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三合一

第85章 三合一

太子依舊面露不悅。

見狀, 範恒之只能将去請林水月的下人處置了。

未想到的是,翌日一早到了朝堂上,發現此事不光裴塵知道的, 而是整個京城都知道了。

林水月這正四品女官上任的第二日, 便告了病假。

告假之前,她只去過太子府。

除此外,還有裴塵在太後宮中所說的那番話, 都叫朝野議論紛紛。

早朝結束後,錢閣老幾位老臣走在了一起。

錢閣老看了下外邊的天, 搖了搖頭:“……她初入朝堂便展露鋒芒,按理來說,是該受些磋磨。”

另一位閣老卻嘆氣道:“可這磋磨未免也太大了,一個女官罷了,竟值得太子親自出面。”

“朝堂洶湧,不止如此。女子涉足之下, 更顯艱難。此番她若熬不過去, 也确實是難以在朝中立足了。”

衆說紛纭, 但除了年輕些的官員, 大多數人都清楚,林水月此劫怕是難了。

林朗心情複雜, 回到府中後, 尋了秦氏過來, 仔細過問了那日在太後宮中的事。

聽到太後将林水月的名字添到了選妃宴上, 林朗倏地起身:“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不早些告訴我?”

秦氏臉上有些不自在:“近些日子不是看老爺為她之事丢了顏面,心緒不佳,我這才沒說的……”

林朗按耐住自己想要發火的沖動, 沉默片刻後道:“你去。”

秦氏怔住:“去做什麽?”

“去秋葉胡同将林水月請過來!”林朗很是暴躁:“聽清楚了,是請!”

秦氏無奈,只得應下。

等到了秋葉胡同那邊,卻吃了個閉門羹。

開門的小厮是林水月自林府中帶過去的,自是認識秦氏,不過卻并未讓她進去。

“小姐近日事忙,您請回吧。”

只留了這麽句話,叫秦氏氣得夠嗆,便把門關上了。

秦氏怒氣匆匆地走了,這事也沒逃過那些盯着林水月動靜的人的眼睛。

“看這樣,确實是碰見難題了。”

“所以一個女子,非得要在朝堂上鬧騰什麽,經此一事,叫她從此自朝堂上消失了才好!”

“本就是個侍奉筆墨的女官,只怕這閉門不出的,又是在搗騰什麽畫作吧。”

靠着畫作來贏得皇帝的歡心,眼下林水月在衆人眼裏,還真的只能到這個地步。

哪怕鄞州之事她辦得很漂亮。

“鄞州雪崩,她占盡了天時地利,趕在了許多人未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得到了情報,所以才如此順暢。”

又一日早朝後,林水月還是告病在家。

此時對她的議論,已經不是躲在人後了,而是就在人前,毫不避諱。

梁少卿走在後方,聽着前面幾個官員的對話。

“如今算是碰壁了,只不知她這是要躲到什麽時候?”

“能躲則躲呗,總歸那邊也不會将事情做得太過,去追着她叫她出來就是了。”

有人小聲地道:“就是不知道太子此番出了個什麽難題。”

“這可不是你我能議論的事,都且住嘴吧。”

“你說,此事她能躲得過去嗎?”連帶着慶王,都問起了此事。

梁少卿沉吟,随即搖頭。

據他所知,那事實在是太大了,不是林水月一個初涉朝堂的人可以做得了的。

眼看林水月這個樣子,應當是在抓緊時間作畫。

指望着事發之後,可以用畫作讓皇帝息怒些許。

同梁少卿一樣想法的人不再少數。

只是因為林水月這第一女官的身份,導致知曉的人衆多,到了林水月告病的第三日,是連成日裏只知道游玩,無心于朝政的樊籬都知道了。

樊籬挑着日子去見了裴塵。

終是問出了自己心裏的疑惑:“太子究竟是讓林水月做什麽事?”

裴塵正在作畫,聞言看了他一眼:“是你問的,還是你們家老太太問的?”

樊籬摸了摸鼻子,也知道好友懂他,便也不遮掩道:“你知道我是個什麽性子,當然是老太太問的。”

“也不知怎麽了,我家老太太,連我那幾個日日在她跟前杵着的嫡姐庶妹的都看不上,就是喜歡林水月。”

“這不聽着林水月要遭殃,就派我來問話來了。”

裴塵放下手中的筆,看了下外面的天色。

這幾日裏,天氣逐漸變好,尤其是今日。冬日裏罕見地看見了太陽,陽光穿透雲層,落到了他這靜谧的書房中。

“太子讓她遞一道折子。”

樊籬愣住,就這事?

