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
回到霁府,已是淩晨,莫涼躺在客房床上,想起謝申對相貌出衆的小倌看都沒看一樣,倒對相貌平常的舞女看了好幾眼,可知這人不喜男色——看來,他真看中霁寒的才華了,貴人啊,一輩子能遇幾個。自己的貴人,就是霁寒了,可霁寒也遇貴人去了……想着想着,莫涼迷瞪過去了。
半夜,風聲簌簌,夾雜一絲異響,莫涼忽然警覺,醒了。
四周特別安靜,弦被繃緊的那種安靜,連該有的護衛聊天打呼嗑瓜子的聲都沒有——簡直出事的前奏。莫涼握緊匕首,悄然起身,走向賀雲望的房間。
離得近了,忽的有人影從窗子倏然飛了出來。
莫涼大喊一聲:“來人!”
暗夜一聲雷,驚得所有人都醒了,那人影一聽了連忙逃竄。莫涼沒追,他徑直闖入賀雲望房間,房間裏一股迷魂香的味道,他疾呼:“賀公子!賀雲望!”
沒有應答,床上沒人。
整個房間空空如也,難道他沒在?莫涼迅速冷靜下來,側耳傾聽,有水聲輕拍。莫涼循聲奔過去,一扯簾子,一個大木桶,浸着一個人。
莫涼一把拽了出來:果然是賀雲望,渾身淌水。
莫涼将他抱起奔到房子外,放在膝蓋上,控出胸腔的水。而後将他平放地上,解開僅有的一件亵衣,胸外按壓、人工呼吸,一連串流程下來,霁家的護衛們終于氣勢磅礴地趕來了,聲勢震天:“刺客,有刺客!”“這邊!在這邊!跟我來!”“賀公子呢?公子沒事吧?”“快!公子溺水了!火!火爐!”
賀雲望眼皮一動。
莫涼飛快起身,退一步。腳下,卻被什麽牽絆住了,低頭一看賀雲望将他的衣裳扯住了。好半天,賀雲望泛白的唇吐出一句話:“你跟我犯沖!”
可不是犯沖,兩人一見面,賀雲望就得遭難。上次弄了一身血,這次凍了半條命。
嘴裏說着犯沖,手底下不放手,莫涼只得再抱起賀雲望,往已灌滿暖水的木桶裏一放,幫他脫下濕漉漉的衣裳,身子可算暖了過來,賀雲望臉色雪白,半閉着眼睛:“看見水犯惡心,我要進被窩。”
莫涼拿被子将他一裹抱回房子,塞進早烘得暖暖和和的被窩裏,正要閃。
“你呆着,我放心。”賀雲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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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涼腦袋直抽,支着兩眼皮,坐床邊看着賀雲望睡。
“頭發濕着,不舒服。”賀雲望又說,濕漉漉頭發都快挨到地上了,往下直滴水,這情景似曾相識。
莫涼扭頭:“家福,給賀公子擦頭發。”
家丁家福手拿毛巾樂颠颠地跑過來,很專業地替賀雲望擦起了頭發,順帶專業的手指按摩。賀雲望輕嘆,微笑:“我算死裏逃生了,也不見你怎麽樣,那晚你可是為霁寒擦了一晚上的濕頭發。”
“這也比?那就乖乖地躺在我腿上好了!”
“乖乖把腿伸過來啊!”
開玩笑,弟弟是小白羊,哥哥不定什麽品種。
莫涼把日子過糊塗了,照顧了趙星臨照顧賀雲望,一個中毒,一個遭襲,一個幻覺以為見鬼了,一個被弄暈後塞進木桶差點被淹死。
結果就是那兩人生龍活虎着,莫涼倒下了。
他逞強回到南風館,不管為什麽趙星臨不在屋子裏,鑽進被窩裏睡得昏天暗地。睡到半夜,喉嚨發幹,眼睛發疼,腦子發渾,迷糊中有人進來,将冰冰的毛巾放他額頭,将火爐往他身邊移。火一暖,渾身又發汗,有人替他解開衣裳,涼氣兒跑進來,渾身都舒服了。
次日醒來,睜眼,莫涼看見了一後腦勺,伸手拍了拍,啞着聲音說:“趙星臨,離我遠一點,別傳染了。”
趙星臨起身,揉了揉睡出印子的臉皮,摸摸莫涼的額頭:“好多了,你幹什麽去了,回來就半死不活的。”
屋子一股藥味,旁邊藥罐空了。
這個重生的世界,雖然那麽原始那麽不方便,做一把牙刷都要費半個月,但是,莫名而來的暖意卻時時讓自己流連——空調就算能調到26°,也是比不上握住雙手的暖意。
莫涼閉着眼睛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我的習慣是不喜歡解釋,很多事情,不能解釋,或者解釋不清。如果你願意相信我,就相信我所做的一切。”
趙星臨手底一停,哼了一聲:“說什麽胡話呢,沒聽清!”
