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這個觸感實在太過詭異,以至于郁枝的大腦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冰冰的,涼涼的,還有點滑滑軟軟的感覺……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郁枝實在想象不出來。
說是蛇尾吧,但蛇也有鱗片,應該沒有這麽光滑才對。人手就更不可能了,就算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死人手也沒有這麽涼這麽滑,雖然她也沒有真的感受過。
一定要說的話,倒是有點像她小時候吃過的涼拌海蜇……
郁枝好奇極了,不由偷偷睜開眼睛,向下看去——
有什麽細長漆黑的東西從她眼底一閃而過,速度太快,她什麽都沒有看清。
郁枝:“……”
她側眸望向秋時,發現這個面容清隽的青年正對她淺淺微笑,他的雙眸在夜色中顯得尤其幽深,眼神裏清清楚楚寫着“我就知道你會偷看”。
可惡,被預判了。
郁枝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默默看向飛速旋轉的夜空。
這破過山車怎麽還不停,轉得人頭暈。
在前後游客高亢持續的尖叫聲中,過山車終于慢慢停了起來。
解開安全帶,郁枝下意識摸了摸嘴唇。
唇瓣上似乎還殘留着冰涼的觸感……好像還有點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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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秋時一眼,發現對方正懶散地托着腮,眼簾低垂,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
所以那個從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郁枝心下疑惑,臉上依然保持平靜。
二人相繼從過山車上走下來,百無聊賴地站在原地。
比起其他腳步懸浮、臉色慘白的游客,他們淡定得反而有些格格不入。
“好玩嗎?”秋時問。
“一般,還不如用手提炮狂轟扭曲者來得刺激。”郁枝直言不諱,“還好沒有排隊,不然我才不玩這麽無聊的東西。”
“我也覺得。”秋時側眸掃了她一眼,餘光不動聲色地在她的唇上停留一瞬,“不過你說的狂轟扭曲者,這裏大概是玩不到的。”
“那是當然。”郁枝點點頭,故作無意地轉移話題,“剛才在上面,謝謝你啦。”
她指的是“尖叫捂嘴”這件事,當然,她那是演的,所以道謝也并不是她的真實目的。
秋時笑了笑:“不用謝。”
“對了,你是用什麽東西幫我捂嘴的啊?”郁枝好奇地眨眨眼睛,一臉純良,“我沒看到,不過總覺得那個感覺很奇特……那應該不是你的手吧?”
秋時氣定神閑:“你猜。”
還跟她玩這招是吧。
郁枝笑眯眯道:“給我看一眼呗。”
秋時不緊不慢地搖了搖頭。
郁枝:“就看一眼。”
接着搖頭。
郁枝:“半眼。”
繼續搖頭。
郁枝:“……”
不給看拉倒。還蹬鼻子上臉了,不就是一只破海蜇,誰稀罕。
郁枝收起假笑,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吱聲了。
秋時察覺到她心情不爽,開口提議:“吃冰淇淋嗎?”
郁枝淡淡道:“不吃。”
“那我們接着去玩下一個項目?”
“先等等。”郁枝目光移向周圍,“看看這些人會不會發生什麽。”
秋時明白她的意思。
剛才那些尖叫的人都違反了告示牌上的提示,如果他們的推測成立,那麽這些游客很可能會像之前那些人一樣相繼消失。
郁枝雙手環胸,往身後的欄杆上一靠,靜靜觀察這些剛從過山車上下來的游客。
他們看上去沒有什麽反常,除了個別幾人受不了在旁邊幹嘔以外,甚至還有幾個膽大的想再玩一次。
這也是違反規則的行為。
郁枝默默看着他們,并沒有要出手阻止的打算。
這時,兩個穿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員朝這個方向走過來了。
他們戴着統一的帽子,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他們的臉,只露出嘴和下颌。
兩名工作人員來到分散的游客面前,湊到他們耳邊低聲說了什麽,随即又筆直地挺直腰背。
“哈?發出尖叫?坐過山車尖叫不是很正常的嗎,我憑什麽要因為這種原因就跟你走啊!”
被搭話的游客不滿地叫嚷起來,周圍其他游客聽到他的質疑也紛紛投去視線。
“他們在說什麽?什麽發出尖叫?”
“不知道……我剛才也尖叫了……”
游客們不明所以地低聲讨論,而那兩名工作人員卻毫無反應。
其中一名工作人員再次俯身,在出聲嚷嚷的游客耳邊又說了些什麽,郁枝努力伸長耳朵,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你能聽到他在說什麽嗎?”她扭頭詢問秋時。
“不能。”秋時看着說話的工作人員,眼底突然閃過一絲笑意,“……原來是這樣。”
郁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在神神叨叨說什麽東西?
