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回到重玄, 姬少殷囑咐馮真真安頓同來的凡人少女,先把虛弱的沈留夷送回玄委宮,順道向瓊華仙子郗子蘭請了安,便和馮真真一起回天留宮拜見師父。
夏侯俨正在煮茶, 馮真真一進屋便抽着鼻子道:“師尊又藏了什麽好茶, 趁着徒兒不在吃獨食呢!”
姬少殷道:“又和師尊這樣沒大沒小。”
夏侯俨一向疼愛這小徒弟, 視之如親女, 擺擺手笑道:“無妨。”
又對馮真真道:“為師算準了你們這時候該回來了,特地把茶煮上, 好心倒被你當成驢肝肺。”
一邊說一邊執起茶壺,馮真真連忙搶過來:“師尊你老人家歇歇,這種事就讓徒兒來吧。”
說着麻利地斟好茶,三人坐下,馮真真仰起脖子猛灌一口, 茶碗便空了。
她用袖子抹抹嘴:“還挺好喝,這是什麽茶?”
夏侯俨笑道:“這是你章師伯園子裏那棵六千年的古樹,今年統共就收了幾斤茶,能不好喝?”
姬少殷道:“千萬別讓章師伯知道你這樣暴殄天物。”
馮真真又把茶滿上:“我們這回在淩州出生入死, 好不容易活着回來, 章師伯才不會同我計較幾兩靈茶呢。”
夏侯俨有些歉然:“沒想到你們淩州之行會遇到這麽多波折,若是早知你們會遇上雌冥妖, 為師說什麽也不會派你們去。”
馮真真道:“徒兒和李道恒還好, 小師兄直接對上雌冥妖, 那才是真的九死一生。還有沈師姐用本命法器替小師兄除煞,自己也傷了元氣。”
夏侯俨虎着臉道:“道恒是你師兄, 不可直呼其名。”
馮真真撅了撅嘴:“知道了。”
夏侯俨又叫來個道僮吩咐道:“開我的私庫, 取一柄五色靈芝并一塊九龍血玉佩, 送到玄委宮給沈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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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姬少殷道:“留夷舍身救你,當好好答謝。”
馮真真道:“小師兄已将自己的鈞天尺給了沈師姐。”
夏侯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姬少殷,颔首道:“此物雖珍貴,比不上同門情誼,你們師兄妹理當相互看顧,相互扶持。”
三人又敘了會兒話,馮真真打了個呵欠。
夏侯俨道:“真真也乏了,早點回去歇息。我還有些事要問問你師兄。”
馮真真道:“又有什麽我聽不得的事。”
她眼珠子一轉:“要把我支開,師尊就沒點表示?”
夏侯俨苦笑着對道僮道:“把章長老前日送來的靈茶分一半給馮仙子。”
馮真真喜滋滋地道了謝,毫不見外地揣着茶離開了。
夏侯俨搖頭道:“這鬼丫頭,每回都要從我這兒搜刮些東西去。”
姬少殷道:“師尊疼她。”
夏侯俨笑道:“也是這孩子可人,為師若是有個女兒,也望她這般無拘無束、無憂無慮。”
他望着馮真真的背影出了會兒神,這才收回視線,對姬少殷道:“你與那雌妖交手的經過如何?為何它最後一刻卻放了你?”
姬少殷将遭遇雌妖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蹙眉道:“弟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弟子當時已經人事不省,而那雌妖不曾傷得分毫,它沒理由放過弟子。”
夏侯俨沉吟道:“留夷找到你的時候,那雌妖已經不在了?”
姬少殷點點頭:“幸而那雌妖已遁走,否則沈師妹兇多吉少。還有一事弟子十分不解,弟子昏迷是因那雌妖的陰煞氣入了心肺和經脈,可沈師妹施救後弟子即刻便醒了,但即便沈師妹借了紫玉玲珑的靈力,依然是杯水車薪。”
他頓了頓:“弟子體內那麽多的陰煞氣忽然消失無蹤,不知究竟去了哪裏?”
