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這片羽毛在漆黑的夜色裏閃爍着瑩白的微光，看上去夢幻而聖潔。

下一秒，破空之聲瞬息而至。

一支漆黑森冷的長槍從天而降，貫穿了魏以冬的身體，将他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魏以冬艱難地伸出手，目光僵硬地移向翟葉。

“翟……葉……”

翟葉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他，淚水模糊了眼眶。

他又變回了過去的模樣，臉色蒼白而英俊，眼神麻木而痛苦，仿佛之前那些穿透的彈孔只是她的錯覺。

一道寬大的陰影落到翟葉的頭頂，她擡起頭，看到聖潔美麗的天使正緩緩揮展羽翼，靜靜懸停在她的上空。

它的羽翼蓬松而龐大，遮擋了這片黑夜裏唯一的光亮。

“你不是很喜歡他嗎？”天使垂眸看她，碧綠的眼眸清澈而純淨，“為什麽不救他？”

郁枝默默看着徒勞掙紮的魏以冬，識趣地沒有說話。

她覺得，天使可能真的沒有認出她，或者說，沒有把她看作是“特別的人”，那她也裝不認識就行了，畢竟翟葉在這裏……

不過，如果真的不認識她，那它為什麽要攻擊這個冒牌魏以冬呢？

似乎沒有注意到郁枝一般，天使微微俯身，專注地俯視着翟葉。

明明是這樣溫柔親和的姿态，偏偏又讓人覺得高不可攀、遙不可及。

那雙剔透的碧眸沒有分毫人類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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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葉跪坐在地上，怔怔地說：“因、因為……他不是以冬……”

天使神色柔和：“他是。”

他微微揮動羽翼，被長槍貫穿的魏以冬再次掙紮着向翟葉伸手。

“翟葉……救……救我……”

“你看，這是他的模樣。”

天使微微側眸，視線落到魏以冬的身上。

又一支長槍從天而降，刺穿了魏以冬的額頭。

“啊啊啊啊——”

鮮血噴濺而出，魏以冬無法動彈，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你聽，這是他的聲音。”

天使垂下眼眸，憐憫地看向翟葉。

“這不就是你想見到的人嗎？”

翟葉瞳孔放大，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幕：“不要……求求你，不要再這樣對他了……”

“可是，”天使無動于衷，依然溫柔地注視她，“如果他不是你的以冬，你又為什麽要為他求情呢？”

“我、我……啊……啊……”

翟葉神色倉惶，渾身顫抖，淚流不止，看上去快要崩潰了。

郁枝終于嘆了口氣：“放過她吧。”

天使聽到她的聲音，身軀微不可察地輕顫一下，接着慢慢擡眸看向她。

這一次，那雙碧色的眼眸終于染上了特別的色彩。

翟葉瀕臨崩潰，早已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并沒有注意到天使的眼神變化。

“你已經實現了她的願望，她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沒必要再繼續這筆交易了吧？”

郁枝面色冷淡，做出一副完全不熟的樣子。

“她已經不會再許願了，請你離開吧。”

天使微眨眼睫，定定地看着她：“您……覺得我做得不對嗎？”

郁枝：“……”

天使為什麽要問人類這種問題啊，而且為什麽要用“您”這麽恭敬的稱呼，這個不恥下問的姿态好像不太對吧？

一聽到“您”這個稱呼，郁枝的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雖說天使及時出現為她解難，但它這個樣子擺明了是認識她的，這對她來說可算不上一件好事。

這次蔚白筠、蕭灼和陸邱都在，一旦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發現她和天使是舊識，她這次就完了。

郁枝想起這裏還有個翟葉，她生怕翟葉察覺出異樣，立即用餘光掃視這個可憐的女性。

好在翟葉此時已經精神恍惚，壓根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郁枝移開視線，語氣透出刻意的敷衍：“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已經不需要你了，你去找下一個人實現願望吧，謝謝。”

她的冷淡顯而易見，天使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眼底閃過一絲悲傷與失落。

她果然不喜歡它。

所以才會隐在暗處，努力地與它保持距離。

“但是，我還沒有取走她的代價。”

天使垂下眼睛，目光恢複柔和平靜。

郁枝：“她的代價是什麽？”

天使如實回答：“她未來的五十年壽命。”

郁枝微微蹙眉：“會不會太長了？”

天使微怔：“那要多久才好……”

郁枝：“少點兒吧，一年怎麽樣？”

如果此時還有第二個大腦清醒的人類在場，一定會被他們的對話驚掉下巴。

看起來神聖不可侵犯的天使居然在和郁枝讨價還價，更離譜的是天使居然還認真地考慮了她的提議。

天使碧眸微移，看上去似乎有些為難：“一年太少了，會反噬到我的身上……”

反噬？那的确不行，再怎麽說也是她的崽。

郁枝想了想：“最少是幾年？”

