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慕襄!你心狠手辣,恩将仇報,殘害手足,逼死聖上——你遲早會遭報應的!”

??來人是太子慕钰的親衛常青,他被挾制着跪在地上,臉上盡是恨意。

??“大膽!殿下的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尚喜揮起一巴掌甩在常青臉上,頓時通紅一片。

??慕襄松開捂住小臂的手,掌心已經染上了一層鮮血,袖子也被鮮血漸漸浸透。

??尚喜立刻讓人傳喚太醫,緊張地跟在慕襄左右。

??如今他們是一條螞蚱上的人,新主子若出了什麽事,他怕也不會好過。

??慕襄渾然不在意手臂止不住的血,朝着常青溫和一笑:“心狠手辣孤認,至于恩将仇報殘害手足……孤的兄長不是好好的嗎?沒缺胳膊少腿活得好好的……再者,他與孤有恩嗎?”

??“……”常青氣得渾身顫抖,但口中憋了半天也只吐出一句:“你不得好死!”

??“孤死得好不好你說了不算,不過你家主子,怕是要不得好死了。”

??常青跪在堅硬的石地上,臉上盡是倔強,像是不服慕襄的話。

??慕襄勾起唇,帶着絲絲惡意又道:“太子慕钰謀逆入獄,不服新皇上位,光天白日下派人刺殺手足——其心可誅。”

??常青臉色頓時慘白一片,侍衛擒拿不當竟讓常青掙脫開來,他的衣袖裏寒光一閃,尚喜大驚:“殿下小心!”

??然而常青卻只是想自我了斷:“今日之事乃我一人所為,于太子殿下毫無幹系,他并不知情……啊!”

??慕襄快速地扣住他的手腕,往後一扭,看到常青痛得神色扭曲,也沒松開。

??“很疼?我也很疼。”慕襄看了眼自己手臂上依然滋滋冒血的傷口,又加重了手上力氣。

??他掐住常青的脖子,看着他臉色逐漸青紫:“他到底給你們灌了什麽迷魂藥,讓你們一個兩個都這麽……”

??都這麽護着他、擁戴他。

??常青的掙紮慢慢變小,抓着慕襄手的力道慢慢松懈。

??“慕襄。”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慕襄沒有回頭,但手上的力道卻松了些許。

??常青得了呼吸的空檔,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還只是個孩子。”師禾緩緩走過來,蹲下身拿起剛剛被刺傷時慕襄掉在地上的字畫。

??字畫上“襄”字最上面的那一點,不知何時濺上了一滴血。

??“孩子?”慕襄冷淡地垂眸看了眼師禾手上的字畫,“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言行舉止付出代價,常青是,慕钰也是。”

??“我說了!”常青的脖子都因為憤怒染紅了,“這件事是我一人主張,與太子殿下無關。”

??“可你是慕钰的親衛,是他一手看着長大的孩子,你們主仆請深……”慕襄緩緩道,“說他不知情要讓我怎麽信呢?”

??師禾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常青是太子慕钰年少時巡訪江南在路邊撿回來的嬰孩。

??慕钰待他極好,吃穿用度都有如世家子弟,後來雖教他習武,加上沒有合适身份只能以主仆相稱,但确實感情甚篤。

??慕襄明白慕钰就算想要他死,也不可能派常青過來,他那位純良仁厚的兄長,怕是舍不得看着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來送死。

??可常青白白給他送來這麽好的由頭,他總要拿捏住什麽才好。

??他又道:“不如叫上太師,一起重新商議商議前太子的去留。”

??常青擡起頭瞪了慕襄一眼,十五歲的少年眼睛圓溜溜的,一點氣勢都沒有,看起來反倒像是仗着國師在此狐假虎威。

??師禾沒拒絕,淡淡地瞥了常青一眼,跟在慕襄身後前去了養心殿。

??太師宋晉很快到了,臉色有些凝重。

??不論真相如何,不如衆人信與否,慕钰當前就是一介試圖謀逆的罪臣。

??如今他又試圖刺殺即将繼位的新皇,此罪名若往大了說,那就是誅九族的大罪。

??雖說慕钰是皇儲不可能誅滅九族,可慕襄若硬要借着這個由頭做點什麽,他們也阻止不能。

??“殿下,太子生性……”

??慕襄替他接了後面兩個字,語氣聽不出喜怒:“生性純良?”

??“……正是。”宋晉朝慕襄行了一禮,“太子絕無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慕襄:“……”

??宋晉這句話不僅是在給慕钰脫嫌,還夾帶私貨地諷刺了慕襄是“大逆不道”之人。

??慕襄冷笑了聲:“太師如今還稱呼他為太子呢?您雖是朝中老人,但也要注意禍從口出。”

??宋晉活了五六十年,人生頭一回被晚輩這麽冷不丁地威脅了一通,氣得夠嗆。

??“慕襄。”師禾看了眼宋晉起伏過度的胸口,終于開口叫了慕襄的名字。

??慕襄冷冷地收回視線,到底是止住了一腹可以口頭強壓給丞相的罪名。

??他看向旁側的師禾:“國師有何看法?”