多餘的裴塵也未多說,樊籬得了回答轉身欲走。

這一擡眼,卻注意到裴塵方才畫的畫。

他頓時驚為天人,瞪大了眼看向裴塵:“你你你、這……”

裴塵見他瞧見了,倒也未遮掩,甚至還笑了瞬。

樊籬更是如同見了鬼似的,噼裏啪啦弄掉了他書房裏好幾件擺設,這才提着氣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吶?”

裴塵輕勾唇,笑着搖了搖頭。

樊籬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他想到了自家老封君前些日子說的事,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唉,算了。”

說完就走了。

徒留裴塵輕眯了下眼。

怎麽,林水月想做寡婦的夢想已經誰都知道了嗎?

第四日,這日沒有早朝。

故而林水月也不用繼續告假了,但随着時日漸漸推進,京城裏已經是謠言遍地。

連帶着平日裏根本就不關注朝政的各家小姐、夫人,也都紛紛在議論這件事情。

都在想着林水月該如何收場的時候,猝不及防的,那林水月就這麽出現了。

今日是老封君的生辰。

到了老封君這個年紀,每過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賜,今年難得老封君起了意,底下的人便按照她的想法來辦,也就有了這個壽宴。

壽宴不拘男女,都湊在了老封君的屋內,陪着老封君說話。

……雖然老封君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動聽,但氣氛也很是不錯。

就在這個時候,底下的下人通傳,說是林水月來了。

屋內的氣氛瞬間就冷了下來。

在座的人皆是愣了神,不明白這林水月怎麽就突然出現了。

難不成是她畫作終于完成了,亦或者說,畫不出來,這是來找老封君求救來了?

老封君喜歡林水月的事,也不是什麽稀罕事了。

如若不是樊籬是個野的,老封君自己都瞧不上,說不準還要跟林老夫人商議,把林水月定到自己家中來呢!

思緒翻湧中,林水月便已經領着人進來了。

她今日穿了身煙粉紫繡茶花的衣裙,勾勒出纖細的腰肢,頭戴寶冠,姿容絕佳。

瞧着是因為老人生辰,穿得喜慶了些。

容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出色,甚至瞧着精神不錯,沒有衆人想象中的憔悴和蒼白。

與她一同進來的,還有兩個小厮。

“恭祝老封君壽比南山。”林水月話音剛落,身後的兩個小厮便合力将箱子擡到了衆人面前。

“這是何物?”老封君來了興趣:“你個丫頭該不會送了一箱銀子過來吧。”

此言一出,跟在老封君身邊的幾個樊家子女,皆是笑開了來。

因着老封君的緣故,樊府上下對林水月的态度還不錯。

也都知道,這位林家小姐最愛的,便是銀子了。

“瞧您說的,我是那等俗氣之人?”林水月說罷,笑着叫人打開了箱子。

樊籬走在最前面,腦袋都快湊到箱子裏邊去了。

看了一眼後,驚呼出聲。

她确實不是那種庸俗的人,所以不送銀子,送了一箱子的牌。

首當其沖的就是一副青玉做的麻将,樊籬也是長見識了,青玉這樣珍惜的品種,還能拿來做麻将的。

其下還有各類奇形怪狀,他見都沒見過的牌。

俱是做工精細,打磨光滑。

且因着老人家年紀大了,這些牌都做得比較大,很适合老封君平日裏用來解悶。

“這個我喜歡。”老封君一看,也是樂了。

當下也不管所有人是個什麽模樣和情緒,揮揮手就要招呼人打麻将。

“你今日既是來了,那就別走了,還是同你打牌最是爽快。”老封君招呼着林水月。

詭異的是,那林水月竟然應了。

譚素月坐在了不遠處,小聲地問:“她真不是瘋了?”

如果不是瘋了,都解釋不通這等行為,眼看着就要火燒眉毛了,她來老封君的壽宴也就算了。

還真就打算陪人打牌?

