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今天是香香吃白菜吃到吐的第十五日,也是國師離開皇城的第十五日。

??慕襄沒有殺了慕钰,也沒拿常青洩憤,只是一直面無表情,每日早朝禦書房養心殿三點一線,從未例外。

??要說唯一倒黴的就是香香了,每天吃着白菜,還是只有梗沒有葉子的那種,日子十分的貧苦。

??大襄皇室已經窮到這種地步了嗎,連只兔子都養不起!

??慕襄随手給香香扔了只菜梗,還特地把菜葉撕了下來,放到嘴邊咬了一口嚼了兩下。

??尚喜大驚:“陛下,這可不興吃啊……”

??“還不錯,你嘗嘗。”慕襄給尚喜也遞了一片,語氣十分認真。

??尚喜:“……”

??聖命難為,他不得不接過來,自從國師大人消失後,陛下的脾性是越來越古怪,也越來越難伺候。

??他将菜葉放在口中嚼了幾下,出乎意料的并沒有苦澀,而倒有些清爽,再細細品味後,竟有些甘甜。

??金辰兔眼巴巴地看着菜葉子,頗為渴望。

??大襄皇室果真是窮到一定地步了,一代帝王竟然要跟一只兔子搶白菜!

??慕襄躺在搖椅上看着香香,語氣幽幽:“要怪就去怪你絕情的主人,走都不把你帶走。”

??香香:“……”

??如果它會說話,大概會說,他不是也沒帶你……

??尚喜在一旁搖着扇子,倒是覺得今日陛下心情不錯,否則不會在下午這個時間躺在庭院裏休息。

??似乎感覺到香香內心的憤怨,慕襄瞥了它一眼,接過尚喜手中的扇子說:“給我看看,它是雌是雄。”

??香香直覺不好,連忙往其它地方沖刺,尚喜奉聖命去追,一人一兔圍着庭院跑了半炷香的時間都沒個結果。

??香香估計是跑昏頭了,忘了慕襄才是那個發放命令的人,被尚喜追得毛都炸了,猛得往慕襄懷裏一跳,兔頭就往慕襄臂彎裏鑽。

??下一秒它就身體一僵,直接被拎了起來,慕襄給它翻了身:“嗯……不錯,是只雄兔。”

??尚喜也累得氣喘籲籲:“還是陛下厲害,連靈物也要臣服在陛下的龍威下。”

??香香攤在慕襄手上一動不動,裝死。

??慕襄托着下颚認真思考了幾秒:“你說把它送去蠶室溜一圈如何?”

??尚喜一愣:“這……奴才倒還從未見過給兔子淨身……”

??“那今天給你開開眼。”慕襄話是對尚喜說的,眼神卻看着香香,直接把它看得毛骨悚然,“免得以後還得給它找媳婦兒。”

??香香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麽,什麽蠶室什麽淨身,但卻直覺不好,連忙掙紮起來,叫聲中帶着滿滿的悲憤。

??還有王法、還有天理嗎!這裏有人虐兔啊!

??尚喜看破了慕襄也就是口頭說說,于是試探道:“那奴才帶它去?”

??果然,慕襄又道:“算了。別失血過多死了,等孤找申太醫商議商議可行性。”

??尚喜應聲,連忙說是。

??香香感覺自己似乎暫時沒了危險,趁着慕襄不注意掙紮着跳到小石桌上,吃起了剩餘的菜葉,嗚嗚太美味了。

??尚喜樂呵呵地看着陛下嫌棄地看着兔子的樣子,雖然眼神冷漠,但也沒真把它趕走,還給了它一根蘿蔔。

??這半月以來,慕襄每每神色陰郁時,都會去威脅一通這只兔子,什麽炖啊煮啊,大卸八塊都是小意思,只是也一直都是口頭說說,從未真的實行過。

??等香香吃飽了,慕襄難得溫情地把它抱進懷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撸着:“你說,國師這會兒會在做什麽?”

