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又沒鑰匙?

客廳裏,陸煙按下錄音後,氣氛一度尴尬,兩人面對面無聲對峙着。

陸煙一臉平靜,對面的白舒卻稍顯局促不安。

手裏的礦泉水瓶被她捏得變形,随着時間的流逝,白舒的臉色也越發蒼白難看。

一直到十點整,陸煙耐心終于耗盡。

手指有節奏地敲了敲膝蓋,陸煙擡眼掃向遲遲不肯出聲的白舒,出聲打破沉默:“白女士,時間不早了。”

說到這,陸煙臉上多了兩分質疑,語調涼涼地開腔:“白舒女士,我能問一個私人問題?”

“您請問。”

“聽說白舒小姐跟銀安總裁很熟,那是不是代表,你在采訪時做的那些事也是因為有恃無恐?”

坐在沙發對面的白舒猛地擡頭,一時間眼裏滿是震驚。

不知道是不是陸煙的眼神太過壓迫,白舒張了張嘴,幾度想要開口,到最後任然沒吐出一個字。

持續三分鐘後,白舒咬了咬唇瓣,眼神恍惚道:“抱歉,這個問題涉及個人隐私,我不太想回複。”

“陸記者要是沒什麽事,我可以先行離開?您放心,采訪事件我會向公司、粉絲說清楚的,很抱歉對您造成了影響。”

“後續的事,我們可以再約?”

陸煙對上白舒焦灼的目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莞爾一笑。

“當然。”

“那不打擾……陸記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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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白舒不太自然地站了起來,動作慌亂地撿起茶幾上的墨鏡往,臉上一帶,招呼都沒打,便匆匆離開了房間。

只聽砰的一聲。

門關得很是響亮。

陸煙隔着一段距離都能感受到,門被震得晃了兩下。

一直到空氣裏沒了白舒的味道,陸煙才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機,撥了一通電話出去。

嘟嘟嘟……

直到響第六聲,一道溫柔、帶着些許遲疑的聲音溢了出來:“煙煙?”

陸煙握着手機,勾了勾唇角,語調柔了幾個度:“小姑,想我了?”

電話那端的人聞言,停頓了兩秒,接着關懷的話語不斷流露出來:“你這孩子也是,整天東跑西跑,也不管我擔不擔心。平時從不跟我聯系,我看是個陌生電話還準備挂了。”

“我聽你姑父說你工作出了點狀況,到底是怎麽回事??你……”

眼見陸亭清問得停不下來了,陸煙出聲打斷:“小姑,我那電話停機了,這兩天剛換。工作上的事您就別操心了,我能處理。”

“我打電話是想問小姑一點正事。”

這話一出,對面果然傳來一道嘆息聲,無可奈何道:“你這孩子從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也不讓我多操心,我這姑姑當得可不稱職。”

陸煙聽着陸亭清滿懷關切的唠叨,眼底浮出滿滿的笑意,連帶着說話,都乖巧了幾分:“小姑,您操心了。”

“說吧,有什麽事讓你這麽急着打給我?”

“小姑,你遇到的病人裏有沒有情緒波動很大、異怒還容易打人的?”

“你說的是暴躁症患者?這類病倒是有,只有在特定的場合或者……”

陸亭清說得越多,陸煙心裏就越肯定——白舒精神狀态出問題了。

通話結束,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

關掉手機,陸煙神色疲倦地靠在沙發上整理思緒。

簡單回憶了一下,那天辦公室以及今晚的狀況,陸煙恍然明白白舒方為什麽抓着她不放了。

一個有精神問題的藝人,接受媒體采訪時辱罵、毆打助理這事,可比記者犀利發問、致藝人情緒失控嚴重多了。

要她是上位者,她也會選個替罪羔羊來頂這事。

只是……

怎麽偏偏找她?

難道一個記者的職業生涯就可以無辜被毀?