這麽矯情的話,是怎麽說出口的,再說一次,打死也不願意,莫涼把被子一拉蓋住了頭,隔着棉花聽見啪嗒啪嗒忙碌的腳步聲。
這次病康複得很快。
郎中都訝異了:“還沒看病呢你怎麽就給好了?老夫瞅着,你越病越精神了;以前瘦得一把骨,現在骨架子都比以前寬了,啧啧,稀奇啊,有什麽妙方?”
系統,你不懂的!
郎中抖着腮邊的皺褶,絮絮叨叨:“多喝水,臉蛻皮呢,以前臉腫,現在可算見到腮骨顴骨了。”
莫涼撈起鏡子,瞅了一眼,立刻扔遠,真不指望蘭陵王之類,長回以前那樣就行了,男人嘛,普通一點怎麽了。
“你若勤快一點,就把蜂蜜、蛋黃、面粉調成濃漿,糊在臉上,臉上的暗瘡就能消了。這些是活血生肌的膏藥,按時抹上。”郎中把罐子放桌上,擺了一排。
“我沒銀子。”
“霁家的大公子早付了,讓老夫盡管用最貴、最稀奇的藥,你可算遇見大恩客了。”老郎中搖頭擺腦,“人家的錢,是水流來的;你們的錢,是血滲出的;記住,千萬別客氣,給什麽都收着,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成!給我瓶蜂蜜!”先DIY一罐面膜再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沒電視沒夜生活,有的是時間。
趙星臨翩翩回來了,一束馬毛拍桌子上:“給我做牙刷。”
莫涼把牙刷一擺:“自己照做。”
“不會!”
“不會別刷!臭着!”莫涼專心致志磨着鐵絲,未來利器,含糊不得。
安靜了好大一會兒,莫涼擡頭,見趙星臨悶悶不樂地磕膝坐着,一雙眼睛幽怨地看着自己。
莫涼手一軟,眼睛會說話啊,這小眼神是怎麽學來的,你以前可是一野鷹啊怎麽能堕落成這樣!果然是第二階相公,恩客被這麽瞅一眼還不得乖乖掏錢?長得好,就是占便宜啊!
莫涼狠狠将鐵絲在石上磨了幾下,撂一邊。而後慢吞吞拿起馬毛,咦,真會挑,都這麽均勻,軟度恰好。
趙星臨坐在他身後,饒有興致看着。
莫涼耳朵發熱,将木條拿起來,用匕首慢慢地削着,一點一點,将那木條削得光滑無比。趙星臨很快乏了:你這要磨到什麽時候去?莫涼接話:你要不嫌豁嘴,不磨也行。趙星臨立刻說:還是多削一會兒吧,要刷好久。
過了一會兒,莫涼肩膀一重,一瞥,濃密的睫毛搔臉上了:“床上睡去!”
趙星臨嗯了一聲:“你也睡吧,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這家夥現在好好的,睡醒就折騰,制好這把破牙刷之前是別指望磨鐵絲了。莫涼給木條上鑽細孔,軍刀真給力,比瑞士買的那把還得勁,要有電鑽更好了,莫涼累出一身汗,把襖子脫了,甩開手好幹活。幹活就熱,熱了就渴,莫涼撈過杯子,一喝:涼冰冰,甜絲絲,這味道……
趙星臨鼻音濃濃:“好喝吧?我放蜂蜜了。”
你大爺!我糊臉的蜂蜜!子時了,莫涼收拾完上床睡覺,特地往床沿上靠,側卧,筆直,肩膀身子腿一條線盡量不挨着趙星臨。身後,趙星臨嘀咕說:“要是長得再順眼一點點也好!”
