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篇:《經過夢的第
經過夢的第九年
文/明開夜合
林尋聲,我是喬溪。我喜歡你。
林尋聲,今天是你的婚禮。
那天我正在敷面膜,手機突然像個定時炸彈似的,在茶幾上一陣一陣地猛跳——這只意味着兩件事,一是我的編輯又在催稿了,二是我們共同所在的本科同學群,爆出了什麽爆炸性的消息。
我唯獨沒想到,這個消息是關于你——
一個H5的界面,點進去兩只小熊在跳舞,八音盒的《婚禮進行曲》中,你和沈柚的婚紗照緩緩浮現。
我一時忘了是該先去看你的臉,還是先去看那行碩大的“百年好合”。
過了很久,我才消化了這個在我認知之中遲早會發生的消息。我看過了你依然英俊的臉,也把“百年好合”一字一字刻入心裏,然後像個普通同學一樣,點進H5最後一頁的調查表,填寫了“出席婚禮意願調查表”。
我一定會去,即使那天天上下刀子。
退出H5,群裏已被滿屏的“百年好合,早生貴子”轟炸,我點開了你的頭像,給你發個紅包。紅包的祝福語,同樣是俗氣的“百年好合”。我一定是被四個字洗腦了。
隔了一會兒,你領取了紅包,發來一個笑臉,叮囑我:“婚禮一定要來。”
我問你:“現場有還單身的帥氣伴郎嗎?”
“有有有,人手發一個!”
緊接着,你又問:“還單身呢?”
我斟酌着措辭,哪怕一個标點符號,也不希望會給你造成負擔。
我于是回複:“在相親,最近見了一個,還不錯。”
你說:“那很好啊,也盼望你的好消息。”
我發了一個也許不具有任何意義的笑臉,這一場對話就無疾而終了。
那一天,面膜在我臉上糊了一個小時,凝固板結,我花了好大力氣才把它清洗幹淨。
我覺得浪費的這一勺面膜粉,要算在你頭上。
為了參加你的婚禮,我提前一個月就開始準備。
我改掉了熬夜的習慣,早起鍛煉,每天喝足八杯水,控制飲食,早晚敷兩次面膜。
陳安娜過來,被我苦行僧一樣的生活作息吓得不敢相認:“喬溪,你是受了什麽刺激?”
“林尋聲要結婚。”
陳安娜翻個白眼:“他結婚,又不是你結婚。”
“畢竟婚禮現場都是大學同學,狀态不好一點,會讓他們以為這些年我混得很慘。”
陳安娜看着我,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久,還是沒忍住:“你就不能直接承認你還喜歡林尋聲嗎?”
林尋聲,我覺得話不能這樣說,歲月和山河早就把我們的緣分消磨得只剩下一點微薄的回憶,我甚至都分不清楚自己念念而不能忘的究竟是你,還是這些年以為對你念念而不忘的執念。
九年前的高一下學期,我是在那個時候注意到你的。
那是一個過于尋常的午後,以至于現在回想起來,我都記不起那天的天氣如何,我是怎樣的發型,穿着怎樣的衣服。
我在文具店門口挑新到貨的雜志,陳安娜在和謝青石為了晚上吃什麽吵得不可開交。
你的自行車穩穩停在路邊,雙腳點在地上,向着書店老板喊了一聲,“《科幻世界》到了嗎?”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搶在老板之前舉起了手裏的雜志,傻愣愣地回答了一句:“到了。”
你愣了一下,笑着說了聲“謝謝”,把車往路邊一停,把斜挎的單肩包往身後放了放,踩上路牙走了過來。
我就這樣記住了你,或許是因為你也喜歡《科幻世界》,或許是因為穿着白襯衫的你朝我走來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一種不知名的心悸,好像有一天晚上我守了半夜,看一朵昙花開。花苞綻開的那個瞬間,天地崩開裂縫,灑下星辰。