??師禾語氣淡淡,直接甩出了王炸:“玉玺可給殿下。”

??全場一靜。

??慕襄雖是想以今日之事挾制些什麽,但卻沒想到師禾來了這麽重重一棒。

??慕襄之前說的,假以時日國師府的威名遲早要淩駕于皇權之上,并無胡說。

??其中原因之一便是襄國國玺就在師禾手中。

??這事說來話長,還是因為慕淮河當初做了一些荒唐的蠢事,遭受了宋晉帶頭的一衆朝臣的抵制,逼得他無法只能交出玉玺作為妥協。

??本想着後面表現好點玉玺也就拿回來了,可沒想到卻死在了慕襄手中。

??“還望國師大人三思。”宋晉神色凝重地看着師禾,雖同僚三朝,但他依然摸不清這位同僚所思所想。

??“玉玺本就該伴随帝君左右,于情于理都不應在本座手上。”

??“絕對不可以!”臺下跪立的常青回過神來,憤怒地看向師禾,“國師大人忘了嗎,太子殿下是蒙冤入獄,他可是您的學生,最最敬重便是……”

??“啪——”得一聲,常青的臉重重地歪向一邊,五個手指印清晰可見。

??“聒噪。”

??慕襄小臂上的傷有着越來越疼的架勢,他掩去眉間不自然的神色,對掌掴常青的尚喜說:“把他的嘴堵起來。”

??尚喜依言照做,拿了一塊布從前往後地勒住常青的嘴,讓他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宋晉沉默地看着這一幕,半晌才道:“國師大人既然想好了,那便如此吧,臣先告退一步。”

??在場三人心裏都清楚,玉玺是慕襄放棄問責慕钰“鼓動親衛刺殺新皇”的條件,玉玺到手,便視為今天什麽事都沒發生。

??師禾也起了身:“晚膳時本座會将玉玺一同帶來給殿下,先走一步。”

??“他……”

??“常青雖未成人,但如殿下所說,任何人都該為自己的所為負責。”

??師禾這話的意思竟是不再管了,任由慕襄處置常青。

??“……那便處死吧。”慕襄緊緊盯着師禾的背影,可師禾聞言只是微微一頓,便毫不停留地離去。

??“你看,國師大人也救不了你。”慕襄心裏非但沒有放松,呼吸還緊了幾分,他不太舒适地松了送衣襟,面對尚喜時卻還是帶着隐隐嘲諷。

??“如果能讓你這種惡毒之人陪我一同去死,那也算是死得其所。”

??慕襄微微皺了下眉,身體的不适感更重了。

??他很快意識到是常青刺向他的刀淬了毒,但也沒多慌亂,只是看向心急的尚喜:“把他關進密室裏。”

??“奴才領命……”尚喜着急上前,“禦醫已經在外等候多時,殿下快些召見吧……”

??慕襄沒說話,不是不想說,是沒了力氣。

??他站起身時只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撐住扶手才勉強站住。

??眼前的畫面漸漸模糊,最後只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倏地出現,耳邊還響着常青地嘶吼聲:“國師大人您怎能救這亂臣賊子!”

??是啊,慕襄緩緩倒下……

??他心狠手辣,殘害他心愛的學生,救他做什麽呢。

??……

??一個不太安穩的夢。

??慕襄所行之處屍橫遍野,這裏像是一座城池的外牆,一具具屍體被人從高牆上扔下,四處都透着腐爛的氣息。

??不遠處牆邊有一具軀體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慕襄走來。

??他下意識地上前,本以為是位活人,卻不曾想走近後,看到的是一具渾身腐爛的屍體,臉上空蕩蕩的沒有眼睛,只有兩個窟窿,泛着濃重的死灰色。

??慕襄呼吸一窒,看見了腐屍胸前的紅繩玉佩。

??那是他母後出生時送給他的誕生禮,被他一直戴在身邊從未拿下過。

??這具腐屍原是他自己嗎……

??躺在養心殿榻上的慕襄臉色蒼白,渾身冒着冷汗。

??禦醫申卓墨恭謹地候在一邊,看着師禾給慕襄施針。

??他看不懂慕襄,為什麽不趁人病要人命,直接殺了前太子慕钰,而是放任他待在牢獄裏,甚至不阻止任何人前去探望,難道就不怕養虎為患?

??他也看不懂國師,明明前太子才是他的學生,但國師不僅不急着救前太子,反倒是在這閑适地為慕襄之毒施針。

??明明這個毒他都難從下手,只要國師坐視不理,那前太子就能挽回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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