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方才還慈眉善目的店主人頃刻間目露兇光,咬牙切齒道:“本來想放你們一條生路,偏偏上趕着找死!”
話音未落,店中的景象頓時一變。
原本狹小昏暗但還算整潔的小店頃刻之間變得腐朽破敗,門窗零落,梁柱幾近坍塌,到處密布着粘膩的蛛網,桌椅竟都是森森白骨搭成。
肇山派的師兄弟被這變故吓呆了,兩人往杯盞中一看,裏面的哪是酒,卻是濃墨似的黑色,還咕嘟咕嘟往外冒着陰氣。
兩人感到腹中一陣翻江倒海,掐住脖子拼命幹嘔,卻什麽也嘔不出來。
鄰桌那對古怪的男女卻仍舊穩如磐石地坐在白骨搭成的凳子上,那黑衣女修竟然還拿起杯盞喝了一口漆黑的陰煞酒。
那店主人臉色微微一變,随即笑道:“既然兩位是同道中人,老夫也不是不懂規矩的,這兩只肥羊,咱們一人一只對半分,如何?”
兩個肇山弟子本來還指望這兩個古怪修士能拔刀相助,聽了老頭這句話,吓得臉色煞白。
青溪哆嗦着嘴唇,也不知是安慰師兄還是安慰自己:“方……方才那小道長分明勸我們別喝酒……他們一定是好、好、好……”
話未說完,便聽那少年笑道:“甚好。”
兩人頓時如墜冰窟。
若木接着道:“不過不是和你分……”
他擡手點了點對面的冷嫣:“我和她一人一半。”
說着斜睨了兩個修士一眼,認真道:“我要骨頭軟的那個,咬起來咯吱咯吱,有嚼勁。”
兩個修士聞言面如死灰,青溪仿佛已經聽見了自己骨頭被那少年嚼吃的“咯吱咯吱”聲,只覺渾身骨頭隐隐作痛,連魂魄都快出竅了。
柏高也吓得半死,可仍舊戰栗着雙股,勉強站起來,從背後抽出拂塵:“師……師弟別怕,我不會讓……讓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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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或許是喝了陰煞酒的緣故,他一動便覺經脈裏像是堵滿了淤泥,扶着柱子吐出一口血。
沒人理會他。
老頭獰笑着對少年道:“小子好大口氣,給臉不要臉,休怪老夫不客氣!”
說話間,只聽他骨節中發出喀拉拉的聲響,身形瞬間暴漲三尺,脊背生出一列鋼刀般的棘刺,雙腳變成黑蹄,雙手卻變成鷹爪。
肇山派師兄弟兩人連連後退,恨不能把自己貼在牆上,他們出身小門小派,道法稀松平常,從未見過這樣兇狠的妖魔,已然吓呆了。
那對男女也不知是不是吓懵了,竟也坐着一動不動。
青溪絕望大叫:“啊啊啊啊啊——”
這一叫不打緊,所有人連同那妖魔一起轉過頭來看他。
青溪忙咬住袖子:“嗚嗚嗚嗚嗚……”
那妖魔又回過頭去,身形一聳,便向那華服少年撲去。
眼看着那雙鷹爪将要抓上少年的頭臉,青溪吓得閉上眼睛。
幾乎是同時,耳邊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仿佛野獸的哀嚎。
絕不是那少年發出的聲音。
青溪大着膽子将眼皮撐開一條細縫,卻見那妖魔的雙爪已被齊肘切斷,黑血正從傷口中汩汩流出。
而那對男女卻依舊相對而坐,連一寸都未挪過。
青溪吃驚地張大嘴:“怎麽了?”
柏高困惑地搖搖頭:“那女修仿佛出劍了,又仿佛沒有,太快了,我什麽也沒看清……”
話音未落,那妖魔往前踉跄兩步,忽然“嘩”一聲,碎成一地肉塊。
兩個修士傻了眼。
半晌,青溪小聲道:“死了?”
柏高咽了口唾沫,點點頭:“死了。”
青溪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柏高難以置信:“好什麽?誰贏還不是被吃!”
何況他連這兩人的出手都沒看清,那可怕的妖魔便四分五裂而死,這兩人豈不是比妖魔還要可怕千萬倍!
青溪卻道:“橫豎都是被吃,還不如被美人吃了。”
少年笑着點頭:“看不出來,你這人有點見地。”
一邊說一邊向兩人走去。
雖說下定了決心,可事到臨頭,兩人還是吓得抖如篩糠。
少年打量着青溪,似乎在思忖該從哪裏下口。
兩人幾乎窒息,卻聽那少年道:“髒了點,洗洗幹淨再下鍋。”
一邊從袖中取出只青玉小瓶,往柏高懷裏一擲:“先洗洗肚腸。”
柏高拔開瓶塞,往掌心一倒,卻是兩顆黃豆大小的朱砂丹丸。
兩人一人一顆服下,丹丸入喉,瞬間化開,他們只覺腹中一陣翻湧,扶着牆壁吐起來。
他們吐得昏天黑地,終于把喝下去的陰煞酒吐了個幹淨。
待他們擡起頭,擦幹臉上眼淚,店堂裏卻已空無一人。
兩人忽然明白了些什麽,拔腿向門外跑去,卻哪裏還有那一男一女的蹤影。
青溪睜大雙眼不甘心地盯着濃霧,悵然若失道:“都來不及道一聲謝。”
柏高拍拍師弟的肩膀:“總有機會的,你忘了他們也要去燭庸門論道大會?”
