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郁枝離開案發現場後,又折返回人流量最大的城區中心。

此時已是淩晨,街上行人少了很多,但畢竟是鬧市區,還有很多店鋪沒有關門。

她進入一家花店,買了一束潔白的百合。

百合的香氣非常濃郁,輕易便遮蓋了她身上似有若無的血腥味。

“美女,等一下!”

郁枝付完錢,正要抱着花離開,店員突然出聲叫住了她。

郁枝微微側眸:“怎麽了?”

店員從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快步走過來。

郁枝目光平靜地看着她。

只見店員将紙巾疊成傘狀,捏在手裏,小心翼翼地伸向她的臉頰——

在她的右臉上輕輕擦了一下。

“好了!”店員笑盈盈地收回手,将紙巾遞給她看,“你看,你的臉上沾了東西。”

郁枝垂眸看了一眼——

一點微小的、不起眼的深紅色水跡洇在純白的紙巾上。

是孟醫生的血。

“好像是墨水印呢,你是從事文字行業的嗎?”店員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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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枝從她手裏接過紙巾,溫和地笑了笑:“算是吧,我在出版社工作。”

“怪不得。”

店員豔羨地看着她。

對方絕對是她營業以來見過的最令她印象深刻的女性。

她看上去很年輕,面孔柔和,膚色潔白,即使穿着毫不起眼的衣服,也依然遮掩不了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

她的舉手投足裏有一種比美貌更能吸引人的東西。

“我再送你一朵花吧!”

店員殷勤地從身後的花桶裏拿出一支盛放的百合,插進郁枝的花束裏,然後對她甜甜微笑。

“歡迎你下次再來哦,我給你打折!”

郁枝低垂眼睫,聞了聞清幽的花香,輕笑道:“謝謝。”

說完,她抱着花束走出花店。

走在斑斓的霓虹燈下,郁枝不由暗暗慶幸。

沒想到孟醫生的血居然會濺到她的臉上……還好那個店員沒有多想。

她将紙巾撕碎,扔進路邊的垃圾桶。

孟醫生已經死了,雖然仍然不知道他背後的人是誰,但起碼暫時斷了異常管理局這邊的隐患。

不過她原本還以為孟醫生會是什麽厲害的角色,現在看來,他比烏鴉差遠了。

另外,從他說的那些話來看,他和烏鴉以及烏鴉背後的勢力應該聯系不深。否則不至于烏鴉死了那麽多天,他卻一點都不知道,不僅如此,還輕信了她編造的謊言。

這一點從他帶來的那五個雇傭兵也能看出來。

如果他的身份很重要,那麽那個藏在背後的人不可能只給這幾個普通人作防身,至少也得派出烏鴉和白犬那種級別的異能者來保護他。

也就是說,他并不受重視,說不定在烏鴉的“主人”眼裏,他連一顆棋子都不如。

也許他們之間更傾向于一種不太平等的合作關系?

孟醫生想研究她,但異常管理局必然不會允許這種行為,于是他便尋求了另一群人的幫助……

郁枝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比較大,這也就能理解為什麽烏鴉在她搬家後便找不到她了。

因為為他提供信息的孟醫生已經被調離了21區,而他們之間的交情還不足以令孟醫生為他冒險。

所以烏鴉的主人究竟是誰呢……

郁枝越想越投入,注意力也不在線。

她垂着眼睛,走着走着,突然和迎面而來的路人撞了個滿懷。

潔白的百合花灑落一地,郁枝晃了晃,控制不住地向後跌去,被那人一把撈住。

“抱歉。”

那人低聲道歉,郁枝覺得這聲音十分耳熟,随即擡起眼睫——

對方眼眸漆黑,面孔隽秀,正是許久未見的秋時。

郁枝眨了眨眼睛:“是你?”

秋時似乎也剛看到她,驚訝地眨了下眼睛,随之輕笑:“真巧啊。”

郁枝起碼聽他說過三次這樣的話了。

秋時将她拉起來,然後蹲下身,将灑落一地的百合一朵朵撿起來。

郁枝也蹲下去和他一起撿。

“你這麽晚還不睡覺,出來買夜宵嗎?”郁枝問道。

“我睡醒了,出來轉轉。”秋時将一朵百合舉到鼻子底下,輕輕嗅了嗅,“好香啊。”

郁枝:“就是聞多了有點頭暈。”

秋時笑了笑:“所以你剛才是因為頭暈才會和我撞上的嗎?”