此後,我不斷不斷地“偶遇”你。
走廊上,辦公室,操場,小賣部,食堂
你和我不同班,教室恰好位于樓層的兩端,所以為了“偶遇”,我不得不使出無數的小心機。
這所有心機裏最成功的一次,是我恰好考到了你後面的那個名次。
學校月考座位按照名次排列,我如願以償地坐到了你後面的座位。那次月考,我看你平整幹淨的衣領,看你的手肘擱在桌上,看你遇到簡單的題目,會不自覺抖動一下的膝蓋。
看你的發絲,你的後腦勺,你的頸項和耳垂
唯獨忘了看自己的試卷。
那次考試,我慘敗而歸,又經歷了一次月考,才把成績追上,再次與你同一考場。
填報高考志願,我沒和任何人商量,通過安插在你們班上安插的內線打聽來的消息,直接照着你的志願,填了一份一模一樣的。
林尋聲,你可能不知道,高一的時候,我的數學成績班上墊底。
為了和你同一個考場,我下了晚自習以後,回家還要學習兩個小時的數學。臨近高三的一次八校聯考,我數學考砸了,捏着九十多分的試卷萬念俱灰。
我是父母離婚,母親改嫁出國都未曾流過眼淚的人,卻在那天為了一絲“我不能和林尋聲一個大學了”的恐慌,哭了整整兩個小時。
如果你還記得,你在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接到過一個無聲的電話。
你說了一聲“喂”,電話那端沉默了三秒鐘,緊接着便是急促的忙音。
那天我鼓足勇氣打給你,實際上是為了跟你告白,卻由于激動,不小心碰到了挂斷鍵。
我沒有複撥一遍的勇氣,我安慰自己沒關系,既然可以跟你去同一個大學,我會有無窮多的機會,告訴你我的心意。
——如果那時候,我能早點知道今後我再也沒有任何機會和勇氣,對你說出“我喜歡你”這句話,我一定會重新拿起那支被我扔回床上的手機,鄭重地,一個鍵一個鍵地按出你的號碼。
你說:“喂。”
我說:“林尋聲,我是喬溪。我喜歡你。”
好久了。
武漢的夏天,氣候炎熱又幹燥。我剛到時水土不服,身上出疹,臉上冒痘。
學院同從東部沿海來的同學迅速結成了小團體,在武漢走街串巷,只為了找到一家正宗的家鄉菜館。
林尋聲,我就是在這個時候和你熟識起來。
你參加了學校的科幻社,我也跟着你進去,壯大這個随時瀕臨解散的冷門社團。那個時候,《星際穿越》還沒熱映,劉慈欣還沒得雨果獎,LIGO也還沒發現引力波。我們的科幻社四個年級加起來不足二十人,全靠着社長梁随安苦苦支撐。
社裏活動是每周看一本科幻小說,并分享讀後感。前者你很喜歡,後者你敬謝不敏。于是,每一周,我都要寫上兩份角度立意不同的讀後感,有時候甚至觀點完全向左。
我“精分”了整整一年,大一下學期的時候,梁随安準備出國,科幻社最終還是解散了。
宣告解散的那一天,社團拿僅有的經費包了一家私人影院的小廳,播放《銀河系漫游指南》,大家在一種異樣的傷感之中肆意大笑。看過電影之後就是聚餐,一群物理系、數學系的高材生們喝得酩酊大醉,滿口往外冒“波粒二象性”,“傅裏葉變換”,“消滅地球□□,世界屬于三體”
梁随安端着碩大的啤酒杯過來給我敬酒,望着坐在對面正與一個物理系師兄聊天的你,問我:“喬溪,你準備什麽時候告訴他?”
我驚訝不已,我原本以為我瞞得很好。
梁随安笑說:“你幫他寫了整整一年的讀後感,換算成情書,十個林尋聲都被你拿下了。”
這一晚,梁随安有一種詩人般的傷感。
他說:“喬溪,你以為人生有多少次的機會,能讓你一再地浪費?”