陸煙想到這嘴角扯了扯,眼裏滑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

也能理解。

畢竟,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不分青紅皂白的路人,以及幸災樂禍的無辜群衆。

誰會管這是不是真相,他們看到的永遠是他們想看的。

沒人願意停下來,聽受害者歇斯底裏吶喊所謂的真相。

夜色漸深,天邊那團烏雲宛如巨獸吞噬所有光亮。

陸煙不禁回想起,她剛進謝菲爾德大學那年導師問她的問題。

“Why did you choose to major in journali□□。”(為什麽選擇新聞專業?)

她想了想,平靜且堅定地回答:“越接近真相、黑暗的地方越危險,而我無所畏懼。”

—翌日一早,陸煙被一通電話及時叫醒。

“陸小姐,您之前要我調查的我已經查到了,我們能見面談?”

聲音被對方刻意壓低,顯得有些粗、啞。

陸煙本來還迷迷糊糊地閉着眼,打算眯一會兒,聞言立馬清醒。

瞥了眼那串被加了密的電話號碼,陸煙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拖着拖鞋,走到落地窗邊,低頭望了望底下如蝼蟻般的人影,陸煙沉思兩秒,紅唇溢出一個字:“能。”

“那行,上午九點半,851見。”

通話結束,陸煙看了眼時間,九點不到。

一晚沒看微信,多了不少消息。

陸煙一一點開。

全是丁玲發的。

玲姐:【早點把那位主兒搞定。】

玲姐:【銀安最近給WH投了股,那家品牌代言人正好是白舒。上面傳兩人關系不一般,你注意點,別給人得罪了。】

連發兩條還不夠,隔了十分鐘丁玲又提醒了一次。

【這位主你可真別給我得罪了,我賠不起。】

陸煙一眼滑過消息,最後停了兩秒在了“關系不一般”幾個字上。

确認沒看錯,陸煙沒所謂地掀了掀眼皮。

回想了一番昨晚的狀況,陸煙伸手摸了摸脖子,随手打了幾個字發過去。

【得罪了會怎樣?】

【會死。】

對話被那兩個字強行終止。

陸煙看了兩眼、默默退出對話框、關掉手機假裝沒看見那條消息。

—半個小時後,851酒吧。

白天沒什麽人,卡座空蕩蕩的。

裏面沒開燈,暗沉沉的一片。

最該喧鬧的場所,此刻,卻尤為冷清。

陸煙站在門口掃了一圈,目光最終落在靠窗處的那道身影上。

對方戴着鴨舌帽、口罩,一身黑衣,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裝扮格外詭異。

陸煙眯了眯眼,擡腿朝對方走了過去。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噠噠作響,距離不到五米,對方堪堪擡頭,往陸煙處瞧了兩眼。

觸及陸煙精致冷白的五官,男人眼裏滑過一絲驚豔,一直到陸煙将包包放在桌上、人坐在了對面,男人才緩過神。

意識到剛才的失态,男人握拳捂嘴假裝咳了兩聲,咳完,伸手将桌前背着的照片推到陸煙面前。

陸煙在男人的示意下,漫不經心地拿起照片瞧了起來。

照片裏身穿西裝的中年男人站在卡宴車旁半彎着腰、正一臉寵溺地盯着面前手裏端着奶茶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着淺褐棉麻裙,短發及耳,一臉的膠原蛋白,看向中年男時露了一雙稚嫩怯弱的眼。

陸煙只瞧一眼,便認出是個還沒出社會的大學生。

從照片背景看,陸煙已經猜出是哪所學校。

江大電影學院的。

這裏面,倒是出了不少美女。

白舒是,這位也是。

即便是一張沒有溫度的照片,陸煙也能從裏窺探出幾分,兩人纏綿不斷的溫情。

倒是……

挺感人。

陸煙想到這,眼裏掠過幾絲嘲諷,細白纖細的手指摩挲了幾下照片邊緣,陸煙擡眼,不溫不涼地望着對面的人。

沉默幾秒後,陸煙開口:“拍了多少?”

“挺多。”

“開個價吧。”

陸煙說完神色懶懶地拿起包包,吧嗒一下,小黑包被陸煙打開。

細長的手指探進小黑包,掏了一張銀行出來。

對面的男人聞言,擡手往下扯了扯鴨舌帽,滾了滾喉結,出價:“五十萬。”

陸煙垂了垂眼皮,不溫不涼道:“錢我有,但我總得先确認一下你手裏的東西值不值這個價,你說是不是?”