天使靜靜回答：“二十年。”

二十年啊。

雖然有點對不起翟葉，但這畢竟是她自願付出的代價，和其他人相比，失去二十年壽命已經算是打骨折價的結果了。

“好吧，我問問她。”郁枝走到翟葉面前，向她伸出手，“你還好嗎，能不能站起來？”

翟葉依然怔怔地坐在地上，神色恍惚，臉上淚跡未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看得出來，她今晚受到的刺激很大。

郁枝只得抓住她的手，試着将她從地上拉起來。

翟葉渾渾噩噩地看着遠方。

突然，她睜大眼睛，聲音缥缈地呢喃一句。

“以冬？”

郁枝：“？？？”

她立即扭頭，循着翟葉的目光望過去——

又一個魏以冬，從漆黑的高樓後走了過來。

“翟葉，你怎麽又哭鼻子了？”

那個魏以冬一邊慢慢走近，一邊痞裏痞氣地出聲笑道。

郁枝：“……”

她立即望向被長槍釘住的男人——

這個魏以冬仿佛失去了生命力，已經迅速化為一具腥臭的腐肉。

……最麻煩的情況出現了。

郁枝深吸一口氣，擡眸掃了上空的天使一眼。

天使對上她的視線，碧色眼眸下意識流露出無措的情緒。

“蔚隊，異常在那裏！”

驀地，遠處傳來一聲響亮的聲音。

郁枝不用猜也知道是蔚白筠帶着調查員追過來了。

這群人速度還挺快。

她看了天使一眼，天使仿佛心領神會一般，猛地揮動羽翼，升至高空，瞬間将遠處正在向建築群趕來的衆人目光全部都吸引到了空中。

與此同時，郁枝立即躲進距離最近的一棟大樓裏，找到電梯，一直上到最高層。

不能被他們發現自己也在這裏，否則他們一定會懷疑，為什麽翟葉和天使都在此處，而她卻相安無事。

她進入最高樓層，來到視野最好的一扇窗前，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然後小心謹慎地看向窗外。

茫茫黑暗中，蔚白筠帶着大部隊趕過來了，這次除了陸邱，還有蕭灼和他的下屬。

郁枝：“……”

好家夥，還好她躲得快。

天使展開寬大的羽翼，靜靜地停在空中。

在他的下方，翟葉依然精神恍惚，她慢慢站起來，和身旁的魏以冬并排而立。

“翟葉，你在那裏做什麽？”

武裝人員在距離翟葉十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蔚白筠從人群中走出來，目光冰冷，凜然銳利地盯着翟葉。

翟葉露出一個虛渺的笑容，輕聲道：“蔚隊，陸哥……以冬回來了。”

陸邱微微皺眉：“翟葉，那不是以冬。”

翟葉笑了起來：“陸哥，你傻了呀……這當然是以冬，你聽，他還會說話呢。”

說着，她捏了捏“魏以冬”的手心。

“魏以冬”側頭看向她，嘴角扯動，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翟葉。”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翟葉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們聽啊，這不就是以冬的聲音嗎？”

蕭灼冷冷地看着這一幕，從腿側的槍套裏拔出槍：“她已經變成扭曲者了？”

蔚白筠：“還不确定。”

“但她旁邊的那個東西，”蕭灼語氣沉靜，“一定不是人類吧？”

蔚白筠冷笑：“肯定不是。”

得到蔚白筠無比肯定的答複，蕭灼舉起槍，瞄準方向，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子彈穿透黑暗，射中男人的胸腔。

魏以冬身形晃了晃，鮮血從胸前緩緩流出。

翟葉微笑着握住他的手：“沒事，以冬……你不會死的。”

被她稱為“以冬”的男人在衆人的目光下潰爛溶解，轉眼便變成了一具腐敗的血肉骨架。

蔚白筠的臉色越發冰冷。

能夠對這樣的“魏以冬”露出微笑，看來翟葉已經轉變成功了。

這就是那只異常的能力。

她擡眸，看向漆黑的夜空。

散發着神聖光芒的天使正懸浮在巨大的冷月下，神色柔和，靜靜地俯瞰着這一幕。

“射擊！”

随着蔚白筠一聲令下，衆多武裝人員立即舉起槍，齊刷刷瞄準高空中的六翼天使，對它發起瘋狂的掃射。

子彈密集地飛射而去，幾乎要将夜空淹沒。天使一揮羽翼，卷起狂風，頓時便将沖過來的子彈刮得七零八落。

“換武器。”

蔚白筠沉着指揮，站在她身後一排的武裝人員聞聲停手，轉身從後方擡出提前準備的重型機槍。

隐藏在高樓裏的郁枝頓時微微睜大眼睛。

普通子彈天使還能躲一躲，但這種程度的熱武器……

如果一直不停地連續射擊，遲早會把天使的翅膀打穿。

她突然感到了形勢的嚴峻。

倒不是擔心天使會折在這裏，只是再這樣下去……今夜必然會出現大面積的傷亡。

就在她思索對策的時候，一直立在原地的翟葉慢慢有了反應。

她看着站在對面的衆人，突然燦爛地笑起來。

“以冬……”