“呃……”郁枝當然不能說出真實原因,于是也笑了笑,“我是因為剛好在發呆啦。”

“走路的時候不能發呆噢。”

秋時将百合重新插進花束裏,然後起身,将花束遞給郁枝。

“好了,還給你。”

郁枝擡眸看了他一眼。

他眼瞳幽深,柔軟微蜷的黑發幾乎與夜色溶為一體。肌膚透着無機質的冰冷,這樣懷抱百合的時候,有種純潔又靜谧的剔透感。

郁枝從他手裏接過花束:“謝謝。”

秋時笑着看她,突然鼻尖動了動,接着向前湊了湊。

他微微傾身,湊到郁枝脖頸處,像只好奇的小貓般,在她的長發間輕輕嗅聞。

這個距離對于普通異性來說有點過近了,但郁枝早已習慣他的無界限,于是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郁枝:“怎麽了?”

秋時繼續向下聞:“有血的氣味。”

郁枝:“……”

不會吧,他是狗鼻子嗎?她明明都用這麽濃郁的花香來遮蓋了,居然還能聞到……

郁枝不動聲色道:“有嗎?可是我今天沒有碰血啊,是不是花的香味太濃,你也被熏得有點神志不清了……”

“不是花香味。”秋時語氣平淡,突然動作一頓,“你受傷了?”

啊,他發現她肩膀的傷了。

郁枝靈機一動,随即說道:“對啊,前兩天去29區做任務,肩膀被人捅了一刀。你聞到的血味,應該就是這個吧?”

“原來是這樣。”

秋時若有所思地說,擡起一只手,将她的衣領輕輕拉開。

“看起來傷勢很重。”

郁枝:“還好,沒有傷到骨頭。”

秋時沒有出聲。

郁枝垂下眼睛,發現他依然盯着她的肩膀看,不僅如此,還伸出食指,在繃帶上輕輕戳了戳。

現在正是傷口愈合的時期,不碰都會癢。

更別說像他這樣戳戳點點的,比直接怼還要折磨人,一陣酥酥麻麻的癢意頓時從傷口處擴散開來。

郁枝下意識縮了一下:“別戳。”

秋時聞言,随即停手:“很疼嗎?”

“不是,”郁枝搖搖頭,尴尬地說,“是……有點癢。”

她不知道秋時能不能理解這種感覺。

雖然每個人應該都有經歷過這種傷口愈合的煎熬階段,但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秋時不像是經歷過的樣子。

畢竟他長這麽大還沒吃過蔬菜呢。

“抱歉。”

秋時慢慢收回手,不知怎麽,郁枝總覺得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點遺憾。

“對了,你的腰傷好了嗎?”

郁枝微愣:“腰傷?什麽腰傷?”

秋時:“就是上次培訓的時候……”

“哦,你說那次啊。”郁枝恍然道,“其實還有一點酸澀的感覺……不過已經好多了,只要不碰到那個位置就沒事啦。”

“那就好。”秋時笑意柔和,“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

郁枝略一思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下次有需要再找你!”她拍拍秋時的肩膀,笑着說,“那我先回去了,你也不要在外面待太久啊。”

秋時唇角微彎:“好,再見。”

郁枝抱着花束離開了,秋時安靜地站在原地,鼻尖仿佛還殘留着濃郁的花香。

百合的香味,鮮血的腥氣,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味激烈地糅雜在一起,但即便如此,依然掩蓋不了她自身的香氣。

那是比任何美味都要誘人的味道。

郁枝站在家門口,遲遲沒有掏出鑰匙。

說實話,她現在心情很複雜。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等到真正面對的這一刻,她還是不可避免地産生了退縮的心理。

要是家裏被水淹了呢?要是電視被砸爛了呢?要是家具被扔得到處都是呢?要是出現人員傷亡呢……

任何一種可能,對她來說都是致命打擊。

畢竟她窮啊。

一想到一打開門,就會看到史詩級別的混亂場面,郁枝就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算了,面對吧。

這也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事情,更何況是她把他們設計成這樣的,她又有什麽立場抱怨呢?

