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郁枝沒想到天使居然會追到這裏。

她立刻走到窗前，“嘩啦”一聲打開窗戶。

小白鳥撲扇翅膀飛了進來。

郁枝探頭向窗外看了看，接着關緊窗戶，拉上窗簾。

一轉身，發現小白鳥已經不見了。

面前亮起一道柔和的光暈，光暈之中，天使修長優美的身形逐漸清晰。

金發，碧眸，美麗聖潔的面孔。

它收起寬大潔白的羽翼，擡起金色長睫，慢慢睜開那雙剔透的碧色眼眸。

“……您好。”

它輕輕啓唇，聲音柔和而清冽，如同潺潺流淌的清澈溪水。

還挺禮貌。

郁枝眨了下眼睛：“你怎麽來這裏了？”

她知道陸邱就住在對門，蔚白筠的房間也在同一層，天使在這時候出現，實在有點危險。

天使眼睫輕顫，低聲回答：“您要我找的那個人，消失了。”

郁枝：“消失了？”

天使輕輕點頭，神聖無暇的面孔露出幾分愧疚與自責。

Advertisement

“我一路跟着他來到這個地方，結果他突然進入一個隧道，我只是慢了兩秒，他的身影就消失了。”

“隧道……”郁枝摸摸下颌，“你的意思是，你一直追着他來到了中心城？”

天使溫順颔首。

原來天使之所以會出現在中心城，并不是因為她在這裏，而是因為白犬在這裏。

難道他和烏鴉的“主人”就住在中心城？

本以為以天使的能力，一定能追到這個神秘的白犬，沒想到還是讓他跑掉了……

郁枝微微沉吟，說：“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你暫時也不用管這件事了，先休息一會吧。”

“……是。”

天使垂下眼睛，緩步走到窗前，周身泛起淡淡的光芒——

“你要幹嘛？”郁枝看到它的舉動，頓時驚訝問道。

天使動作微頓，低聲說：“……離開這裏。”

郁枝：“？”

“我讓你休息，你離開幹嘛？”郁枝不解，“你在外面搭窩了？”

小鳥一般都會在樹上築巢，但天使又不是真正的鳥，按理說應該沒有這個技能才對。

天使認真地輕聲回答：“沒有。”

“那你就過來休息。”郁枝對它招招手，示意它坐過去，“注意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我去洗澡，你幫我看着點。”

天使遲緩地眨了眨眼睛，碧色的眼睛純澈又懵懂。

“……看着點？”

“嗯，對門是個麻煩精，我怕它突然發神經沖進來。”

郁枝指的“麻煩精”當然是尼尼。

作為它的設計者，郁枝很清楚尼尼的智商與性格，也很清楚，如果尼尼真的想來見她，那麽這扇門根本就是形同虛設。

剛好天使在這裏可以幫她看着點兒，雖然不指望天使能擋門，但起碼可以在尼尼即将闖入的時候提醒她，讓她來得及穿好衣服。

“您……不趕我走嗎？”

天使怔怔地看着她，似乎對她的舉措感到驚訝與不解。

“我為什麽要趕你走？”郁枝比它更不解，她耐心解釋，“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試圖開門，你就立即告訴我，但是你不能出去，也不能用自己的能力對付它，這麽說你明白了嗎？”

天使目光純稚，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好，那就辛苦你了。”

