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倦鳥歸還

“被人看到了怎麽辦啊……”她小聲說道。

但她知道自己想要親近他。

“我挑個暗一點的路，我知道還有一條路也能到。你要不放心，我給你送前面大路吧，然後你打個車。”路燈下，他的眼神幹淨又純粹。

不知道他的眼睛裏湧現出情y會是什麽樣。

“我……沒帶錢包……”夏夢小聲道。

穆雲書一怔，他想起來他也沒帶錢包……連坐公交車的錢都沒有！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沒事，那我就坐橫梁上吧。”她走過去，不敢看着他，怕他會拒絕。

但穆雲書趕緊松開一邊的手：“哦……你能坐上來麽？”

“嗯。”她一踮腳坐了上去，同時不放心地問道：“你這樣帶過人麽？”

“帶過我侄子……”他的手又握住了自行車把手。

這樣一來，她就被籠罩在他的汗味兒裏了。夏夢感覺自己的臉很紅，同時又皺了皺眉。

“對不起，出了太多汗了……但……騎起來就好了……風就吹走了……”他一邊說着，一邊緊張地騎動了車子。

風是吹走了汗味兒，但也吹來了女孩的香味兒。

原來女孩即便出汗，身上也是香的。

明明并不是濃烈的香氣，卻讓他腦子發暈。

他不敢低頭看她，眼睛跟定位了似的，直直盯着路面和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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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還是感覺到了，她馬尾長長的頭發拂過他的手臂，絲綢似的，涼絲絲的黏在了他滿是汗的胳膊上。他還感覺到，她正在看着自己的下巴。

心跳得好快，像是要蹦出來似的，但是那熱烈的心跳仿佛泵出來用不完的力氣，他甚至感覺自己可能很有騎車的天賦，保不齊日後可以發展一個新的體育愛好……

兩個人一路沒有說話，都緊張得魂不守舍，但又好像說了很多話。

快到毛國慶家的時候，穆雲書停下了車道：“剩下的你可以自己走，就不會有人看到了。”

夏夢跳下車，幸好天黑，穆雲書才看不到她發紅的臉。

自然，他通紅的臉也不會被她看到。

夏夢遲疑着道：“穆雲書，你爸媽打過你麽？”

問完她立刻就後悔了，她這是什麽毛病，逢人便問人家有沒有挨過打……楚天奇也就算了，畢竟是她認識的，穆雲書會不會覺得她問出這樣的問題來腦子有病呢……

但穆雲書很認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打過一次的。”他照實說道，“我小時候家邊上有一條河，淹死過小孩，結果我還和表哥們一起去河裏游泳，我媽媽知道了就把我叫上來，然後她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麽大力氣，抓着我腳踝給我倒着拎起來，然後狠狠地打了我屁股。”

“哈哈哈哈……”夏夢笑彎了眼睛。

她很難想象，穆雲書小時候會是什麽樣，畢竟眼前的他這麽高大，這麽健壯。

夏夜的風也變得甜了起來，柔了起來。

穆雲書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勾了起來，眼神變得十分柔和。

“謝謝你，”她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哪有，就是閑聊嘛。”他笑。

夏夢于是感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輕松與釋然。

和穆雲書在一起，她不僅心裏快樂，還有着一種難言的安全感。

穆雲書道：“你回去吧，我在後面跟着你。離你遠遠的。”

“嗯……”她此時已經明白過來，原來穆雲書是特意來找她的。

她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自己的，或許只是純粹的偶遇……其實她也還有好多問題，只不過她想，以後總有機會再見到他，那時再問他。

走了大約十幾米，她突然回過頭，對穆雲書道：“我沒有令你分心吧？”

他似乎聽懂了她想問什麽，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道：“不會影響我學業的。”

她繼續向前走着，步履輕快了起來。

走到舅舅家樓下的時候，她看到那裏已經聚了一堆人。

她一回頭，看到穆雲書遠遠站在路燈下，沖她揮了揮手。

她突然笑了，她感覺自己也沒有那麽難過，那麽害怕了。

這時，她腦子裏的聲音再度冒了出來，“這麽開心幹什麽啊？他這不是又把你送回狼窩了嘛。這個世界上，真正能夠分擔你的痛苦的人，只有我啊！”

毛國慶家的樓下聚滿了人，毛姥姥在哭天喊地地抹眼淚，指着毛慧芳的鼻子罵，逼迫她離婚，夏文斌鐵青着臉，站在一邊，不發一言。說着說着，毛姥姥突然脫了鞋就要去打夏文斌，吓得毛國慶趕緊拉住了她。夏奶奶也來了，狠狠地捶着夏文斌，又哭得震天動地，大伯和小叔一邊勸，一邊又替她多捶了夏文斌幾下。楚天奇遠遠站着，看着爸媽在那裏說和。

王倩倩當然也在，她沒料到夏夢回家第一天就遇到這樣的事，冷冷說了句：“有這樣的爹媽，還不如死了算了。”