青溪眼睛一亮:“對啊!”
……………………………………………………………………
昆侖山麓,燭庸門。
奇器閣前的雲坪上高朋滿座,衣冠如雲。
燭庸門是個小門派,宗門上下加侍僮雜役也不過百來人,門中少有大能,卻地位超然,更穩穩居于九大宗門之末,不管前八大宗門如何變化,第九位永遠是燭庸門。
因為清微界中的十大名兵都出自這裏。
燭庸門的地理位置也極特殊。
昆侖山飽受冥妖之苦,終年陰煞霧籠罩,方圓數百裏的宗門早在千年前走的走,遷的遷,只留下了燭庸門。
因為昆侖金、天陽玉、紫陽金等珍稀煉器材料都出自昆侖,最重要的是這裏的七個洗劍池。
為了保護燭庸門免受陰煞霧的侵擾,千年前八大宗門各自拿出一件鎮派之寶,以宗門大能之力布下陣法,保這一方水土。
不過燭庸門欠了八大門派的情,卻并不因此投桃報李。
自祖師開宗立派以來便有一條鐵規,每甲子只鑄一把劍,過了鑄劍之期,哪怕是四大宗的宗主掌門親自來求也只能吃閉門羹。
是以即便像瓊華元君這樣舉足輕重的人物,要鑄元神劍,也只好乖乖地等待甲子之期。
論劍大會已進行到第三日,正北的首座卻一直空着,衆人都那是為重玄的兩位仙君留的。
直到金烏西墜,大會幾近尾聲,那兩個尊位的主人方才姍姍來遲。
兩位仙君都着白色星雲錦袍,衣袂翩然,峨冠博帶,雖未飛升,已然是神仙中人。
其中一人生得面若好女,玉白肌膚吹彈可破,一雙眼睛狹長上挑,帶着股雌雄莫辨的媚意。
另一人也是風姿翩然,氣宇軒昂。
兩人一落座,便吸引了無數道視線。
海潮般的竊竊私語通過密語傳來傳去,這種時候所有人的聲音交雜在一起,誰還能分辨那句話是誰說的,故此即便知道有可能會被修為高深者聽了去,許多人依舊忍不住評頭論足。
即便被人聽見,法不責衆,誰會為兩句閑話較真?
兩人只聽滿場嗡嗡之聲不絕于耳。
“看見沒有?重玄的兩位仙君……”
“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那步态都不一樣……”
“身背赤劍的想必是崔仙君了……”
“聽說他出身鳳族,卻拜入玄鏡仙君門下修習坎水劍術,如今水火雙絕,也不知能不能看到……”
“重玄來了兩個人,大約用不着他出手……”
“那玉面天狐也着實厲害,三百年修出九尾,他祖父修了八百年也不過八尾而已……”
“也不看誰的狐貍……”
“也是,那麽多靈丹妙藥喂下去,天材地寶緊着他,換我也能有個煉虛期……”
“你?也不照照鏡子,你有人家的一身好皮子麽?”
青溪和柏高也在場中,只不過肇山派名不見經傳,他們的座位在全場最邊緣,好在修道之人目力過人,這裏又是山明水秀,并無陰煞霧障目,重玄兩位仙君入座,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青溪有些失望,密語傳音道:“那玉面天狐好看是好看,看着有些俗豔谄媚,瓊華元君的眼光似乎不怎麽樣。”
柏高忙道:“別亂說話!”
青溪也意識到了自己多嘴,僥幸道:“咱們坐那麽偏,應該沒人注意到吧。”
卻不知那玉面天狐紫閣仙君的目光正從他們師兄弟臉上掠過。
崔羽鱗瞥了眼同伴,見他笑得越來越甜美妩媚,便知那些閑話讓他上心了。
這狐貍天生睚眦必報,又被小師叔瓊華元君寵得無法無天,謝汋派他來,一方面是為師妹的愛寵保駕護航,另一方面也是讓他照看着些,免得為門派惹出是非來。
崔羽鱗雖然是鳳族,卻不是給人當靈寵的,一身修為靠的是勤學苦練,心底十分看不上玉面狐貍這種靠着搖尾獻媚、讨好主人來平步青雲的靈寵,只覺他堕了妖族的臉面。
不過瓊華元君愛寵他如命,他也只好捏着鼻子陪他來。
他斟酌着道:“這些人不過是嫉妒你天賦異禀,又有大能指點,大可不必将這些酸話放在心上。”
狐貍一張玉面仿佛結了冰:“我知道,師兄不必擔心。”
崔羽鱗道:“那就好,你別嫌師兄多言,我們此次出山,是為了替小師叔取得紫陽金魄,鑄成元神劍,切莫節外生枝。”
狐貍眯縫起眼睛:“師兄放心,我知道我們在這裏便是重玄的臉面,我不會輕舉妄動。不過……”
他話鋒一轉:“不過,他們說我也就罷了,對我師尊說三道四,我卻非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不可。”
崔羽鱗知道不讓他出口閑氣,這狐貍必不能善了,一想方才那兩個身穿黑白道袍的修士模樣寒酸,多半是小門小派出來的,殺雞儆猴也不是壞事,便道:“既如此,你注意分寸。”
狐貍莞爾一笑:“師兄別擔心,我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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