真的。

那邊東西都準備好了,那副青玉麻将才剛亮相,就被拿來用了。

老封君興致好,又捉了樊籬上桌,見還少一個人,她本想着随便叫一個來。

哪知樊籬一看着林水月,這眼珠子就滴溜溜地轉。

當即攔住了老封君,把裴塵請來了。

裴塵與樊籬二人交好,老封君生辰他不可能不到。

只是他身子不好,陪着樊籬他爹說了幾句話,在書房內落座,沒有在這人來人往的屋內。

以至于林水月這剛上了桌,裴塵就坐到了她身側。

她挑了挑眉,倒也沒說什麽。

此前打麻将都是在人後,險少在人前。

如今在老封君等人的帶動下,麻将也為京城之人所熟悉了,許多人都會打。

不過在宴上架個桌子倒也是頭一回。

待得他們落座後,還有不少人在身側觀摩的。

這不看不知道,這個由林水月發現林水月帶動的玩意,她居然能玩得那麽差。

胡西西站在了林水月身後,捂住了眼。

“你怎麽了?”旁人還問她。

“我還是別看了,我怕我忍不住把她扯下來自己上。”

天底下竟有林水月這等手氣差,玩得爛,永遠把自己需要的牌打出去的奇葩。

等看了一會後,胡西西忽然心平氣和了。

因為她發現,一個奇葩不可怕,一堆奇葩湊一窩才是最恐怖的。

就這桌上,一個樊籬打個麻将跟要命似的,嘴裏念念有詞,不知道是在算牌還是在算命。

一個林水月,摸牌丢牌一氣呵成,就跟那牌燙手似的。

還有一位,是叫胡西西沒想到的。

“我們玉樹臨風,矜貴潇灑的裴大公子,怎麽也跟中了邪似的?”

臨上桌之前,胡西西記得老封君問過,裴塵說會打。

可也不是這個打法啊!

他拿到的牌均是不看,看心情打牌。

打得比林水月還随性。

胡西西看着腦瓜子嗡嗡地叫,她覺得最慘的是老封君,分明是壽星,卻要在這個當下,受這三個奇葩的折磨。

老封君做錯了什麽?

然而,看着看着,胡西西卻品出了些味來。

旁人有所不知,她在什麽琴棋書畫上沒太大造詣,下棋麻将這等‘偏門’,卻是個難得的好手。

尤其是麻将,她幾乎逢打必贏,算是半個行家,所以能看懂些旁人看不明白的門道。

是以才讓她發現了此事。

那裴大公子,竟是在給林水月喂牌。

林水月打麻将自來十打九輸,純粹就是個移動的錢袋子。

今日難得的時來運轉,自上桌開始,就好運連連。即便是在她這如此出衆的牌技之下,都贏了好幾局。

她沒忍住,掃了眼旁邊的人。

那人身上還是帶着熟悉的冷香,唇邊始終帶着抹溫和又疏離的笑容,瞧着矜貴非常。

看着人模狗樣的,竟幹些雞鳴狗盜之事。

不過,她喜歡。

林水月可一次都沒體會過這種連連胡牌,哪怕是摸一把稀碎的牌,最後都能合上的感覺。

一時喜笑顏開。

而幾圈打下來後,連帶着老封君都看了出來,目光總落到了裴塵和林水月的身上。

可這兩個人,一個沉迷打牌,一個只顧喂牌。

明面上看起來還真沒什麽。

“怎麽又是我?”老封君回過神來,眼見樊籬垮着臉。

是又好氣又好笑。

裴塵到底有所顧及,控制着度,沒讓老封君輸。

于是整個桌上,輸家便總是那麽一位。

樊籬自己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以為是自己今日手氣不佳呢!

老封君看得分明,卻也未點名,陪着他們鬧。

這麻将竟是一直打到了晚上。

譚素月在邊上,人都麻木了:“我都看累了,這林水月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本來她也不會留這麽長的時間,可因為實在是好奇林水月想做些什麽,便等到了如今。

誰知林水月真的就是打麻将。

整個過程中,她都盯着了,他們說的話也俱都是跟麻将有關系的。

“瞧着她這個樣子,多半是沒了法子,自暴自棄了吧。”

“說不準也是有了應對之策。”

“能有什麽應對之策,還真當朝政是什麽了?”

議論紛紛中,譚素月是再也撐不住,回家睡覺了。

而林水月那邊也停了手。

老封君年紀大了,玩得太久傷身。

她起身告辭,裴塵便也起身離開。

“真是奇了怪了,往日裏也不見我這手氣這麽差,今日是怎麽了,到頭來合着就我一個輸家?”