林尋聲,我沒想梁随安的這句話應驗得這樣快。
這天散場是在清晨,整座城市被籠罩在一種虛幻的淺橙色暖光之中。走到了學校的逸夫樓前,你卻停下腳步,不再和我們一起往宿舍區去。
你臉上帶着我從未見過的腼腆笑意,你說你要等一個人一起去吃早餐。
那個時候,我清楚地聽見心裏響起了一種類似封凍湖面之上,冰雪崩裂的聲音,冷而清脆。
大家對你要等的人充滿了好奇,都賴在原地要一同見一見。你無奈地轉過身去,摸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你的聲音溫柔而平緩,好像你在對話的是林中的一只驚鹿。
我終于明白為什麽有人一眼能識別出那些戀愛中的人——那實在過于明顯,連周遭的空氣都仿佛有了色彩。
十分鐘,一個長發的女生急匆匆地趕過來,微微喘息地向大家道了句歉。你很自然地将她的手一挽,“這是沈柚。”
即便嫉妒,我也不得不承認,沈柚真是一個好看且耐看的姑娘。她是英語系的,你在學校的公選課上與她相識。
後來,大家都叫沈柚“大柚子”,她也順勢把自己所有的社交網站上的昵稱,都改成了“林家大柚子”。
見到沈柚的這一刻,我就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在作業截止日期臨近的當口,借由你欠我“五十次讀後感”的由頭,讓你幫我剪片渲染;不能在去科幻社的路上,幫你帶一杯整個武漢最好喝的蘆荟果粒鮮奶;不能有什麽科幻電影一上映,就理直氣壯地給你發微信而不用編造任何借口
林尋聲,我認識你三年,做你朋友一年。
一千個日子裏,我有無窮多的機會告訴你我的心意,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等痘痘好了”“等黑眼圈消了”“等換上裙子了”諸如此類的借口之中,消耗殆盡。
你說,這是不是拖延症晚期的報應?
林尋聲,大三下學期,我們整個年級的人去北京實習。
我們在不同公司,但離得很近。我率先去北京落腳,安頓好之後,順手把自己認識的中介,介紹給了還沒找到房子的你。
誰知道這位中介是剛剛入職的新員工,在收到你“押一付三”的轉賬之後,就被公司急召,前去參加封閉式培訓,整整兩天沒開手機。你兩天內打了無數次電話,無法接通,誤以為是遇到了騙子,不得已打電話給我詢問情況。
我當場就吓蒙了,六神無主,亂七八糟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大堆。
事後,當你跟中介再度取得聯系時,你告訴我我當時在電話裏把銀行卡的卡號和密碼都報給了你,我卡裏有自己做兼職賺來的八千塊錢,全部都給你。
你在電話裏笑着罵我傻,“多大點事,可以報警啊——你趕緊把銀行卡密碼改了。”
那八千塊錢是我最後的身家。林尋聲,你不知道,要是因為我的關系讓你蒙受任何損失,我會愧疚一輩子。
在北京,我和你見過五次,但都不是單獨。
第一次是大家一起去涮羊肉,你啃掉了四根羊蠍子,我喝完了一紮蒙古奶茶,我倆撐得走不動路,癱在椅上拍肚皮,活像兩個混吃混喝的社會敗類。
第二次,大家一起去玉淵潭看櫻花,人山人海,我們怕走散,扯着嗓子互相吆喝。你說這裏的櫻花很普通,不如我們學校裏一半的好看。那天,我偷拍了一張你的照片,現在還存放在我的電腦裏。
第三次,班上同學過生日,我們去酒吧喝酒。酒保給我們上了一種雞尾酒,上層帶着火焰,如果不一口氣立即喝完,那個酒就會迅速地燒盡。我最終還是看着酒在火焰裏化作烏有,而你舉着空杯對我說,膽小鬼。是的,林尋聲,你說得對。
第四次和第五次,比前三次複雜。
第四次,我當時下班回到出租屋,正要洗澡,接到你的電話。你在加班,不到十一點不能離開公司,你拜托我,第一次這樣懇切:“能不能幫我去火車站接一下沈柚,她方向感不好。”
我毫不猶豫地應下,把脫下的衣服又穿回去,乘了五十多分鐘地鐵,在高鐵站接上沈柚。碰面以後,沈柚一直向我道謝。她坐了五小時的車,妝發一點沒亂。我扒拉了一下自己匆忙出門都沒來得及好好梳理的頭發,把自己蒼白無神的臉別過去,對她說“應該的。”
