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離家出走

過去了幾秒鐘,但是卻像是過去了幾個世紀那麽長……

綠燈。

車又啓動了。

楚天奇身體上的僵硬不知過了多久才緩了過來,也許只有幾分鐘,但他已經完全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他想說什麽,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當他試圖讓自己的胳膊動起來的時候,他聽到筋絡與骨骼摩擦的“咯吱”聲。

他能說什麽?能做什麽?

他是不是應該離開?可是車還在行駛着,他能去哪?

他仿佛變成了一個廢棄的鐵皮人偶,大腦陷入了震驚後的茫然,他一時懷疑剛才不過是個夢,一時又無比清醒地意識到,他看到了人世間極其殘忍的一幕。

車停了下來,到家了。

夏文斌就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一樣,把他的自行車給他搬了下來,笑眯眯道:“好兒子,到家啦!”

是他發夢了麽?明明夏叔是笑着的,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可夏夢依舊石化一般坐在副駕駛上,她的頭發依舊是淩亂的,提醒着他一切都不是夢。

楚天奇整個人都茫然而恐懼,他搶過自行車來,連告別也沒有說,逃也似的跑了。

回到家裏,滿屋子的飯菜香氣——毛慧芳的廚藝一直是沒得說的,作為一個賢妻良母,怎能不做得一手好飯呢?

聽到門的動靜,毛慧芳滿面春風地探了個頭出來說道:“你們回來啦!先洗手,飯菜馬上就好了!”說完,又回到了廚房。

夏文斌轉過頭,正看到女兒一對冷漠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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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眸子裏仿佛沒有任何情緒,又仿佛在惡毒地詛咒着他。

他感到一陣煩躁和心虛,那熟悉的眼神使得曾經的一些往事浮上心頭,讓他忍不住厭惡地對女兒冷冷地低斥道:“滾回你屋子裏去!不知感恩的狗東西!”

說完,他反而先快步回了書房。

不知為何,他不敢再繼續面對女兒那樣的眼神,好似他的靈魂被洞穿了。

夏夢望着書房的門被關上了。

空氣裏彌漫着海鮮的香氣,是媽媽最拿手的椒鹽皮皮蝦,她從小就愛吃。他們這個縣城附近有江穿過,離海卻遠,這樣大的皮皮蝦很不好買,媽媽卻總是能買到給她吃。

她四下望着:豪華的客廳,法式的裝修在這個年代不但特別,而且極其昂貴;電視很大,是最新款的超薄大屏,快占據了一整面牆,還裝飾着誇張的水晶燈,還有油畫——油畫是夏文斌帶着她去挑的,他說,“我的女兒有藝術天分,挑的肯定是好的”。

她小時候看童話故事,天真地說:“爸爸,我以後想像公主一樣,住在城堡裏。”

那時候,他們住的房子也不算糟糕,只是燒水要用煤爐,電視機也時好時壞。

夏文斌笑道:“好,爸爸給你建造一個漂亮的城堡,讓你做一輩子的公主。”

童年的記憶如此深刻又模糊,好像在看別人的回憶。這導致她回歸現實時,有點茫然。

她望着這個豪華的客廳,不知道自己此時在哪。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裏是哪啊,怎麽一切都看起來這麽陌生?

她怎麽不記得自己的家裏是這樣的?

她抱着胳膊,明明是炎炎夏日,卻感覺渾身都是冰涼的。

她感覺自己像一個陌生的訪客,闖入了不該闖入的地方!

腦子裏久違的聲音突然響起,細細尖尖的:“又挨打了,哎,我正在睡覺,給我都吓醒了。”

對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她甚至不知道腦子裏的聲音是否真的存在。

或許是她的幻覺,是另一個她在抱怨。

“你覺得很丢臉對不對?尤其還是當着楚天奇的面,你在他面前一直那麽驕傲。”

是的……她拼盡全力維持的驕傲……

被父親輕易地打碎了。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比楚天奇要強的。

不管是學業、認知、外表,還是其他的任何方面……

可是今天,她一敗塗地了,臉面全無。

但她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可笑。

臉面,什麽是臉面?在楚天奇面前丢臉很重要麽?一點也不重要……她憤怒麽?好像也并不十分憤怒。她好像已經木然了,放空了,內心縱然像是被強酸腐蝕一般疼痛難忍,但她卻格外得平靜。

聲音又說道,“這一次,你是想殺了自己,還是殺了他們呢?”

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不如這樣吧,”聲音說道,“買點毒藥,大家一起死了比較好。嘿嘿,一家人就要齊齊整整。”

夏夢把書包脫下來放在了地上,取出了側兜的水壺。随即,她轉身打開了家的大門,走了出來,又輕輕把門關上。

“你不會想要逃走吧!”那個聲音不甘心地說道,“你不是很會讨他們喜歡麽?不是寧可挨打也不逃避麽?”