郁枝又做了一遍心理建設,深吸一口氣,接着将鑰匙插入鎖孔,慢慢擰動——

“汪汪汪!嗷嗚——”

【媽媽,您終于回來啦!】

“母親……”

一打開門,波奇、小紅和奧比同時映入眼簾。

郁枝一愣,立即反手關上門。

“汪!汪嗚……嗷嗚嗚……”

波奇第一個撲過來,小尾巴瘋狂搖動,咬住郁枝的衣擺就不松嘴。

這是狗狗表示親昵的方式,因此郁枝并沒有阻止它。

小紅也想撲過來抱住她,可惜小紅沒有實體,只能在她面前飄來飄去,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母親,這束花……”

奧比身姿筆直,雪白的兔耳朵微微動了動,透紅的瞳孔浮起一絲疑惑。

“給你吧。”郁枝将純白的百合遞給奧比,笑了笑,“和你的顏色很配。”

奧比一怔,目光難以置信:“您是說,這是給我的……”

“其實是我順手買的……不過我今天回來得太晚了,來不及給你們買禮物。”

郁枝一邊進屋,一邊說,“明天再補給你們吧。”

【好耶,媽媽的禮物!】

“汪嗚!”

小紅和波奇開心地跟着郁枝一起進入客廳,只有奧比,依然怔怔地抱着百合,筆挺地立在玄關處。

母親說,這束花和他的顏色很配……

這是在誇獎他嗎?

而且,只有他得到了禮物,連波奇都沒有……

奧比微微低頭,粉嫩濕潤的鼻子輕輕動了動,一陣清幽的花香頓時充滿了他的鼻腔。

……這是母親給他的禮物。

他雪睫輕顫,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翹起。

真好。

郁枝在客廳裏仔細地檢查一圈。

簡直難以置信,家裏居然沒有任何破壞過的痕跡,不僅如此,反而還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就像是,整個屋子重新收拾打掃了一遍,連同地毯都清理過了的樣子。

郁枝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們在家大掃除了嗎?”

奧比一聽,連忙回答:“是的,母親。我們想給您一個驚喜,所以就把家裏重新打掃了一遍……”

郁枝:“……”

怎麽回事,這種無比欣慰的感覺。

她下意識捂住胸口,表情介于震驚與感動之間。

“這麽多房間,都是你一個人打掃的?”

“不是……”奧比不太自然地頓了頓,“波奇和小紅都有幫忙,還有那只……”

郁枝更震驚了:“塞壬也幫忙了?!”

奧比艱難地點了點頭:“……嗯。”

郁枝:“……”

這下她的表情只剩下震驚了。

連那麽難搞的塞壬都會主動做家務,這究竟是什麽情況?

是做夢吧?這一定是做夢吧,不然她實在想象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麽才會讓塞壬做出這麽大的轉變。

難道是世界在她沒有發現的情況下發生了異變,改變了他們的性格設定……

郁枝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随即轉身走進浴室。

明亮的燈光下,美麗慵懶的人魚正在浴缸裏托腮發呆。粗長幽藍的魚尾軟軟地搭在浴缸邊,光線流轉,閃爍着潋滟的粼粼波光。

聽到郁枝的腳步聲,他慢慢擡起澄澈的藍眸:“你終于回來了啊。”

語調和以往一樣,輕輕慢慢的,低柔又冷淡,夾雜着絲絲縷縷的幽怨。

郁枝快步走過去,一把抓住他潮濕冰涼的雙手。

“奧比說你也一起做家務了,是真的嗎?”

塞壬微微一怔,反應慢了半拍:“……是真的,怎麽……”

他話還沒說完,郁枝突然俯下身,開心地伸手抱住他。

塞壬頓時愣住了。

他身上都是水,冰冷的水漬很快濡濕了郁枝的衣服,但她卻像毫無感覺似的,依然緊緊擁抱着塞壬。

她的身體很溫暖,發間散發着淡淡的百合幽香,好聞得令人着迷。

塞壬維持着這一刻的姿勢,神色怔忪,甚至忘了伸出手回抱住她。

“原來你想做也是可以做到的嘛。”郁枝抱着他,聲音無比溫柔,“做得很好哦,塞壬。”

說完,她輕輕蹭了蹭塞壬的臉頰。

她的動作溫柔,親昵,充滿了柔軟的愛意。

塞壬覺得自己的心跳從未如此快過。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主動擁抱他,第一次用如此柔和親昵的語氣對他說話。

有那麽一瞬間,塞壬甚至眼眶酸澀,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他微微啓唇,想要說點什麽,可喉嚨卻無比幹澀。

“你有什麽想要的嗎?”郁枝輕聲詢問他,“我明天去給你們買禮物,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買給你。”

她的語氣太溫柔了,仿佛在哄一個不大的孩子。

因為他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遺餘力地鼓勵他,誇贊他,甚至還要買禮物獎勵他。

他應該對此不屑一顧。

但她……實在是太溫柔了。

即使知道這只是她的計策,但他仍然無法拒絕。

因為這就是他一直以來最渴望的東西。

塞壬慢慢伸出手,環抱住她的身體。

“……什麽都可以?”

