公子也是被人蒙蔽了,你若一直緊抓着不放,未免有些不講道理。”

“那你這麽講道理,一定是因為被誣陷的人不是你吧。”林水月微笑。

林瑾钰沉下臉色。

“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不過就是丁點小錯罷了,你還要讓我哥哥怎麽樣?”容芯蕊怒道。

“我說了,不用這麽麻煩。”

林水月扣了下桌面:“你們不是誠心道歉,我也不想假裝接受。”

“春闱在即,太後賞賜。我以為,我讓容公子上門,就已經顧全了我們兩家的面子。”

“未曾想我退一步,容公子與容小姐竟然還想進三步。借他人之口道歉,以道歉之名脅迫我同意。”

林水月收起臉上的笑容:“一個即将下場科舉的人,竟然絲毫不顧及太後的顏面,請問容公子,是誰給你的自信?”

“林瑾钰嗎?”

她這些日子做事随性,凡事都不太過心的模樣,已經留在了所有人心裏。

卻沒想到今日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旁人有沒有聽進去,林淮尹不知道。

但對他而言,這番話帶來的震撼力,遠強過林水月這個人。

“我們何時沒有顧及太後的顏面了?難道蹬鼻子上臉的人不是你嗎?”大概唯一沒聽懂的人,只有容芯蕊了。

“你所謂的顧及臉面,是指以他人名義随便送兩件禮物,還是以他人之名讓我知好歹?”

林水月面色平靜:“容小姐也是出身女院的人,所謂蹬鼻子上臉,是你要先給對方面子。”

“你該不會覺得,以我跟你們的關系,你只要出現在這裏,就是在給我面子吧?”

容芯蕊語塞。

他們可不就是這個意思。

哪怕林水月從前再如何遭人厭惡,他們就沒有看得起她過。

林瑾钰反應過來,臉色已經挂不住,見容京面色複雜,人就有些慌了:“二妹,你這是又誤會了……”

“林二小姐說得沒錯。”容京卻在這個時候站起身來。

他一改此前面對林水月時,嘲諷冷硬的面容,面色沉肅。

雙手作揖,對着林水月躬身道:“太學院內誤會二小姐,險些害得二小姐成了謀害皇女之人,是我的錯。”

“請二小姐恕罪。”

容芯蕊人都驚了,起身不敢相信地道:“哥哥!”

林瑾钰臉上一片煞白。

林淮尹卻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水月。

他一直都覺得林水月心思惡毒,對她了解也不深。

然而今日,卻完全掀翻了他之前的想法。

真正顧全大局的人,并非林瑾钰,而是林水月。

林水月端着茶盞,輕抿了口茶。

容京依舊長揖不起,容芯蕊看着,是又心慌又難受。

“林姐姐,你快想個法子吧。”容芯蕊扯了下林瑾钰的袖子:“她這分明就是在折辱哥哥。”

林瑾钰卻只能忽視。

她今日出錯太多,再開口,就真的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了。

林水月喝了半盞茶:“行。”

說罷起身欲離開。

“這是什麽意思?”容芯蕊不解地看向周圍所有人,卻沒人理她。

林水月走到門口,回身時,容京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她平靜地道:“此事已了。”

“她、她就這麽算了?”容芯蕊也懵了。

林淮尹看着林水月遠去的背影,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容京直起身子。

“哥哥?”容芯蕊但心地看着他:“你沒事吧?”

容京臉上沒有太多情緒,他輕搖頭:“回府吧。”

林瑾钰遲疑道:“容公子……”

“這事與你無關,是我自己想岔了。”容京對她說話的神色依舊溫柔,但他的情緒裏,多了些林瑾钰看不懂的東西。

林瑾钰莫名有些心慌。

那邊,林水月人沒到,老封君和林老夫人已經知道這事了。

“容京這孩子,我還一直以為他是個聰明人,沒想到居然這麽糊塗。他以為自己糊弄的是林二,實際上背後的可是太後。”

老封君搖搖頭:“還是太稚嫩了,你們兩家雖說是世家好友,可就他這個态度,春闱在即,但凡叫人抓住了把柄,此番他是怎麽樣都考不中了。”

“這容大人不教她,反倒是叫林二教他了。”

林老夫人聞言笑道:“瞧你說的,好像林二多大能耐似的,還能教人道理了?”

正好林水月去而複返,她坐下後看了眼自己的牌,絲毫沒發覺任何的不對。

林老夫人眉飛色舞地胡了牌。

老封君都看笑了。

秋風襲來,天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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