“笨不死你得了。”

從屋內走出來,還能聽到樊籬同老封君的對話。

今日無星無月,引路的丫鬟打着燈籠,林水月身上披着件厚實的披風,倒也不覺得冷。

只是她擡眼看了下裴塵那略顯蒼白的神色,道:“走快一些,裴大人見不得冷風。”

裴塵見狀,莞爾一笑。

林水月發覺這人笑起來,當真是十分招人。

他氣質清冷,可一笑就像山川融化,仿若隔了很久遠,都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冷香。

“二小姐這是憐惜我了。”

林水月:“……我只是覺得,跟你打麻将實在是很愉快。”

她對裴塵笑:“裴大人可得要保護好身子。”

裴塵輕笑:“定不負二小姐所托。”

至馬車前,他們二人也未再多說些什麽。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林水月在樊府打了一下午麻将的事情,已經傳開了來。

不少人覺得林水月行事荒唐,但轉念一想,這極有可能是無奈之下的舉動,便也說得過去了。

而距離太子設宴,今日已經是第五天。

五日為限,今日之前,林水月必須得要給出個抉擇了。

早朝還沒開始,便已經熱議開來。

“依我看,只怕這林水月日後也不會再來早朝了。”

“本就應當如此,朝堂可不是女人玩鬧的地方。”

“此番一過,也算得上是恢複正常了。”

不少官員俱是這麽以為的,因着太子還沒到,說話也就沒有那麽顧及。

“何況即便是能出現,她能想出些什麽好法子?不過是些平複聖上心緒的辦法,可那畫作卻也不是什麽免死金牌啊。”

“聖上議政的時候,最不喜歡的就是談及其他,便是她的畫作再如何叫聖上喜歡,也會因為不知輕重而被逐了出去。”

“太子殿下到——”

太監尖細的嗓音劃破天際,周遭議論不已的衆人俱是停了下來。

太子緩步行來,目光自這些人身上劃過。

文武百官并着慶王俱是已經到了,唯獨不見二人,這二人,一個是裴塵,另一個則是林水月了。

“裴大人昨日叫人向宮中告了假。”跟在太子身邊的宮人忙道。

“是何緣由?”

“聽聞是去樊府賀壽,回來時吹了風,身子有些不好。”

太子微颔首,出征在即,裴塵身子出不得差錯。

近來朝上的事情也不需要裴塵插手,他若不舒服便只管在府中休息,這也是皇帝的意思。

“林水月呢?”

這一聲問出口,周圍皆是安靜了瞬。

太子冷笑了瞬,這是躲着不敢出來了。

林水月既是這麽選擇,那麽過了今日,也不可能再出現在了這朝堂之上了。

他微頓了瞬,正欲擡步進入殿中。

卻忽然聽得周圍的人驚呼了瞬:“林大人來了!”

太子面色一沉,回身看去。

這一擡眼,便見林水月自宮道上緩緩走來。

同第一日她來早朝時沒太多的區別,只不過……

同是一身紅色,第一日來時,林水月穿的是自己的紅色披風,而今日,則是已經換上了嶄新的官袍。

林水月的官袍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只不過被她穿在了身上,則別有一番美感。

她面容沉靜,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衆人跟前。

這邊所有的人皆是安靜了下來,無數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水月卻依舊鎮定自若,甚至未曾多看太子一眼。

太子冷笑了瞬,提步入了大殿。

今日的早朝,比往日要漫長一些。

早朝開始之後,皇帝看見了時隔幾日又出現在了大殿上的林水月,面上也無太多的情緒。

照例聽了日常彙報後,殿上安靜了下來。

林水月便在此時,站了出來。

“皇上,臣有本要奏。”

這話一出,頓時讓整個大殿上熱鬧了起來。

“這是何意?”

“還不明白嗎,這便是順從了太子爺的意思,要将奏折報上去了。”

“所以她在府中沉浸幾日,還真的如同你我幾人探讨的那般,就是在作畫來平息聖上怒火?”

“十有八九。”

朝臣們議論紛紛,太子卻是無端皺下了眉頭。

林水月同意将奏折呈上,可卻并未提前告知過他。

那一道折子如今還在他的府上,林水月說是要上報,報什麽?

亦或者是她來之前曾去了太子府中取了奏折?或者是範恒之率先将奏折給了她?

否則的話,她這又是為何?