郁枝低柔重複:“什麽都可以。”

塞壬垂下長睫:“那,我想要你陪我一起看電影。”

“嗯?去電影院嗎?”郁枝想了想,“那可能有點難度,除非把電影院裏的人都趕出去……”

“不,不是電影院。”塞壬低低地說,“就在家裏……就在這裏。”

他想看的不是電影,而是和她在一起,獨占她的時間——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好吧。”郁枝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她心滿意足地站起來,正要繼續誇誇塞壬,餘光突然掃到塞壬腰際以下的魚尾上。

怎麽感覺……好像少了幾片魚鱗?

她微微眯眼,伸出手,在那個部位輕輕摸了摸。

塞壬猝不及防,突然被她摸到受傷的地方,頓時條件反射般地甩了下尾巴。

魚尾狠狠地拍在浴缸內壁,發出巨大的聲響,水花四濺,瞬間将外面的三只都引了過來。

郁枝:“……”

這個反應,果然很不對勁。

她慢慢起身,指着塞壬的後腰,問道:“那一塊的鱗片呢?”

一聽到這話,塞壬還沒得及回答,站在門邊的三只已經下意識繃直了身體。

郁枝:“……”

她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郁枝大步走到奧比面前,平靜地說:“轉一圈給我看看。”

奧比:“……”

他不敢吱聲,抿緊三瓣嘴,僵硬而緩慢地轉動一圈。

郁枝這才發現,奧比的一只耳朵,有被抓傷的痕跡。

郁枝立即垂眸看向波奇:“你也轉。”

“嗷嗚……”

波奇夾起毛茸茸的小尾巴,慢慢吞吞地在原地轉了一圈。

果然,波奇也受傷了。具體表現為,它的屁股上少了一撮毛。

郁枝看向小紅:“你呢?”

小紅瑟瑟發抖,不打自招。

【媽媽,小紅不是故意的,小紅的小紅豬也被他們摔壞了……】

好家夥,破案了。

怪不得一個個都這麽老實,連地毯都清理得幹幹淨淨。

原來是為了銷毀作案現場!

郁枝幾乎不用問都能想象出這四只在家打得有多激烈,她現在唯一慶幸的是,好歹沒有波及到她的家具和電器。

奧比目光惶恐:“母親……”

波奇也弱弱地叫了一聲:“汪嗚……”

【媽媽,小紅知錯了,嗚嗚嗚,你千萬不要不理小紅……】

郁枝揉了揉眉心,扭頭看向身後的塞壬——

他完全沒有悔改之意,正在浴缸裏認真調整尾巴的方向。

郁枝:“……”

“算了,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郁枝嘆息一聲,無奈地說,“你們都過來,我們開個家庭會議。”

最後,郁枝在浴室裏展開了他們的第一次家庭會議。

沒辦法,給塞壬挪地方太麻煩了。

“我現在已經被盯上了,以防萬一,你們以後都不要出去,包括小紅。”

波奇聞言,立即叫了一聲:“汪!”

郁枝看向它:“你可以出去,但必須由我來遛。”

“汪嗚~”波奇滿意地搖了搖小尾巴。

奧比神情嚴肅:“母親,盯上您的是什麽人?”

郁枝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現在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對方不止一個人,上次那個打傷波奇的家夥,也是這群人裏的其中一個。”

塞壬傲慢地冷哼一聲:“把他們交給我,我一定會讓他們死得連骨頭都不剩……”

“不要這樣說,對方很厲害,不是你們能對付得了的。”郁枝的語氣很認真,“現在他們之中已經有人知道了我的秘密,這種時候,你們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奧比:“母親,我們可以找到這個人嗎?”

“可以,但你們不要管這件事。”郁枝說,“我已經安排別人去找了,你們乖乖待在家裏就好。”

圍在郁枝周圍的四只聞言,頓時面面相觑,心底不約而同産生了一絲敏銳的危機感。

母親說的這個“別人”,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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