夏侯俨一早便想到了此節,也皺緊了眉頭:“從你昏迷到留夷找到你,這段時間裏一定發生了什麽。”
他摩挲了一下靈璧石雕鑿而成的茶杯:“你們在淩虛派中可曾見到什麽高人逸士?”
姬少殷仔細回想了一番,搖搖頭:“弟子不記得曾見過這樣的人物。”
随即他腦海中忽然閃過兩個人的影子:“在淩虛城中,弟子倒是見過一對男女,功法離奇,行事亦不拘一格。”
夏侯俨微微傾身:“哦?是什麽樣的人?”
姬少殷便把金相閣中如何遇見那對男女,他們又如何整治那吃人肉的淩虛弟子葛長生,從頭至尾向師父細述了一遍。
夏侯俨聽到葛長生忽然跳到大銅鍋上片下手臂上的血肉時,露出沉吟之色:“你是說,那葛長生忽然像是換了個人,做出種種荒唐之舉?”
姬少殷忖道:“與其說是換了個人,倒不如說像是失魂落魄,一舉一動都像是受了別人的操控。”
夏侯俨眼中閃現出一種奇異的神采,緩緩地點頭:“據你估計,那兩人的修為大約是何境界?”
姬少殷如實道:“說來慚愧,弟子估計不出來。”
夏侯俨似乎并不驚訝,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連你一個煉虛期七重境也看不出來,那兩人大約已界大乘。”
若只是跨一個境界的化神期,姬少殷憑煉虛七重境的修為應當能看出來,既然連他都堪不破,那兩人至少跨了兩個境界以上,達到了大乘。
姬少殷點點頭,不過他心裏卻隐隐有種直覺,這兩人的修為似乎還在大乘之上,能給他那種高深莫測感覺的人,在此之前只有一人,那便是他的三師叔,玄淵神君謝爻。
不過這些只是他私下裏的臆測,因此沒向師父道明。
夏侯俨道:“有沒有可能是那兩個人救了你?若有大乘以上境界,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破淩虛派的禁制也不足為怪。不過即便兩人都有大乘修為,對上雌冥妖恐怕也是兇多吉少,若真是這兩人出手,他們的修為也許不止大乘。”
姬少殷思忖片刻道:“弟子不知。那兩人行止怪異,不知是敵是友,在金相閣中,那黑衣女子救了藥人少女,但弟子等遭遇冥妖時他們卻并未出手。”
夏侯俨道:“有些能人異士行事全憑自己喜歡,倒也不奇怪。”
他捏了捏眉心道:“無論是不是那兩人出手相救,你這回死裏逃生,實在是萬幸,為師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深悔自己大意,讓你們以身涉險。”
姬少殷道:“師尊切莫自責,沒人料到雌妖會突然出現在淩虛派。”
他緊蹙雙眉,欲言又止道:“弟子還有一件事不得不向師尊禀報……”
夏侯俨道:“你盡管如實說。”
姬少殷為難道:“與那雌冥妖交手時,弟子看到了它的臉,不知為何,它的容貌竟然與小師叔有七八成相似。”
夏侯俨目光動了動:“五百年前你小師叔遭遇雌妖之事,想必你有所耳聞。”
姬少殷點點頭:“弟子聽人提起過,小師叔險些葬身雌妖腹中,僥幸逃脫,不過也大傷元氣,昏睡兩百年之久方才恢複過來。”
夏侯俨自不會将郗子蘭借屍還魂的事告訴徒弟,宗門上下只有他們六個宮主知道真相。
“當是那冥妖見過子蘭的形貌,這才幻化成與她相似的形貌。”他道。
姬少殷本來心頭籠罩着層淡淡疑雲,聽師父這麽一解釋,頓時釋然:“原來如此。”
夏侯俨道:“雌妖之事為師會與你師叔和長老們商量,你安心将養便是。”
姬少殷應是,随即道:“師尊若沒有別的吩咐,弟子便先告退了。”
夏侯俨道:“對了,聽說你帶了個凡人女子回來?”