“你又來找我啦？”

她笑着說道，目光所及之處，突然憑空浮現出一些黑色的物質。

這些物質像塵霧一樣凝結在一起，逐漸形成人類的輪廓，接着生出鮮紅的皮肉，迅速變成魏以冬的模樣。

越來越多的魏以冬出現在高樓之間，他們從四面八方走過來，臉上挂着相同的笑容，慢慢靠近異常管理局的衆人。

“哇啊啊，這是克隆人嗎，怎麽都長得一模一樣啊！”

鄭從靈看着越來越多的“魏以冬”靠近他們，不由驚恐地叫喊起來。

“這可比克隆人邪門多了，別愣神，快點開槍！”

一旁的方歡一邊舉槍射擊，一邊大聲提醒鄭從靈。

機槍掃射的聲音響徹了整片天空，密集喧嚣，震耳欲聾，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震動。

天使平靜地俯瞰着地面，微微泛金的發頂突然浮現出一只璀璨的荊棘之冠。

郁枝一看到這只晶瑩剔透的荊棘之冠，不由擡起手，揉了揉眉心。

就知道它會用到這一招……

荊棘之冠泛起金光，一個巨大的圓形光圈倏然在漆黑的夜空上方顯現。

光圈閃爍着柔和神聖的白色光芒，瞬間照亮了整片黑暗。不同于天使自身的光芒，光圈內的輝光亮如極晝，純白，耀眼，凜冽不可直視，仿佛洞察萬物的天國之門。

郁枝默默嘆了口氣。

總而言之，雖然她的天使看起來溫溫柔柔……

但它也是有攻擊性的。

這個巨大的光圈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衆人紛紛擡頭，看向這純白奪目的神聖之環。

“這是神的光輝，是神的指引。”

天使微微垂眸，潔白寬大的羽翼在空中緩緩揮展。

耀眼光芒中，無數支銳利的沉黑槍尖從光環中緩緩探出，鋒芒畢現，地上衆人頓時感受到了一股無法言喻的肅殺之氣。

撲面而來的、聖潔且驚人的壓迫力。

天使俯瞰衆生，目光空靜而悠遠。

“從現在起，聆聽神的福音。”

話音剛落，無數長槍從光環中呼嘯而下。

這些長槍勢如破竹，如同漆黑的暴雨齊齊墜向地面。蔚白筠眸光一動，一道透明的球形屏障突然浮現在衆人上空，将那些從天而降的長槍紛紛擋在了外面。

躲在高樓裏的郁枝看到這一幕很是震驚。

她一直不知道蔚白筠的能力是什麽，雖然之前也猜測過，但她萬萬沒想到，雷厲風行的蔚白筠居然是防禦系？

異常管理局的衆人得到了蔚白筠的庇護，勉強躲過了危機。

但那些被隔離在屏障外的“魏以冬”們就沒有這麽幸運了。

他們的身軀被長槍貫穿，脊骨與長槍融為一體，尖銳的槍頭對着夜空，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他們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急劇的變化。

長槍化為脊骨，如同挺拔的竹子般節節抽長；肌肉增劇脹大，如同醜陋的怪物般魁梧畸形。

一對碩大的翅膀沖破肌肉，從他們的背後伸展出來。他們從脊骨處抽出血淋淋的長槍，揮動雙翼，虎視眈眈地升至半空。

這才是天使真正的大招——天使之槍。

被天使之槍貫穿的生物會成為天使的使徒，得到遠超于他們自身的力量，從而代替天使在人類的土地上傳播“神”的福音。

混戰一觸即發。

蔚白筠用那道透明屏障支撐着所有調查員和武裝人員，而這也限制了他們的行動，使得他們只能站在屏障內，用機槍掃射空中的天使和使徒。

麻煩的是，只要天使不死，使徒就不會死。

也就是說，除非有一方主動停戰，否則雙方必然不死不休，永不停歇。

哦，不對。

等到子彈用完了，人類這方應該會落于劣勢。但蔚白筠的屏障似乎能支撐很長時間，而且還有蕭灼和陸邱在……

郁枝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頭疼過。

對她來說，雖然她不想和天使扯上關系，但天使畢竟是她設計的“孩子”，如果可以，她還是不希望天使落到異常管理局的手裏。

子彈和血肉在夜色下瘋狂交彙，長着雪白翅膀的怪物肆意飛行，站在高處看着這個畫面，有種無法言說的怪誕與混亂。

郁枝默默思考了一分鐘。

然後她打開背包，從裏面拿出衣服和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