第二天,我特意叫上了在公司認識的一位學長,前去一道吃飯。我在你們關切的詢問中笑而不語,于是你們默認了學長就是我在北京剛剛開始交往的戀人。我看見沈柚明顯的松了一口氣——我都不知道該感謝你對我的磊落過于信任,還是該嘲笑你對沈柚的敏感心思過于遲鈍。
林尋聲,你不知道的是,你讓我去接沈柚的那天我原本也是要加班的,但恰逢我生理期,主管特意準了我早點回家休息。
我接沈柚回你住處的路上,被北京讓人絕望的地鐵擠得幾乎當場崩潰。我肚子疼得冷汗涔涔,可我知道唯獨不能當着沈柚的面哭。
第五次,大約是你記憶中最慘的經歷之一,卻是我每每回都覺得意猶未盡的回憶。我們一行人去近郊游玩,晚上回程找不到車,輕信了附近商家叫來的黑車,最後被扔在了路上,手機沒電,遠近無人。
好在你方向感不錯,我們往進城的路步行了五公裏,才總算搭上一輛順風車。為了打發走路的無聊,我們一行四人輪番講故事,你講了弗諾·文奇的《真名實姓》。這本科幻小說我早就看過,不覺得有多好,但在那天晚上,它成了我最喜歡的科幻故事。
搭上車的時候,所有人都累得有氣無力,在夜色之中昏沉欲睡。
我是唯一清醒的那一個,看一看你的背影,再看一看窗外。
時間未如我願停止流轉。它奔騰不息。
北京的春夜冷風如露,我在那天數了四百零七根電線杆。
畢業的前一陣,班上所有人都沒完沒了地和論文浴血奮戰。你考清華大學的研究生失利,直接去往深圳就業。沈柚申請了香港一年制的研究生,你決定等她畢業以後,再考慮進一步的去處。
論文答辯結束之後,班上組織拍畢業照。大家穿着學校批量生産的文化衫,我忍不住嘲笑你,學校夥食這樣差,居然也能吃得胖上半圈。然而你原本那樣清瘦,胖上半圈其實剛好——你的一切都是剛好。
在生科院的草地上,大家蹲坐兩排,男生在後,女生在前。你就蹲在我身後,趁着攝影師按快門的時候,往我頭上放了一根草。
後來你說,我們都是科幻社流落在外的“遺民”,這張我頭上插草的畢業照你拿去了,一定幫我尋覓一個好“東家”。我罵你去死。
那天,我送了你一份禮物,劉慈欣簽名版的全套《三體》。你驚喜不已,問我怎麽得來的。我說,我“門路”可多了。
其實是劉慈欣在杭州簽售的時候,我排了四個小時的隊,幫你簽來的。那天陳安娜和她青梅竹馬謝青石訂婚,我卻放了她的鴿子。
你珍而重之地收好,你說,等劉慈欣得了星雲獎,這書就值錢了。
你很喜歡劉慈欣,你說他從第一次開始在雜志上發短篇的時候,你就注意到他了。你喜歡一切優秀而小衆的東西。
畢業之前的謝師宴兼散夥飯,有一種“醉笑陪君三千場”的悲壯氣氛。我一貫不擅長喝酒,也在平生的豪情之中,喝下了數倍于自己平常喝過的量。
回宿舍的路上,仿佛天塌地陷,耳朵裏嗡嗡作響,但思維卻異常清醒。
林尋聲,我想,我得給你打個電話。
我在操場邊緣的灌木叢邊坐下,掏出手機,一下一下按出你的號碼。我喝醉了,我再沒有任何理由挂斷。
于是我聽見你笑着喊了一聲“喬溪”,你問我怎麽這時候打給他,是不是在學校裏迷路了。
我說:“林尋聲。”
六年。
足夠讓山峰夷作奔流不息的河川,讓一粒随風而逝的種子立根成樹,讓故事裏起承轉合的橋段圓滿落幕。
讓學校的櫻花開了又謝,謝了再開;讓相愛成陌路,知交作斷交;讓曾經鮮活的面目依稀難辨
卻還是不夠讓我積攢出足夠的勇氣,當一回徹頭徹尾的壞人,告訴你,只是告訴你。
林尋聲,我喜歡你。
好久了。
我說:“林尋聲。”
你沉默下來,耐心地等。
在你的沉默裏,我讀出了一種隐約的預感。你真的不知道嗎?或者你只是知道而緘口不言?
我說:“林尋聲,以後大柚子去了香港,要幫我代購啊。”
挂了電話,我在灌木叢後的陰影裏泣不成聲。
我知道,我的餘生,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六年。
那天我在刷微博,新聞客戶端突然蹦出一條消息:劉慈欣《三體》獲雨果獎,為亞洲首次獲獎。我激動地差一點從沙發掉下去,準備和你分享這個好消息的時候,才想起來,哦,林尋聲,我們已經畢業了。
如果在以前,我會對你說,林尋聲,星雲獎沒拿,但是拿了雨果獎。書你不準賣,賣了就絕交。
事實上,我只是給陳安娜打了一個電話。
陳安娜問我,劉慈欣得獎,你為什麽語氣如喪考妣?