男人沒說話。

轉而從包裏取出一份資料袋遞給陸煙,陸煙接過資料袋,慢慢打開纏繞着的白色線頭。

慢條斯理地伸手掏裏面的東西,掏到一半,陸煙的動作停了下來。

視線不溫不涼地落到那份DNA報告上,頓了兩秒,繼續往外扯,直到那份報告快要到頭了才收手。

人在好奇時,往往對真相有着近乎致命的渴求,可真等到真相來臨,又開始猶豫後悔。

或許,人本身就是矛盾體。

捏了兩下那張薄得沒有重量可言的A4紙,陸煙抿了抿唇,掀眼看向報告。

報告結果:陸明與齊月99.9%構成父女關系。

看到那幾個字時陸煙神情一變,眼睛像被什麽灼傷似的,猛地移開臉,裝作什麽也沒看見。

僵持了大約半分鐘,陸煙手指顫抖地捏緊報告。

重新裝回資料袋。

裝完陸煙将資料袋放回桌面,左手重重壓在上面,也不再看資料裏的內容,徑自将手裏的銀行卡遞給男人。

男人接過銀行卡正準備說兩句話,哪知,一眼便撞見了陸煙失态的畫面。

剛還優雅從容的人,此刻死咬着嘴唇、肩膀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神情也不太對勁。

他不禁懷疑,他之前看到的那個美豔、理智的女人,是不是壓根兒不存在。

到底是美人,男人恻隐心一動,下意識張嘴關懷:“陸小姐,您沒事吧?”

陸煙死死捏住掌心,裝作若無其事地擡眼,掃向對面摘下口罩的男人。

男人長得不醜,相反很幹淨,很像電影裏的奶油小生。

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只是視線落到對方關切的眼眸,陸煙突然被刺了一下,慌亂別開眼,疏離生硬道:“你可以走了。”

男人走後,酒吧裏再次恢複沉寂。

角落裏,陸煙一個人窩在卡座裏顯得格外渺小、單薄。

仿佛這偌大的世界,只她一人,沉浮人海卻找不到一處停靠點。

最終任她游蕩人間,卻無一處安放靈魂。

“小姐,您需要喝點什麽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響起一道溫潤的聲音,陸煙緩緩回神。

動作緩慢地轉過頭,對上店員期待的目光,陸煙扯了扯嘴角,“不用。”

随後,陸煙單手撐在吧臺桌,動作遲緩地站了起來。

起來的瞬間腳底抽筋,疼得陸煙手背青筋直冒、額頭也浸出薄薄的冷汗。

一分鐘、兩分鐘……一直到五分鐘陸煙才緩過來。

再看一圈酒吧,光影交錯,恍若隔世。

—酒吧外,陸煙站在路邊随便打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報了地址便偏着腦袋望着窗外發呆。

直到下了車,陸煙才意識到自己報錯了地址。

她沒回酒店。

回了小區。

依舊沒有鑰匙。

B棟23樓,幽深寂靜的走廊。

陸煙一個人蹲在2301門口,動作僵硬地掏出包裏的打火機和煙盒,拿起煙盒抖出一根煙含在嘴裏。

吧嗒一聲,打火機被點燃。

陸煙擡手捧住火,湊近煙。

猩紅的火苗一點一點地點燃煙,一直到奶白色的煙霧冒出來,陸煙才熄滅打火機。

抽到一半,只聽吱呀一聲,對面的門被人打開。

陸煙聽到動靜,迷迷糊糊轉過頭。

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陸煙唇邊溢出一聲輕笑。

笑完,陸煙漫不經心地抽了一口煙,在周馳的注視下,紅唇裏一點一點吞吐出煙霧。

吐完陸煙夾着煙、仰着腦袋主動同門口的周馳打招呼:“早。”

周馳睨了睨蹲坐在門口、滿身頹廢的陸煙,眉頭一皺,随口一問:“又沒鑰匙?”

陸煙抽煙的動作一頓,偏過頭盯了眼周馳,牛頭不對馬嘴地問了句:“周馳,這些年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無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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