??“這……”

??尚喜大氣不敢出,噗通一聲跪下:“奴才不知。”

??慕襄瞥了他一眼:“這麽緊張做什麽?起來罷,孤又不吃人。”

??尚喜能不緊張嗎,這是半月以來,他家陛下第一次提起國師。

??他依稀記得國師失蹤那日,陛下在養心殿中發了好大的火,周圍桌椅,瓷瓶什麽都砸了,他聞聲進去時,慕襄正撿起一只青色的木簪,雙手都繃緊着,像是要扳斷它,可到最後還是收了手,渾身戾氣無處發洩。

??帝王發怒,明明是一副可怖的畫面,可跪下匍匐在地的尚喜偷摸擡起頭,從縫隙中望去,卻莫名覺得他家主子有幾分可憐。

??明明怒到了極致,可到了未央宮後,又只剩下了滿身孤寂。尚喜本以為他會在未央宮內發洩一通,卻沒想到他家陛下沒動那裏的一草一木,只是在裏面待了一整日才出,随後便輕聲道:“将未央宮封了罷。”

??封殿可不是一件小事,畢竟可是皇後宮殿,但卻無人敢提出異議,朝臣都各自安慰着自己,皇後居所日後再建便是。

??見尚喜起來後,慕襄摸着香香順滑的毛發又道:“這幾日,孤總是心神不寧。”

??說是心神不寧倒不算準,應該是心裏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樣,看着這宮牆內的一草一木都覺得窒息。

??即便坐在那金殿上,扶着金椅,也依舊得不到喘息的空檔。

??明明這些都是過去的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如今卻只覺得桎梏和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這一生要怎麽結束,要怎麽去度過接下來的漫長歲月,雖然他未必有幾年能活了。

??尚喜安慰道:“陛下是不是沒歇息好?”

??慕襄沒說話,不過也确實沒歇息好。

??這半月以來,他将和師禾有關的所有東西都塵封了起來,包括師禾看過的那個話本,師禾寫的那些字,還有那個如夢魇一樣的木簪,以及過去二十多載一直戴在他身上的玉佩。

??他将這些東西全部塵封到了箱子裏,不去看也不去想,好像這樣就能忘掉那個已經離開的人。

??沒了玉佩在,本就睡不好的慕襄更加難以入眠,幾乎是成宿成宿地點着燭火,慢慢熬到身體支撐不住才勉強閉上雙眼,然後迷迷糊糊到天亮。

??後來國事繁忙,慕襄便幹脆就着燭火在夜裏批奏折,累了會更好合眼,但也幾乎睡不到一兩個時辰,就會被各色各樣的噩夢驚醒。

??慕襄突然道:“宣申卓墨。”

??尚喜:“……喏。”

??申卓墨匆匆趕來,不過半炷香不到的時間,他還以為陛下身體出了問題:“陛下可有不适。”

??“并無。”慕襄平靜道,“幫孤看看。”

??申卓墨一愣,盡管慕襄沒說清楚,他還是瞬間明了。

??這個時候就連尚喜都退了出去,這是屬于他和陛下之間的秘密。

??申卓墨隔着帕子給慕襄把着脈,眉頭微蹙,随之慢慢松開。

??他後退兩步行了大禮:“恭喜陛下。”

??慕襄抿了下唇,沒說話。

??申卓墨驚嘆道:“陛下如今脈搏沉穩有力,暗疾俱消,怕是臣都不及陛下之體。”

??慕襄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他問:“你可知天下有何良藥能做到此般?”

??“這……”申卓墨做出了合理推測,試探道,“恕臣無知,不過想來應是國師大人給陛下調制的良藥。”

??不怪他這麽想。要知道在慕襄登上皇位之前,他給慕襄診治過無數次,得出的結果都一樣,慕襄活不過而立之年。

??他身體及其虛弱,氣血均不足,還有不少暗疾,是為體虛強行習武導致的經脈脆弱。

??慕襄沉默良久:“你退下罷。”

??“……喏。”雖然很想知道陛下用了什麽良藥才有這般良效,但陛下明顯看着心情不佳,還是先退罷。

??懷中的兔子已經睡着了,慕襄輕輕撫着,垂眸看着半空,像是在出神。

??師禾對他做了什麽,才能給他延年益壽到此地步?就連他自己都能明顯感覺到身體比過往好了數十倍不止。

??他大襄的國師來自何方……又要歸于何方?