莫涼陰測測地說:“今天你對我愛答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
趙星臨嗤笑:“你得先高了,才叫高攀。”
當殺手,莫涼愛挑目标睡着時下手,讓對方消無聲息就走了,順便附贈一美夢。所以呢,他自己從不與人同床,睡覺也刀不離身,都是職業習慣。這會兒,旁邊有趙星臨,莫涼睡不着,想動彈又怕碰着他,僵得難受。
哪知道趙星臨大床睡慣了,那叫一個姿勢豪放,都呈X形了還不斷往莫涼身上靠。莫涼躲啊閃啊挪啊,咚,下地了。
莫涼怒,壓低聲音:“媽蛋還擠!信不信我上了你順帶節省一半空間!”
磨牙聲起:“有本事來啊!看誰上誰!”
醒着呢?這成心使壞不讓人睡!莫涼把他往牆壁一推,腿一踹,被子拉直,硬邦邦地說:“我給你講個故事,有個人叫曹操,他有個毛病,不喜歡人靠近……有個侍衛……你猜得對,曹操忽然從床上跳起來,拔刀,血濺一床,接着倒頭就睡……我也有這毛病。”
“刀呢?趕緊扔遠!”趙星臨只手攬過來,亂摸床沿床板。
“摸哪呢?!”
半夜騷動終于消停了,趙星臨把被子勻給莫涼:“明天我有個大主顧要見,也許就在京城,也許出京城,也許一兩天,也許一兩個月。”
“說了等于沒說。”
“雖然都……我跟你們還是不同的,沒有那麽簡單。”
“反正都是相公。”莫涼翻身,奚落。
“滾蛋!敢再說相公試一試!要不是你,我的身份根本不會暴露!”趙星臨一腳揣要害。
莫涼麻利地捉住那只腳:“就算現在你身份也沒有暴露啊,不就是我、昙雲、柴掌櫃、香堂主之類的人知道嗎?哦,霁寒也知道!”
“都怪霁寒,他不多嘴昙雲就不會知道。”
“放心吧,就你現在這氣度,誰敢說你是相公都得被人踩死,誰信啊!再說霁寒不知道,祝長信也會知道啊,祝長信知道了,霁寒不就知道了。”
“胡說什麽!祝長可不知道!”
“咦?他不是你的恩客嗎?他怎麽會不知道你身份呢?”莫涼驚訝了。
趙星臨說出了一段事,讓莫涼恍然大悟。
南風館有四五十年歷史了,不斷完善,漸漸形成現在的三個體系:南風館、南羽樓、南陌閣。嚴格來說,這三個體系完全是獨立的,一個也管不上一個,南羽樓、南陌閣的人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跟南風館有什麽關系,更不可能自稱相公——趙星臨是個例外,他因為太過桀骜,惹得香堂主一個怒氣直接扔到北廂,身份沒能完全保密。
南風館:第一階相公聚集地,開門迎生意。
南羽樓:不是樓,而是組織,成員互相保密,各有身份居所形同普通人,所接的任務不限于皮肉生意。
南陌閣:更不是閣,依舊是組織的代稱,這一階的人更是神秘。能被選為第三階南陌閣的人本身就是聰明絕世、天賦不凡、為人品行都卓爾不群了。因手段高,據說,有成員竟已是當朝高官身份。
這三階若非說有什麽關聯,那就是不惜以身體為橋梁,鋪上了青雲路。
這分明是一個凝聚力很強的利益團夥,掌控的人肯定不是柴掌櫃這種小喽啰,背後有高人在呢。莫涼倒吸涼氣:“南羽樓相公,你的恩客祝長信……”
“再說相公我滅了你!接近祝長信是為了窺探他的生意,讓他做決定時偏向雇主的利益——就不說哪樁生意了。”
“南羽樓有什麽獨特标記?霁寒怎麽猜到你身份?”
趙星臨怒:“你腦子裏是不是只有他啊,三句話不離霁寒霁寒。都說了對內對外保密,戳個标記不就不打自招了嗎!”
☆、糾糾結結,那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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