林尋聲,你也未見得那麽高興吧?你曾經那麽視若珍寶的小衆的東西,有一天突然變成了大衆跟風的熱點。
可是你的心情到底如何,我已經無從得知了。
後來,我看見你在朋友圈裏轉發了這則新聞,我小心翼翼地給你點了一個“贊”,混在一堆的“贊”裏,顯得十分安全。
之後,你在評論裏發了一句,“消滅地球□□”。沒過片刻,在美帝國神隐許久的梁随安,接上了下一句,“世界屬于三體”。
我這才知道梁随安回來了,同樣也簽了上海的公司。
在得知我在上海拿着七千不到的工資混日子時,梁随安毅然決然扶貧救困。餐館靠窗的位置臨江,風景旖旎,我們卻在聊着和浪漫沾不上半點關系的房價、霧霾、五險一金。
時間把當年讨論星空、宇宙和曲率飛船的我們,變成了庸俗的大人。
那之後,梁随安又邀請了我很多次,我都拒絕了。
梁随安生日那天,說他即将離開上海去北京發展,讓我無論如何見他一面,他有東西轉交給我。
我最終赴約,為梁随安踐行。
他遞給我一只小號皮箱,我打開,裏面裝滿着厚厚一沓的A4紙打印的讀後感。
梁随安又露出他那種詩人般的憂郁,“真心話說給有心人聽才有用,你猜林尋聲看沒看過?”
我不想說話。
林尋聲,我認為他突然提到你的名字是一種冒犯,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我的生活被瑣碎填充得滿滿當當,事實上,我已經很少會想到你了。
梁随安看着我,像數年前那次科幻社的離別,“喬溪,跟我一起去北京吧。”
我沒有答應梁随安,理由是我受不了北京的環境和空氣。林尋聲,我不但受不了北京,我還受不了任何一個充滿了與你有關的回憶的地方。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年的春天,我是怎樣看着車窗,看着北京的街道由荒蕪到繁華,數完了那二十公裏,四百零七根電線杆。
再後來,LIGO發現了引力波,一夕之間我朋友圈的所有人都成了科幻迷,就好像他們在四月一日同時也是張國榮的影迷一樣。
陳安娜和謝青石終于走入婚姻的墳墓,為他們的愛情尋一處葬身之地。我遠在國外的媽媽聽到這個消息,破天荒地關心起了我的私事。
我說不急,我想要慢慢找。
媽媽問:“想找哪樣的?張繼科那樣的?”
那一陣正是巴西奧運會,馬龍和張繼科成了少女們的夢中情人。
我義正辭嚴:“不,馬龍那樣的。”
林尋聲,你可能不知道,你眉眼之間,有幾分像張繼科,以至于我得把“張繼科”三個字設為我微博客戶端的屏蔽詞,否則我瞥上一眼,就要難受一整天。
參加結婚典禮的禮服,是陳安娜幫我挑的,在這件事上,她的審美比我靠譜許多。
臨近你結婚的那段時間,我苦行僧一樣的規律作息徹底宣告失敗。我開始失眠,想到從前,又想到以後,但不管從前還是以後,都像是一場不可觸碰的幻夢。
我寫過的日記,在幾次搬家輾轉之中弄丢了,失去了佐證,我只能純粹憑借我不太靠譜的記憶,去補完你與我九年間沒有故事的故事。
我終于惶惶難安地,去參加你的婚禮。
很多的老朋友,但觥籌交錯間,除了陌生還是陌生。
歲月流變,已不是最初的歲月。
可是林尋聲,你還是當初的你。
我在淚眼朦胧中看着你講述你與沈柚的故事,看着你身後播放着一幀一幀幻燈片,看着你和沈柚交換戒指,看着你揭開她潔白的面紗落下一吻
仿佛在搭積木,沒日沒夜無止無休。在這一刻,它們轟然崩塌,像一座永不能歸去的城。
林尋聲,我知道這一生最好的緣分,已經徹底失去了。
宴席結束,你招待老朋友聚會。
我這次沒有禮物送你,“情誼都在紅包裏了。”
你問:“足夠厚嗎?”