??慕襄什麽都不知道,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離開,無法阻止,也無法言明心意。

??即便已經過去半月,大襄百姓依舊不知他們的國師已經離開,去了誰都不知道的地方。

??倒也不算誰都不知道,慕襄有讓一見去查師禾的蹤跡并去跟着,但是卻一直沒收到回……

??突然傳來一陣呼聲,慕襄擡頭一看,是一只信鴿。

??他手微顫地接住信鴿,取下它腿上的信紙,并毫不留情地把睡得正香的香香扔到了地上。

??摔醒了的香香睜大了眼睛:兔兔無辜,兔兔懵逼。

??信紙緩慢的攤開,是一見的字跡,顯得有些娟秀,慕襄一字一字地看去,眉眼微松。

??一見确實找到了師禾的行蹤,因為對方刻意隐藏。師禾先去找了一趟那個南域聖女,拿走了一個黑色木盒,并廢了一個看起來武力很高的南域老人經脈。

??一見在信裏說,那個被廢武力的老人就是之前給她下蠱的老人。

??随後師禾便起身去了南邊,是不夜城的方向。

??慕襄喚來尚喜,讓他去拿紙筆,遲疑良久後寫下:暗中跟着,莫逼太緊。

??慕襄并不擔心師禾安危,他不知活了多少年,實力也深不可測,再者又是百毒不侵,估計天下沒幾個人能對師禾産生威脅。

??甚至慕襄心中有種古怪的直覺,只要師禾不想,那就無人能危及他性命。

??包括一見跟着這件事,師禾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沒甩掉她,那說明是默許了慕襄的做法。

??慕襄将信紙卷好重新綁回信鴿的腿上将其放飛,然後看向尚喜:“陳公子如何了?”

??尚喜如實道:“還活着,就是頗為虛弱,在榻上躺了數日才能起身。”

??用申卓墨的話來說,這是被蠱蟲吸收了太多養分。

??而陳刻當時醒來後一臉茫然,渾然不知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關于那晚在雜技團臺下帶走南域女子的事也一概不知,顯然是被蠱惑了。

??從他體內逼出的蠱蟲,是香香這半月以來嘗過的唯一美味,說來頗為凄涼。

??慕襄想了想:“給陳府送些補藥去。”

??“喏。”尚喜立刻吩咐人去做。

??“要下雨了。”慕襄擡頭看了眼天色,突然轉了話鋒,“你在這宮裏待了十幾載,可曾有想家?”

??一旦入了這宮牆,這輩子都再難出去,別說面見家人了。

??尚喜遲疑道:“回陛下,奴才有時會想,但奴才也喜這層層宮牆,若是在鄉裏,奴才怕是……”

??尚喜倒是說的實話,在太遮掩自己的野心。

??慕襄瞥了他一眼,尚喜和他體型倒是頗像,都偏瘦弱,在鄉裏屬于幹不了重活的那類,活着都容易餓死。

??“倘若有一日……”

??慕襄本想問,倘若有一日尚喜能離開這皇城,他會怎麽選,但随即又覺得這個問題沒有太多意義。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兔毛,皺着眉頭說:“給孤把它毛都拔了。”

??香香:“……”

??—

??晚膳沒吃幾口就沒了欲望,慕襄照例借着燭火批改奏折到深夜,他确實沒有太多做帝王的天賦,不過每一項事務都未馬虎,都進行過精細的考量後才給出的批注。

??若是有師禾在身邊……

??慕襄有些出神,說是國師歷來不幹預國政,但師禾還在宮中時,明明協助他批改過數次奏折。

??莫名有些倦了,慕襄洗漱完便回了柔軟的床榻,閉上眼睛去會了每夜都見的周公。

??或許是今日提到了師禾,又得到了一見的信,慕襄再次夢見了師禾。

??可師禾卻手握着一顆血紅的心髒,試探将那顆簪子重新插回慕襄頭上,只是手顫了兩次都未成功,口中低語着:“阿襄,別怕。”

??慕襄猛得驚醒。

??他抹了把額間的汗液,渾身冰涼地坐起身。

??這次他并未覺得驚懼,只是覺得倘若有一天,他真的能死在師禾手裏,哪怕被他挖了心髒,也好過一個人獨自地在這如牢籠一般的城牆裏度過餘生漫長歲月。

??他摸索着站起身,找到內室裏裝着和師禾相關東西的木箱,将其打開後找到那枚冰涼的玉佩。

??聽到聲音連忙進來的尚喜點燃了燭火,見狀遲疑道:“陛下?”

??慕襄背對着他,影子被暖紅的燭火拉得極長,輕聲道:“我想他了。”

??尚喜一怔,莫名地想要落淚。

??作者有話要說:遁,大概?

??(再來三十三個随機紅包,對不起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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