混亂中,皇帝聲音平靜:“說罷。”

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

壓力頓顯。

同這深不可測的大殿,還有烏壓壓的人群比較起來,林水月的身影實在是瘦弱了些。

所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宛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其目的,就是為了壓彎她的脊梁。

林水月心緒平靜,停頓片刻,便不疾不徐地道:“鄞州雪崩之事,臣以為,其下官員有着不可饒恕之罪。”

靜——

誰都未曾想到,林水月一開口,不提太子不提其他,反倒又說起了鄞州的事。

“莫非她打算用功勞來抵過?太子爺叫她呈上的奏折,應當不是這個才對。”

“誰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且聽着就是了。”

而那邊,林水月一開口,太子便變了臉色。

然而,皇帝面前,林水月得了準許,他們誰也不敢随便開口。

“雪崩不比地動,在其發生之前,均是有跡可循的。其下官員未能夠在雪崩之前,疏散群衆,致使鄞州損傷重大,數以萬計的百姓受傷,此為其一。”

“其二,乃是雪崩之後,鄞州官員為掩蓋罪果,對雪崩之事加以遮掩,延誤了朝廷救災、救民的時間,以至于大半個月的時間內,受災的百姓無飯可吃,無家可歸。”

“據聞,光是荊山等地,便有百姓未受雪災,卻因饑寒交迫而亡。這便不是天災,而是人禍了。”

林水月說罷,微頓了瞬:“另有,臣這幾日調查得知,鄞州官府為掩蓋罪行,所呈上的傷亡數字,與實際的傷亡人數相差甚大。”

“因而,臣以為,鄞州之事,當地官員及其黨羽,當負起主要的責任。”

大殿陷入了詭異的沉靜中。

殿上的皇帝面色已經沉了下來,聽到林水月所言的一樁樁事,面色已經繃得很緊。

然而,這才僅是一個開始。

“原本,此事到此就該了結了才是,可臣探查之下,發現了其詭異之處,請皇上過目。”

她将此前寫好的折子,遞給了榮忠。

榮忠親自呈了上去,皇帝看了之後,勃然大怒。

而林水月卻恍若未聞一般,淡聲道:“以荊山為例,臣發現,在荊山為官的官員,并非正常科舉入仕,也非正常選拔之官員,甚至荊山縣令……”

“竟是不通筆墨,字也不識。平日裏處理公務,便是完全交由底下的幾個師爺,此番出事後,率先領着家眷撤出荊山。”

“而這位縣令,還不只是特例。鄞州另外幾個重要的縣城之內,都出現了這等現象,甚至鄞州官府內,也有不少這樣的人存在。”

“這些人根本不具備為官的條件,光且不論資質如何,便是其在任上為官的态度,便叫人不敢茍同。”

“而順着他們這條線往上,卻發現……”林水月忽而躬身,未再開口。

然則朝中衆臣已經是驚若寒蟬,紛紛掀袍跪下。

林水月的意思,是朝中有人,通過自己手中的權力,在向人賣官。

她例舉的這些官員,俱是官品不高的地級官,也在離京甚遠的地方,然而如此之龐大的數量,其背後涉及之人,只怕……

別的不說,那吏部尚書已經雙腿發軟,險些癱倒在地了。

賣官這等事,是比貪墨還要更加嚴重的。

尤其是出現了這麽大的人禍之後,更是叫人心驚膽戰。

然而朝中臣子到底不是吃素的,林水月語畢,便有人大聲斥責道:“林大人,你所言俱是你的揣測。”

“何時開始,揣測也能夠作為奏報的條件了?林大人若是不熟悉官務,便回去做自己的官家小姐,為何要來這大殿上危言聳聽?”

不錯,不少人緩了一口氣來。

皆是對着林水月口誅筆伐:“林大人未免也太過于急于求成了些,不甚了解的事務,也能拿到了殿前來說。”

“且不說各個地級官治理地方,與京城的情況不一樣,就說各地的調任之上便是複雜非常。你随口幾句言語,就想要葬送了他人努力,你是何居心?”

“還請皇上明鑒,林水月分明是空口白牙的誣陷,鄞州災情在前日已經有所彙報,她此時又拿來說道,分明是在顧左右而言他!”

皇帝面沉如霜,見狀凝聲道:“你可有證據?”

“回皇上,有。”

那跪地的吏部尚書氣急了,當即怒聲道:“你能有什麽證據?又是你在荊山的災民報給你的?亦或者是其他地方搜羅而來?”

“災民的妄言也企圖當做證物,簡直是荒唐可笑!”