說完，郁枝拿上浴袍，走進了浴室。

天使肩背挺直，安靜無聲地坐在床上。

它是無性的，美麗無暇的身軀沒有任何性特征。它也不懂得何為性，不會因為聽到異性的淋浴聲而心猿意馬，更不會産生任何污穢的念頭。

但它胸腔裏的那顆心髒，依然在無法抑制地悸動。

因為它此時正與母親共處一室。

母親是它的創造者，是給予它生命的存在，是慈愛偉大的神。

神至高無上，不惹塵埃。它身為她的使徒，理應匍匐在地，無聲仰望着她。

神創造了它，給予了它使命，它就應該去貫徹，去執行。

天使一直都是這麽想的，也一直都是這麽做的。

直到有一天，它突然感受到了神的氣息。

它能夠察覺到神的存在，能夠追随到神的蹤跡，甚至能夠親眼目睹到神的樣子。

它看到神與除了它之外的孩子在一起。

他們親密無間，自然和諧，仿佛沒有任何距離。

他們稱呼神為“母親”，而神也呼喚了他們的名字。

——母親。

這是比“神”更加親昵的稱呼，似乎只要這麽稱呼她，就可以盡情地接近她，觸碰她。

天使也想這樣呼喚她。

但它不敢。

因為她從未提起過它，也從未思念過它。

它甚至沒有一個确切的名字。

它知道有一只叫波奇的小狗，有一個叫小紅的女鬼，有一只叫奧比的兔子，還有一條叫塞壬的人魚……

但它沒有這樣的名字，它只是叫天使而已。

就像路邊的小狗也只會被稱為小狗，不會有人特意為它們起一個好聽的名字。

于是天使明白了，神并不愛它，也并不在意它。

它不該有怨言，因為神已經給予了它一切。

但它已經見到了她與“孩子們”相處時的樣子。

它沒有辦法不去在意，也沒有辦法不去想象。

如果那個被她縱容着的孩子是它，該有多好？

如果那個被她擁抱着的孩子是它，該有多好？

它也想喚她一聲母親，它也想得到她的愛。

但它連名字都沒有。

一定是因為它做得不夠好，所以她才不會看它一眼……

天使垂着美麗的頭顱，陷入了無止境的自我厭棄。

很快，浴室裏的水聲停止了。

天使微微擡眸，看到郁枝穿着浴袍從浴室裏走了出來。

她的頭發披散在肩頭，籠罩着薄薄的水汽。肌膚濕潤而透白，臉上泛着淺淺的紅暈，看上去美麗而朦胧。

天使立即起身。

它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唇瓣微動，似乎正在醞釀合适的贊譽之詞。

“行了別琢磨了，剛才沒人敲門吧？”郁枝直接打斷了它。

天使：“……沒有，母親。”

“嗯？”郁枝微微挑眉，有些奇怪地看了它一眼，“你也叫我母親？”

在她的設定裏，天使最摯愛的明明是神，唯一認可的也是神。

在它的認知裏，神才是它的創造者，也就是說，天使是沒有母親的。

一只沒有母親的怪物，為什麽要叫她“母親”？

天使長睫一顫，立即低下頭：“對不起，是我冒犯了您。”

因為剛才一直在想母親的事，所以一不小心說了出來……

天使暗暗懊悔，同時在心底不斷責怪自己的粗心大意。

郁枝：“……”

怎麽回事，她創造的天使應該沒有這麽小心怯懦啊？

以防萬一，郁枝後退幾步，視線下移，落到天使的雙腿上。

雖然同是白色的長袍，但天使的衣袍和她的浴袍可不一樣。

天使的衣袍是純白泛光的特殊布料，像絲綢一樣柔軟光滑。行走的時候，如同流雲垂墜，褶皺之間甚至不會産生一絲摩擦。

當然，布料再美，也不及天使美貌的千分之一。

郁枝微微彎腰，伸出左手，将天使的衣袍下擺輕輕撩開——

瑩白無暇的左腿上方——大約在大腿中段的位置，刻印了一個瑩瑩發光的淺金色印記。

這印記乍一看似乎只是一個簡單的圓環，但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印記裏還隐含着一明一滅的白色輝點。

這是她的特殊設計。

因為純金色的印記沒有她想要的神聖感，所以她才特意在金色之中添加了白色的光輝。

白色與淺金相互輝映，這才達到了如今這個無比神聖的視覺效果。

沒錯了，這的确是她設計的天使。

郁枝擡起眼睫，發現天使并沒有因為她的舉動而露出驚訝或不悅的表情。不僅如此，它的眸光微動，眼底碧波流轉，仿佛正在歡欣雀躍。

郁枝：“……”

她收回手，站直身體，輕咳一聲：“坐下來吧。”

天使乖乖坐下，郁枝随之轉身，在它身旁懶洋洋地坐了下來。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衣袍的下擺幾乎重疊到一起。

天使長睫一顫，在燈下劃過金色的流光。

郁枝注意到了它的反應。

她側頭托腮，疑惑地看着天使：“你很怕我？”

天使眼睫低垂：“……不。”

郁枝想了想：“那你是不習慣和別人離得太近？”

從它剛才寧願出去也不肯待在房間裏的舉動來看，這個推測似乎可能性更大。

天使輕輕點頭，接着又低聲補充：“但是不包括您。”

也就是說，她不屬于它不習慣的範疇。

那它這麽緊張幹什麽？

郁枝越發不解，幹脆直接問出來：“那你幹嘛這個反應？”

天使沉默幾秒，突然擡起碧眸，直直地注視她。

“請問，您是不是很讨厭我？”

郁枝：“嗯？”

她一臉茫然。

自己明明什麽都沒做，它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她擡起一只手，正想戰略性地摸摸鼻尖，卻被天使一把按了下去。

天使直直地凝視着她，微微傾身，将她的雙手牢牢按在被子上。

郁枝意識到它此時的情緒波動有點大，因為它的羽翼再次從背後伸展了出來，蓬松寬大，潔白聖潔，幾乎占據了她的全部視線。

羽翼散發出柔和的光暈，在昏黃的房間裏安靜閃爍，如同晨曦的微光。

“您讨厭我嗎？”天使直視着她，再次詢問。

郁枝認真地考慮了這個問題，然後搖了搖頭：“不。”

天使的瞳孔微微一縮，仿佛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個字便能在它的心底激起巨大波瀾。

它頓了頓，随即細眉輕蹙，淺澈剔透的碧眸中浮起痛苦迷茫的情緒。

“那您為什麽……唯獨沒有賜予我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