即使他們聽不到任何聲音,但很顯然,那名游客已經清楚地聽到了。
他瞬間拉下臉,兇悍道:“你他媽什麽意思?我才是這裏的上帝,你個臭打工的還敢威脅我?信不信我投訴你……”
說着,他伸出粗壯的胳膊,不由分說便向工作人員的胸口用力推去。
工作人員紋絲不動,突然從身後掏出一把刀,刺進游客肥厚的腹部——
“噗嗤”一聲,刀刃與骨肉摩擦發出滞澀的聲音。随着游客劇烈的顫動,鮮血漸漸染紅了他的衣服。
郁枝驚訝地微微睜大眼睛,秋時倒是神色不變,依然似笑非笑地看着這一幕。
“啊……啊……殺人了……救……救命……”
工作人員利落地抽出刀,在噴濺的鮮血中,游客渾身抽搐,慢慢倒了下去。
現場沒有一個人露出恐懼的表情。
他們看着失血倒下的游客,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還驚嘆地拍起手來。
“哇,這是魔術嗎?好漂亮呀!”
“居然能在地上開出鮮花……這也太美了!”
“連員工都會變魔術,這裏真的好棒!”
“太值了!這錢花得太值了!”
衆人紛紛鼓掌,對着一地的血泊贊嘆不已,而那名被刺中的游客只能無助地躺在地上,用震驚而驚悚的目光看着這群面帶微笑的人。
“你們……你們都瘋了嗎……快……快救我啊……”
“太棒了!”
“非常完美的魔術!”
“還想再看一次!”
“再變一次吧,讓我花錢也可以!”
這一幕的荒誕程度和那些女孩子圍着鬼臉娃娃喊着“好可愛”的畫面不相上下,郁枝揉了揉眉心,一時間居然感受到了些許的精神污染。
“不舒服?”秋時輕聲問她。
郁枝搖了搖頭:“不,只是有點疑惑,這些人看到的究竟是什麽?”
很顯然,他們眼中的畫面和她所見到的完全不同,她可以确定自己的眼睛沒有出問題,那麽有問題的就是這些游客了。
秋時想了想:“可能是……綻放的紅色鮮花?”
“那他們确實有點本事。”郁枝邊說邊走向那兩名工作人員,“讓我來看看他們究竟是人是鬼。”
她走到那個捅刀子的工作人員面前,微微彎腰,抓住受傷游客的衣領,将他拖到旁邊。
工作人員沒有任何反應,腰背挺直,薄唇緊抿,從帽檐下露出的下颌流暢而清瘦,有種隐約的熟悉感。
這個熟悉的下颌線……
郁枝突然矮身,自下而上地看向工作人員——
一縷極短的紅色碎發在帽子的邊際處若隐若現,夜色昏暗,如果不是湊近了看,根本發現不了。
“季嘉容?”
郁枝脫口而出,同時突然伸手,以一種猝不及防的速度迅速摘下對方的帽子——
帽子被摘下,工作人員的一頭紅色短發倏地散開,像炸毛的獅子一樣,蓬松而雜亂,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無比耀眼。
郁枝驚訝地看着對方。
還真的是季嘉容啊!
沒想到她只是玩個過山車的功夫,這小子已經跑去給游樂園打工了。
季嘉容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與她對視。
他的神色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冰冷,那雙總是清澈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光芒,無波無瀾,如同一灘沉寂的死水。
秋時來到郁枝身旁:“他的狀态很不對。”
“嗯,他好像不認識我了。”
郁枝擡起手在季嘉容眼前擺了擺,對方依然無動于衷,只是微微低頭,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秋時評價道:“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确實。”郁枝點點頭,饒有興致地看着季嘉容,“不過他這個樣子看起來好像也不錯哎。”
秋時聞言,不由瞥了她一眼。
“他現在很危險,還是離遠一點比較好。”
秋時将郁枝拉到自己身後,目光掃過季嘉容手裏的刀。
刀刃還沾着血,血跡順着刀尖遞到地上,與他腳下的血泊彙聚到一處。
季嘉容安靜地将刀收回背後,越過他們,與另一名工作人員一起走向其他游客。
他們在重複着剛才的流程。
沒有發生争執的游客就安排到一邊,對他們表達抗議的游客就用刀捅傷,如此反複,直到所有喧嘩尖叫的游客都被他們篩選了出來。
中途,郁枝試着阻止過季嘉容一次,但卻被他當做空氣忽視了。
是因為她沒有違反規則的緣故麽?
