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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襄一連在未央宮裏留宿了四五夜。
??尚喜從一開始認為的荒唐,到現在的麻木,已經習慣了在每天晚膳後默認自家主子留宿未央宮的事。
??為此未央宮還添置了不少東西,慕襄畏寒也胃熱,于是未央宮的地隔裏添置了不少冰塊,連床榻都墊了厚厚幾層被褥,因為慕襄喜歡軟塌,裝飾物也多了少許,深紅色的帳子……
??慕襄第一天在師禾那裏過夜後,第二夜再回到養心殿,總難以入眠。
??就算淺淺睡去,眉眼間也帶這疲色,睡不到兩個時辰就要醒,噩夢也是不斷。
??不過未央宮因為許久無人入住,蚊蟲極多,慕襄翌日起床一身的包。
??他本有些不舒服,想着自己竟讓師禾在這種磨人的地方入眠,結果他觀察了一天,甚至還強行捋起了師禾的衣袖,發現他身上一個鼓包都沒有。
??慕襄只好讓人給自己裝上了帳子,至于為什麽是紅色的——那就要問內務府了。
??今日是個隆重的日子,新皇登基,有人歡喜有人愁。
??慕襄身着金色長袍,正在祭壇朝拜先祖,師禾就站在右側,眸色淡淡地望着雅帝石像的位置。
??慕襄側頭看了他一眼,心生了些許不适。
??如果師禾看的是他……
??師禾的視線突然從石像上移開,和他的眼神碰撞上,慕襄愣了一秒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
??他按捺住心中異樣——其實不止一次了,這種想要對方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的想法一日比一日強烈。
??身後的朝臣面色嚴肅,按照官位排序跪在地上,莊重肅靜,而正主慕襄卻心神不寧的想着其他事。
??師禾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從香案旁抽出三根犀香,遞給慕襄:“殿下,請。”
??慕襄注意到了他的稱呼,依舊還如之前一樣。
??他微微蹙了下眉頭,沒說什麽,只是接過犀香沾着火點燃,插入香爐中。
??師禾端來一個盤子,上面蓋着繡着金龍的綢緞,掀開後正是傳國玉玺。
??他對慕襄說:“殿下,請滴血入龍眼。”
??襄國傳國玉玺的材質很奇特,雖為玉,卻吸血,血入龍眼後會慢慢被玉所吸收,意味着先祖已承認了新帝的身份。
??反之,血會從龍尾排出……
??工部尚書江城和衆朝臣一起跪在地上,卻在慕襄即将咬破手指時,悄悄擡起眼眸,嘴角輕勾了勾。
??只要傳國玉玺不承認慕襄的血,那麽一切就都還有回轉的餘地……
??可下一秒他就驚出了一身冷汗,國師突然看向了他,雖然眉眼淡漠,但他生生是看出了一絲警告的意味。
??慕襄沒注意這兩人之間的眉目傳神,咬破手指是件挺難的事,特別是他怕疼。
??他狠狠心,用自己左側尖銳的牙齒用力咬破,總算是成功出了血。
??他将指尖放到龍眼的位置,指腹慢慢聚起一遞血珠,随着重量的增大緩緩滴落,在龍眼處蕩了好一會兒。
??慕襄皺了下眉,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因為龍眼處的血遲遲不吸入。
??“國師大人——”江城臉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擡頭就要觐言,結果被師禾一個冰冷的眼神給堵了回去。
??“朝拜此等重要場合,豈可輕言?”
??師禾冷聲道:“來人,将江尚書請出此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場面瞬間比剛才還要安靜,衆臣連衣袖都管得牢牢的,生怕被風吹出聲響後也被國師請出去。
??慕襄也有些詫異,雖然知道江城必定會搞事情,但也沒想到師禾會幫他解決問題。
??江城被請出去時,還很不甘心地一步三回頭,去看跪在最上方的太師宋晉的背影。
??可令人遺憾的是,宋晉沒有絲毫給他求情的意思。
??幾個瞬息的功夫,那滴血便被龍眼吸入了,就連站得最近的慕襄都沒有看清血液究竟進了哪裏。
??作為雅帝親封的國師,師禾無需向任何人行禮。
??但他依然還是在血入龍眼的那一刻,微微屈身垂眸:“吾皇萬歲。”
??慕襄接過玉玺,深吸一口氣再回首時,臺下整齊一片:“恭喜吾皇,吾皇萬歲萬萬歲!”