林水月卻并不生氣,聞言平靜地道:“有被冒名頂替之人,有被陷害入獄的,更有甚者,已經被殺人滅口。”

“大人想聽哪一種?”

那吏部尚書當即臉色大變,不料,林水月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間,輕聲道:“臣所提之人,俱是有涉案的人證、物證。”

“這些人已于今晨抵達京城,随時可以召見。”

這話一出,那吏部尚書是徹底癱倒在了地上,茫然四顧之下,只見得太子眼眸陰鸷。

他心頭突地一跳,是縱有千言萬語,如今都說不出一個字來,盡數被憋在心頭了。

“既是如此,傳朕旨令。”皇帝聲音發沉,若仔細聽,還能聽到其中潛藏的深切怒意。

“命大理寺、刑部協同查理此案,三日之內,朕要一個準确的答複。”皇帝怒而起身,拂袖離去。

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林水月一眼。

而此時的大殿之上,已經是滿殿死寂。

太子一步步踱步至林水月身側,見她神色平靜,絲毫不見慌亂,不由得獰笑了聲。

“好、好。孤當真是小瞧了你。”太子怒不可遏,轉身離開。

而餘下更多的,則是不明就裏的官員。

“這是何意?”

“難不成太子讓林水月奏報的,并非此事?”

梁少卿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目光始終落在了那林水月身上,良久都移不開視線。

沉默許久之後,才道:“自然不是。”

太子讓林水月奏報的,是将此番鄞州雪崩之事,全部蓋由鄞州一位官員身上,而保全了其他。

這等奏折報上去之後,聖上必然會勃然大怒。

因為實在是荒唐至極,一人只手遮天,攬下所有罪責,而這其中掩蓋的有多少,簡直是不得而知。

加之早在前幾日呈上去的那份奏折內,對鄞州傷亡數目瞞報。

以求達到了最快将此事遮掩過去的目的。

誰都知道,鄞州一案,看似牽連的最上層,是那吏部尚書。

實際上吏部尚書卻早已經轉向了太子一方,而管着這些事情,幫助太子處理好尾翼的,則是範府上下。

也即是說,林水月這不聲不響,扔出的卻是塊巨石。

一下就将整個晉朝的官場砸爛了。

真要查起來,從賣官之人,到買官善後之人,有誰能夠跑得了?

太子給了她一條死路,未想到林水月不走太子給出的選擇,自己抛出了如此重大的消息來。

這官場的天,都為之變色。

此前熱議幾天,誰人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畢竟範府勢大,太子又自來這狠厲,無人膽敢妄動。

而林水月此人,真就有那種玉石俱焚不顧一切的架勢。

太子逼迫她抉擇,她索性豁出去,大家都別活。

甚至連帶着她什麽時候跳過範府,将所得人證物證送入京中,都是件未知的事。

此人,何止是可以為官,這等行事風格,簡直像是個瘋子!

且看聖上的态度,只怕這樁事情,是不能夠善了了。

此時才有人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遲疑道:“所以她連着幾日不來早朝,并非是在閉門作畫,原來是在等人證物證俱全了?”

“不錯,且是今晨一到,便直接上奏。”田閣老微頓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當真是果決非常。”

這等特質,他還在一個人的身上見到過。

只那人一直收斂鋒芒,全然不像是林水月這般肆無忌憚。

而且,今日他也恰巧沒有來早朝。

那邊,林朗氣急敗壞,追上了林水月,也不管她樂不樂意,直接将她帶到了自己的馬車之上,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責問。

“此前太子找上你,我想問你究竟是何事,你不說也就算了,如今竟是一聲不響捅破了天,林水月,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林水月面色平靜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聞言看他:“父親。”

林朗冷笑:“這又不叫我林朗大人了?”

林水月懶得理他,淡聲道:“父親以為,範府之地位如何?”

林朗微頓,随即道:“此前範學士因着身子不好,隐退了下去,但即便是沒了他,範大人也是朝中重臣。”

他口中的範學士,便是那範恒之的祖父了。

“範府三代,一個內閣學士,一個一品大員,如今還出了個太子側妃,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該範恒之入仕了?”

林朗微愣,随即皺眉道:“若是如此,這也是範府的榮寵,你此番舉動,是要範府不顧一切要你的性命啊!”

林水月卻兀自搖頭:“要不了了。”

林朗詫異非常,不由得看她。

“若範府還能這麽猖獗下去,今日聖上也不會命大理寺受理此案,該受理的人,便是我了,父親明白嗎?”