考慮到季嘉容目前的狀态很詭異,郁枝沒有再貿然打斷他。
最後,兩名工作人員将篩選出來的游客帶走,剩下幾個沒有違反規則的游客則留在原地贊嘆不絕。
“好厲害呀,居然又給我們表演了這麽多次,這服務态度實在太好了!”
“對呀,這些魔術真的好漂亮,如果變出來的是真花就好了……”
“我們摸摸看吧!”
這幾個人說着蹲下來,将手伸向受傷倒地的游客。游客身上的血染紅了他們的手指,但他們仍然不滿足,很快又将手指捅進了對方的傷口裏。
“啊……啊啊啊——!”
受傷的游客發出痛苦的哀嚎,叫聲凄慘,和這個歡樂幸福的游樂園格格不入。
郁枝聽了不由蹙眉。秋時見狀,目光緩慢掃過那幾個認知錯誤的游客——
仿佛被催眠一般,他們搖搖晃晃,頭重腳輕,轉眼便倒了下去。
郁枝湊近看了看。
這些人已經睡着了。
“你這個能力真方便。”她看向秋時,由衷贊嘆道。
秋時無聲笑了笑。
幾個受傷的游客仍然躺在地上呻吟,郁枝走到他們身旁,微微俯身,對他們說:“看到那邊的那輛小火車了嗎?”
游客艱難地扭過頭,順着郁枝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一輛觀光小火車正停在不遠處,車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盞做舊複古的煤油燈。
“上了這輛小火車,直接開出去,外面有人會接應你們。”
說完這些,郁枝站直身體,擡腿向大路走去。
秋時不緊不慢地跟上她:“不管那個紅頭發嗎?”
郁枝看了他一眼。
他直到現在都沒記住季嘉容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記憶不好還是懶得記。
“管當然是要管的,不過得注意方法。”
秋時微微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你也說了,他像變了個人一樣,連捅刀子都沒有表情。這種狀态下,如果我們強行喚醒或是帶走他,很可能會對他産生不好的影響。”
郁枝平靜地分析道,“想要讓他恢複正常,根源還是要找到這裏的異常。”
秋時:“所以,你的想法是?”
郁枝停下腳步,狡黠一笑:“打入敵人內部。”
郁枝的說法很模糊,但秋時卻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假扮成工作人員?”
“不止是假扮,而是真正成為他們的一員。”郁枝說,“既然季嘉容能變成工作人員,那麽我們肯定也可以。”
秋時微微沉吟:“但要怎麽做才能成為他們呢?”
郁枝:“首先排除殺死他們。”
她殺了一個玩偶,不出意外,秋時應該也殺了一個員工,但他們卻都沒有變成季嘉容那樣。
這就說明,殺員工這個方法行不通。
郁枝試圖分析季嘉容的行為。
“他在調查的時候還是比較謹慎的,應該不會違反這裏的規則。”郁枝說,“更何況違反規則的人這麽多,如果人人都會變成員工,那也不合理。”
“也許是因為他發現了什麽觸及真相的漏洞。”秋時輕聲道。
郁枝眼睛一亮:“有道理。”
回想起戴斯小鎮那些玩偶,郁枝頓時有了一個主意。
她根據自己的記憶,和秋時一起回到殺死玩偶的那個隧道前,發現玩偶的屍體仍然堆放在路邊,隔了這麽久,居然沒有被人處理掉。
真幸運。
她和秋時拽着玩偶的兩條腿,一路将它拖到戴斯小鎮,在那裏,一排玩偶正在彩燈下載歌載舞。
看到郁枝二人過來,它們立即熱情揮手。
郁枝二話不說,直接将玩偶屍體扔到它們面前。
“看看,這是你們的同伴嗎?”
幾個玩偶齊齊低下頭,呆滞地看向地上的玩偶屍體。
時間仿佛靜止了十秒。
接着,它們的五官突然扭曲,出現模糊血腥的色塊。
有效果了。
郁枝露出滿意的微笑,下一秒,眼前驀地一黑——
她瞬間失去了意識。
感覺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郁枝終于醒了。
她眼睫輕顫,睜開眼睛,慢慢坐了起來。
這裏似乎是一個倉庫,又像是一間員工宿舍。
燈光很暗,郁枝揉了揉額角,大腦依然有些昏沉。
“你醒了?”
耳邊響起一道熟悉而低柔的聲音,郁枝側眸,看到秋時正坐在她身邊。
他的身上穿着黑色的員工制服,面前放了一頂黑色鴨舌帽,上面繡着醒目的戴斯标志。
郁枝随即低頭看向自己——
她也被換上了一身全新的員工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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