她像是一個沒了魂的幽靈一樣,飄出了家屬區。

“哎呀,快來快來,吃飯了,你們爺倆啊,就知道等着吃,沒一個人心疼我,都不說過來幫忙!”毛慧芳雖然抱怨着,臉上卻是喜氣洋洋的。

她先沖去了夏文斌的書房,張羅道:“別忙了,趕緊過來吃飯。”

夏文斌放下手裏的東西,感覺自己的情緒已經平複了不少。

不一會兒,毛慧芳突然又折了回來,問道:“小夢呢?”

“在自己房間裏吧。”他站起身來,心不在焉地回答。

“沒有,不在,我每個房間都找過了!”毛慧芳急道。

“怎麽可能,書包呢?”

“書包在,手機也在。在門口。”

“哦,”夏文斌道,“那就是出去買東西吧。”

毛慧芳突然神色一變,目光灼灼盯着他:“路上發生什麽事了?”說着,她已經揪住了他的衣領。

夏文斌掙開她,“什麽發生什麽了!能發生什麽,小夢回來了,你看到了!”

“不對,不對,她剛才低着頭,她是不是不高興了?為什麽不高興了?啊?你說啊!她為什麽不高興了?!”

“我什麽也沒做!你揪着我幹什麽!”夏文斌大吼,心虛地掰開她的手,“不高興,就是沒考好呗!”

“不對!”毛慧芳凄厲地大叫: “不……你有事瞞着我……你有事瞞着我!!!你又打她了是不是?!!”

楚天奇回到家裏時,整個人都還是茫然的。

他被吓到了,他被那恐怖的暴力吓得渾身發冷。

“兒子,怎麽啦?”牛曉娥走上來,看到孩子白着一張臉,滿額頭都是虛汗。

“這是怎麽啦?”她驚懼地叫道:“老楚!老楚!你快來!”

楚有才從妻子的聲調中聽出了不對勁兒來,趕緊從屋裏跑出來:“怎麽啦?哎呀,天奇,你怎麽出了這麽多汗?啊?你哪不舒服?”

“天奇,你別吓唬媽媽,別吓唬媽媽……你和媽媽說說……”牛曉娥慌得帶了哭腔。

“你們知道吧……你們都知道,對不對?”楚天奇怔怔地開了口。

“知道什麽,你慢慢說!來坐下說。”楚有才想拉兒子去坐下,卻被他一把甩開了。

楚天奇似乎慢慢回過神來了,“夏夢她爸爸打她,她和我說過,我告訴你們了。你們和我說,誰家的家長,都會教育自己的孩子,對不對,你們是這麽說的對吧?”

楚有才和牛曉娥交換了一個心慌的眼神。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要說謊!為什麽你們不阻止他啊,啊?為什麽啊!你們知道夏夢有多慘麽?你們知道她在經歷什麽麽?!夏叔怎麽可以那麽對她!”楚天奇的氣憤終于爆發了出來,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為什麽,你們不是大人麽?你們為什麽不管啊!夏夢不是你們看着長大的麽?媽,你不是說,夏夢就是你第二個孩子嗎?”

“我們當然有管。”牛曉娥立刻含淚說道,“上次你回來說了學校的事兒,我們就知道大事不好,我和你爹,大老遠地去把夏夢的姥姥接了回來……”

“有什麽用啊!有什麽用!”他大叫!

他感覺自己的心裏也流淌着一股毒液,讓他除了大吼別無辦法。

楚有才硬着頭皮道:“那我們能怎麽辦呢?夏夢她爸,現在是我的上級,我能指着他鼻子罵不成?”

“兒子,你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你先別生氣。”牛曉娥連忙安撫兒子。

“我,我坐着夏叔的車回來的,我看到……我看到……”他毛骨悚然,“他這樣,這樣摁着夏夢的頭,揪着她的頭發往車窗上撞……”僅是這樣描述,他已經感覺自己要喘不過氣來!!!

楚有才與妻子面面相觑,兩人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突然,楚天奇好似突然醒過來了似的,大叫道:“哎呀,不行,我怎麽能留着夏夢一個人在那呢!她那麽要面子,一定覺得我在嫌棄她了!我得去找她,我得護着她!萬一夏叔又打她了怎麽辦!”

“天奇,你別沖動!”楚有才剛攔住兒子,家裏電話就響了。

牛曉娥趕緊道:“是夏家的電話,你先接個電話,然後爸媽陪你一起去,好麽?沒準是夏夢打給你的!”

“……”楚天奇一個箭步沖到電話跟前,拿起電話便問道:“夏夢!你怎麽樣了!你別怕,我現在就去找你!”

電話那頭卻傳來了毛慧芳發顫的聲音:“天奇啊,小夢不在你家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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