??萬人齊聲,可想而知是怎樣的一副壯觀場景。
??可慕襄空蕩的心并沒有被填滿分毫。
??明明他已經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柄,臺下所有的人都是他的臣下,襄國境內所有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
??可他仍心有不甘。
??慕襄看向身側的師禾,他最想要的,是師禾的臣服。
??……
??登基儀式總算結束,接下來就是新皇宴請朝臣用膳,太和殿裏早早擺好了局,待到衆人入座,穿着整齊的宮女們端着佳肴一一入內。
??師禾的座位就在慕襄下首右側,和他同一桌。
??以往慕淮河在位若是宴請朝臣,師禾要麽不在場,要麽一人在高殿後的屏風內獨自品嘗佳肴,從不露于人前。
??而如今慕襄上位,師禾卻破了例。
??衆人心思各異,再聯想到前面祭拜時師禾訓斥了慕钰一派的江城,都開始在心中重新衡量這位新皇的地位。
??倘若他得到了慕淮河都未得到的國師支持,那慕襄的皇位不出意外怕是無人能夠撼動。
??慕襄舉起酒杯,朝殿下說:“諸位随意。”
??除了師禾以外,所有人都舉起了酒杯,隔空和慕襄搖搖碰杯,包括前面被請出祭壇的江城。
??不過宋晉卻是不在,他以身體不适的理由告了假,先行回府了。
??慕襄一口飲下杯中酒,率先提了筷。
??既然是宴會,那自然少不得莺歌燕舞,穿着淡紅色紗裙的舞女們一一入場,搖曳生姿,伴随着的還有從殿外慢慢靠近的婉轉笛聲。
??笛聲腔調悠揚動聽,像是喜鵲的鳴叫,又似春日少女的含情告白。
??慕襄只擡頭淡淡地看了一眼,一個淡青色的身影吹着蕭慢慢走上殿下。
??他連對方是男是女都沒看清,轉頭就給師禾夾了一筷子菜,後者也平靜吃下。
??尚喜候在一邊異常淡定,只是想着幸好丞相不在這裏,否則怕是要被這一幕氣得頭發直掉。
??一舞閉,吏部尚書溫英卓見慕襄的視線極少轉移到臺下,便直接起身舉起酒杯遙指新皇:“臣敬陛下一杯。”
??慕襄聞言擡眸,也舉起剛沾滿的酒杯與他對飲。
??溫英卓含蓄表明意圖:“此女是家中小妹溫英軟,最善吹簫,陛下覺得如何?”
??“……”慕襄其實壓根沒怎麽聽,他看了眼師禾,對方依然還是之前的神色。
??他頓了頓才道:“不錯。”
??說這話的同時他也看向了臺下的溫英軟,不同于尋常女子的裝扮,穿着較為英氣,一身青衣,頭發只用着一支木釵別去,眉眼倒是動人,嘴唇微揚像是勾人的妖精。
??“敢問陛下,您覺得哪段最為動聽?”溫英軟膽大出聲,聲音溫婉細柔。
??慕襄淡淡地和她對視着,到底是女子,不過幾秒便紅了臉頰,微微偏過頭去。
??慕襄大致能猜到溫英卓的意圖,溫英卓如今是唯一明着站在他這邊的重臣,自然想要“親上加親”,如果能讓家中女眷入主後宮,那這一朝溫家之勢怕是不讓任何一家。
??“蕭音婉轉動聽,就是缺了點柔美。”慕襄不接套,“不過依然有賞。”
??他極其敷衍地賞了支青釵,溫英軟見狀咬咬牙看向自家大家,在其安撫的眼神下不甘心地退下。
??朝臣心思各異,又開始打起了各自算盤。
??新皇慕襄年歲不輕了,早到了該娶妃的日子,卻因為之前是不受重用的皇子,加上母妃已逝,根本無人為他籌備後院之事。
??原以為皇後之位必定為送慕襄上位的功臣家所有,但現在看來卻并非如此。
??溫英軟的姿色乃是京城一絕,就連京城小兒都知道溫家小女國色天香,但慕襄卻毫不動容……
??要麽,他無心女色,要麽,他并不想讓溫家之勢過于壯大。
??于是一瞬間衆人都活絡起來,一個接着一個地朝慕襄敬酒。
??師禾見慕襄接連喝了好幾杯,道:“殿下身上的傷還未痊愈,喝多傷身。”
??慕襄酒量不佳,平日因為身體病弱的緣故,他并沒什麽飲酒的機會。
??此刻聽着師禾的勸言,莫名有些不痛快。
??“國師大人過去也是這麽關心學生的?”
??師禾陳述着事實:“太子沒有需要他人操心之處。”
??慕襄更不痛快了——為師禾仍舊稱呼着他殿下,為師禾說慕钰沒有需要別人操心之處,為師禾還稱呼慕钰為太子。
??盡管明明是他先稱呼慕钰為太子的,可醉酒的人就是不講道理。
??慕襄倔着讓尚喜将酒杯斟滿:“孤敬國師大人一杯。”
??“……”師禾舉起酒杯,緩聲道,“這杯本座來敬殿下——”
??“皇位之上若頂千斤,希望殿下能做一位盛世明君。”
??慕襄舉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頓,眼神清明了不少。
??他自然知道這個位置不好坐,千古傳誦的到底是少數,遺臭萬年的居多。
??單憑他謀朝篡位這事,史書就不知道會怎麽記載,後人又會如何評價。
??可他做事雖然确實不擇手段,卻也沒想過要拿襄國的前程開玩笑。
??“孤會盡力。”
??慕襄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沒注意到師禾眼中一閃而過的異光。
??酒過三巡,多了些醉意後,衆臣的話夾子都打開了,戶部尚書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對着新皇道:“陛下,未央宮久曠,無人打理易野草橫生……”
??這話言下之意自然無人不懂。
??別朝臣催婚這事不少皇帝都經歷過,何況是二十有二後宮卻無一妃的慕襄。
??慕襄都還沒經過大腦思考,就下意識地看向師禾,有種他自己都說不明白的心虛感。
??尚喜站在旁側,心中倏地一嘆。
??誰說未央宮久曠的,這不,你們敬重的國師大人正住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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