林朗張了張嘴,好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來。

不錯,聖上沉靜太久,以至于他們都忘記了,早前聖上登基時,也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

只是朝堂之上,不可能一派澄澈,時日久了,藏污納垢是必然的事。

範府上下已經不止一次在皇上的底線上觸碰了。

而鄞州之事,誰都不清楚皇帝心中究竟怎麽想。

“……你這。”林朗看着她,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想說她荒唐,卻又覺得眼下荒唐的人,似乎是他自己。

想說她膽子太大,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林朗自己都清楚,他這輩子官只能夠做這麽大了,因為他膽小,也怕事,凡事不敢太過激進。

而林水月。

林朗今日才像是真正認識了自己的這個女兒一般,她比他想象的還要聰慧果敢,甚至膽子大到了拿自己的命去賭。

林朗想起今日朝堂之事,背上已經爬上了層層冷汗。

在他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林水月已經賭贏了。

誠如林水月所說,如果皇帝對範府還能夠有所容忍。

那麽,就該像是第一次,也即是汪家的事情之時,輕飄飄便将此事給揭過了去,都不會讓太多人知曉。

便消無聲息的沒了。

而今,案子已立,林水月手裏人證物證俱全。

範府上下,可還跑得掉?

“我行事之前,早已同林府劃分了界限。”林水月最後扔下了這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而林朗坐在了馬車中,則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他好像一直以來,都做錯了一件事情。

那便是用他的目光,去衡量這幾個孩子。此前一直在他眼中,林瑾钰都比林水月有價值。

直到今日,他才清楚,他簡直錯得離譜。

而那邊,太子怒氣匆匆,出了皇宮之後,直奔忠國公府上。

府上的人未加阻攔,他進去時,正好碰見大夫從裴塵的房間出來。

太子微眯着眼,怒聲問道:“裴塵如何了?”

那大夫驟然見到太子,也是一愣,随即躬身道:“裴大人身子方才好了些,如今又病了,他身子虧空太多,還需好好調養才是,萬不能夠再吹冷風了。”

太子聞言,冷笑了瞬。

腳步停在了外間,鼻間滿是藥味,他到底未曾進去。

太子離開後,常嬷嬷端着藥進了門。

裴塵依靠在了窗邊,手裏拿着一卷書,正聽着硯書彙報。

“……大理寺已經着令,查封了吏部,并着範府上下。”

他輕敲了下書卷,常嬷嬷輕聲道:“太子爺走了。”

瞧着離開時怒不可遏的模樣,當是氣得不輕。

裴塵面色平靜。

林水月一時間掏出那麽多的東西來,太子懷疑到了他的頭上,倒也正常。

但這事與他無甚關系,一應調查俱是林水月差人去辦的。

若說他有插手的話,僅是在前幾日林水月派人過來,說是讓他幫忙送幾個人入京的時候,幫了林水月這個小忙罷了。

可這也算不得什麽功勞。

按說功勞,應當是老天爺最大。誰讓前幾日大雪紛紛,這幾日卻驟然放晴。

他底下的人手全部都是行船好手,水一化凍便能行船,一路緊趕慢趕,終于是将這些人送入了京中。

至此,他才清楚這些人早在鄞州事發後,就已經從當地出發。

他只幫助送了最後一程。

若說他與林水月聯手,那可真是冤枉了。

若有可能,他倒也希望林水月能夠全然信任她。

裴塵輕笑,一擡眼,便瞧見了挂在了卧房隐蔽位置的一幅畫。

那是一副仕女圖。

正是那天滿天飛雪,林水月一步步向他走來的模樣。

此時浮現心頭,又帶起陣陣悸動。

忠國公府上安寧美好,外面卻已經掀翻了天。

大理寺的人闖進了範府,将範府上下查封,範家的人,俱是暫時被關在了府中。

範家家主,也就是那位範大學士,向押解他們的官差請求,讓他離開範府入宮面見聖上。

也被駁回了。

一家人聚在了府中最小的一個花廳中,女眷俱是瑟瑟發抖。

範恒之蹲在其中,滿臉倉皇之色。

不過一夕之間,便全然變了個模樣。

他父親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席地而坐,目光放空許久都回不過神來。

他祖父則是拖着病體輕咳了幾聲,在原地不斷地踱步。

“林大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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