王倩倩也是對父母頗有怨言的那種孩子，今天怪她媽口不擇言打擊了她的自信心，明天怪她爹做事保守耽誤了家裏發大財。但是和夏夢比起來，她的家庭甚至稱得上是幸福。

警察站在中央分開了這邊，那邊又鬧起來，簡直是烏煙瘴氣的一團。

警察大聲道：“都給我住手，老太太，孩子一會兒肯定就回來了，不是說已經找到了麽？诶诶，您把鞋子放下！！”

亂糟糟之中，夏夢一臉不明所以地走了過來，王倩倩眼睛一亮，趕緊叫道：“夏夢回來了！！！”

瞬間，衆人安靜了下來，緊接着，是兩個老人先長一聲短一聲地叫着“寶貝娃兒”沖了過去，随即大家都圍攏了過去。

夏奶奶哭道：“我的好娃兒啊，你要吓死奶奶啊，以後不要這樣了好麽？再恨你老子，哪能離家出走呢！你這孩子，心可真硬啊！”

毛姥姥則揚聲道：“小夢，以後不許再這樣了知道麽？有什麽委屈來找姥姥，再有人敢動你一根手指頭，姥姥和他拼了這條老命！！！”

場面又失控起來，這時，楚天奇看到不遠處的路燈下有一個高大的男生扶着自行車站在那裏。

王倩倩只說同學找到了夏夢，卻沒說是誰找到的……

他心裏的小人兒用一種難明的、酸楚的語氣說道：原來是穆雲書啊……

楚天奇跟着楚有才和牛曉娥去了夏家調和。

警察警告了一輪，已經離開了。

老人們罵罵咧咧了許久，也已經睡了，

只有楚有才還在低聲地勸着夏文斌道：“老夏，孩子大了，要面子，要臉，哪還能說打就打呢？”

夏文斌被兩個老人圍着一頓罵，早就一肚子氣，惡聲惡氣地說道：“一個破丫頭片子，才多大！什麽面子不面子的。”

牛曉娥憤然不已，勉強維持着那驕矜的姿态說道：“老夏，我們是拿夏夢當親閨女、拿你當朋友才這樣勸你的，怎麽，非要夏夢今天真的丢了，一輩子都找不回來了，你才知道後悔麽？！那就晚了！”

牛曉娥的話似乎觸動了夏文斌，他與毛慧芳對視了一瞬，又飛快移開。

兩個人的表情都突然變得微妙且悲傷了起來。

楚有才也有點生氣地說道：“老夏，你也別執迷不悟了，小夢多好一個孩子啊，那優點數都數不完，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你這麽對她，不是我說，我一個外人看了，我都心疼啊！有什麽事兒不能好好說呢，就值得發那麽大脾氣？！人心都是肉長的，夏夢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小夢當然是我親生的！”夏文斌的聲音高了起來，“我就是教育孩子而已！”

“教育孩子還是殺了孩子！”牛曉娥也克制不住叫了起來。楚有才看到妻子有點激動，趕緊拉她衣服，但牛曉娥卻一把把他的手撥拉開！她激動得眼眶發紅，“還是當着天奇的面，小夢心裏得多難受！将心比心，換做你被人在熟人面前打，你不羞愧，不難受？！別說是人，就算是條狗，你這樣對它，它也早就跑了！”

毛慧芳趕緊道：“诶呀……曉娥，你冷靜一點，我今天已經罵了他無數次了，他要是再敢碰小夢一個手指頭，我絕對不放過他！”

牛曉娥看着毛慧芳那倉皇的樣子，忍了又忍才含淚道：“小芳，別的我就不說了，我就只說一句，孩子是從我們肚子裏爬出來的，十月懷胎，沒日沒夜地照顧才長這麽大，他們男人體會不了。但是你自己得知道，你生的是你的骨肉，不是別人的出氣筒！你再不為她着想，她就沒有人可以依靠了！她在這個世界上孤立無援，會被逼死的！你清醒點吧！”

毛慧芳雙眼微瞪，好像被刺痛了一般。

牛曉娥的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流了下來，站起身道：“我回去了，我一分鐘也待不下去了！”

楚天奇也趕緊站起身，跟在母親後面。于是楚有才也站起身來，嘆氣道：“老夏，你真的好好想想。別好好的父女成了仇人了，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家中再度安靜了下來。

毛慧芳沉默地收拾着桌子上的東西，而夏文斌則靠在沙發上，兩人找夏夢找得一身汗，又怕又後悔，各種最壞的打算在腦子裏折磨他們，此刻，此時，連洗澡都沒力氣了……

“這周末，我想回舊家一趟……”毛慧芳開了口。

“回什麽回！”夏文斌低斥道，“你還嫌家裏不夠亂！那裏還有什麽回去的必要！”

毛慧芳突然開始啜泣了起來，“你倒是心硬，一次也沒回去過。”

好半天，夏文斌妥協了。

“哎，你哭什麽呢……”他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挑個時間我們一起回去就是了……”

毛慧芳這才點點頭，也拍了拍他的手，随後，家裏又是死一樣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