姬少殷道:“弟子見那位蘇姑娘虔心學道,一心想入我重玄修習劍道,便擅作主張帶了她一程,請師尊責罰。”
夏侯俨笑道:“這是善舉,為師為何要責罰你。”
他話鋒一轉:“為師知你天性仁義,樂善好施,但這樣一個一個地救助,窮其一生也救不了多少人。身為下一任昆侖君,你有你自己的職責,不妨将眼光放長遠些,舍小善,取大義。”
姬少殷雖景仰師父,卻無法茍同,在他看來,他救下一人,便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這對他來說或許只是小善,只是舉手之勞,對蘇劍翹來說卻是翻天覆地的改變。
不過他只是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并不出言反駁,謙恭道:“弟子謹遵師尊教誨。”
姬少殷離開後,有人撩起內室的珠簾走出來,卻是謝汋。
他輕佻地一笑:“看來師兄替他安排好的姻緣,并不合他心意。”
夏侯俨的神情與方才截然不同,慈藹笑容蕩然無存:“此話怎講?鈞天尺是少殷身上除了劍以外最貴重的一樣法器,還是他從宗門百年大比中贏來的,這樣的寶物都舍得送出去,還不夠有心?”
謝汋笑道:“師兄這是揣着明白裝糊塗。這把尺子雖是貴重法器,卻難看得很,誰定情會送人一把黑黢黢的尺子?若他真對那沈氏女有心,送的就不是尺子,他一直随身帶着的那管玉竹簫就很合适。”
夏侯俨道:“由不得他喜不喜歡,他是下一任昆侖君,注定要和羲和傳人結為道侶。”
謝汋道:“那沈家小師侄的神脈比泡了十次的茶還要稀薄寡淡,算什麽羲和傳人。”
夏侯俨道:“你小師妹畢竟換了具凡人軀殼,若是将來不能誕下傳人,下一代的傳人也只有這沈氏女,再稀薄也比徹底斷絕強些。”
他揉了揉眉心道:“現下說這些為時尚早,我另外有件事要你去辦。”
謝汋道:“師兄又要我去哪裏跑腿?”
夏侯俨道:“淩州。昨日我們在淩州的眼線傳音過來,說貢船的影子都沒看到,往年這時候歲貢都該裝船啓航了。”
他冷笑了一聲:“宋峰寒那老賊野心大,不過量他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淩虛派一定有什麽蹊跷。你這次去淩州,無論如何要把歲貢的事解決,否則損失些錢財事小,萬一別的門派也有樣學樣,我們重玄的臉面何在。”
他頓了頓道:“還有你方才也聽少殷說了,我懷疑他們在淩州城花樓裏遇到的那對男女,就是在燭庸門打傷玉面天狐和鳳凰的人。”
謝汋忖道:“那所謂的偃師宗傳人?”
夏侯俨颔首:“偃師宗與我們重玄有仇,燭庸門之事便初露端倪。我懷疑淩虛派的事背後有他們的手筆。這件事我不放心別人去,只有交給你。”
謝汋道:“這事不告訴幾位長老?”
夏侯俨道:“他們年事已高,這種小事就不必去打擾他們了。”
謝汋勾唇一笑:“師兄說的是,幾位長老年事已高,見了昆侖墟的寶藏,難免心潮起伏,若是一個不慎喘不上氣可就罪過了。”
夏侯俨冷下臉道:“聽少殷的說法,那對男女不是等閑之輩,你切莫掉以輕心。”
謝汋輕蔑道:“師兄就是太謹慎,不過是些裝神弄鬼的宵小罷了,都怪玉面天狐和鳳凰太傻,才着了他們的道。”
夏侯俨道:“你打算何時啓程?”
謝汋道:“明日便是入門試煉,師兄不如寬限三日,讓我看完這場熱鬧。”
他興味盎然地撫了撫天然有些上翹的薄唇:“姬少殷帶回來那藥鼎不知長什麽樣,我倒想看看。他前世折在凡人身上,這一世又帶個凡人回來,這孩子怎麽總跟凡人過不去呢,實在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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