“不多不少。”
剛剛九年的分量。
沈柚笑看着我,“喬溪,你什麽時候結婚?”
我只能回答,快了快了,正在相親。
你熱心地要給我介紹與會的單身男賓,我猜想你并不是不清楚,我單身至今,與你有莫大的關系。可是這些不能點透,點透了就不美,也不再純粹。
我便同樣熱情地将你的介紹一一笑納,交換了數十個以待此後一并删除的微信號。
你留老朋友吃晚飯,我婉拒告辭。
你送我到樓下,深圳的秋天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涼爽。
我低頭看自己裙子,它應當是美的,或許是這九年裏,我一直在追求的,要用以與你告白的美。
你說:“應該多留幾天,在深圳好好玩一玩。”
我說,工作忙,業餘還要寫稿,确實沒時間。
你說:“那好,就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我說好。片刻,我想到什麽,“林尋聲。”
你看着我。
“你還欠我東西。”
“什麽?”
“一勺面膜粉。”
還有你拿着畢業照,找了這些年,也未曾替我找到的好“東家”。
你立時笑了。我頓覺恍惚,好像回到了那年的午後,你在路邊,沖拿着科幻雜志的我笑着說了聲謝謝。
“喬溪,你還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我坦然地把這句話當做了稱贊。
梁随安有一句說得很對,真心話說給有心人聽才有用。
所以林尋聲,你不用明白我為什麽這樣讓人摸不着頭腦。
你不用明白那個古怪的我,壞脾氣的我,見到你就唯唯諾諾的我。
你同樣無須明白的是,我曾幫你寫過五十篇的讀後感,每一篇篇首的第一個字,湊在一起,就是一封情書。
林尋聲,我曾在沒有一個粉絲關注的微博小號裏這樣寫:
有風,有樹,有花,有你經過我看書的檐下。
就這樣吧,心愛的男孩。祝福你,連同祝福你心愛的女孩。
參加完你的婚禮回來,陳安娜寸步不離地陪了我三天,她怕我出事,但她不知道我是個膽小鬼,我連燒着火焰的雞尾酒都不敢喝,怎麽可能會尋死覓活。
林尋聲,其實去年冬天,我曾經去過深圳一趟。
我像個變态一樣,把你在朋友圈裏曾經發過的那些地方,一一走了一遍:回家路上的面包店,養着橘貓的咖啡廳,寫着不明數字的紅牆,開着一叢紫色三角梅的院子你還是偏愛那些優秀而小衆的東西。
離開深圳是在淩晨,我想過去見你,躊躇了很久,還是沒把電話撥出去,最終繞過了你所在的公司,搭上了返程的飛機。生平第一次,我在飛機上看了一場日出,明亮的,溫暖的,我被橙色的光刺照得淚流滿面。
林尋聲,我必須坦誠,在你與沈柚戀愛的這六年裏,我不止一次盼望過你和她分手。可又不止一次,調整我與你之間的距離,直到我徹底淡出你的生活,直到我們之間,只剩下“老同學”這最後一張标簽。
我的高尚和卑鄙,都是為你。
林尋聲,在我弄丢的日記本裏,我記下了曾做過的和你的兩個夢。
第一個夢裏,我們通宵趕作業,終于在截止時間之前,成功上交。我們去吃早餐,一碗紅油熱幹面,一杯熱豆漿。吃到一半,我發現你在看我。我問你看什麽,你只是笑一笑,說沒什麽。那天清晨陽光很好,像是每個故事開始的場景。
第二個夢裏,我們在乘公交,車子哐當哐當,走了很遠的路,不曾停下,也似乎沒有終點。我問你,我們要去哪兒。你說,我們要去一座橋。你不知道橋的名字,但當你看見它的時候,你就會知道,那就是我們要找的橋。
2014年冬天,我們去看《星際穿越》。回來的路上,我們聊到時間旅行這個話題。
你說,如果可以時間旅行,你想回到宇宙終結的那一刻,看一看世界的終極真理是什麽。
我呢?
林尋聲,如果可以時間旅行,我想回到收到高考錄取通知書的那個蟬聲陣陣的炎夏。
我一定會重新拿起那支被我扔回床上的手機,鄭重地,一個鍵一個鍵地按出你的號碼。
你說:“喂。”
我說:“林尋聲,我是喬溪。我喜歡你。”
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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