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自我反省

夏夢的表情又一下子變得冷漠至極, 站起身向外走去：“好，你不滾，我滾。”

她情緒如此激烈, 疾步向外走的時候，在場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去拉她。

“小夢！”只有穆雲書追了出去。

包廂裏一片寂靜。

好久，夏夢的小叔才小聲道：“嫂子，夏夢是不是又犯病了？”

“你胡說什麽呢！”毛慧芳尖利地喝道, “夏夢好得很！倒是你們，不許在她面前胡說！只要不提, 她就是好好的！！！”

大伯趕緊附和道：“沒提沒提, 這不是夢娃走了才說到起麽，都這麽多年了，大家一個字都沒提過。我怕家裏的孩子說漏嘴, 千叮咛萬囑咐。”

小叔很委屈：“都這麽多年了, 不行就再帶孩子去看看吧, 一直這麽瞞着算怎麽回事啊！”

夏文斌重重嘆了口氣：“當年醫療條件不好, 又發生了那個事……不然，是應該帶她去別的大城市再看看就好了，不至于變成今天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毛慧芳幾乎是獰笑起來：“人不人鬼不鬼？夏文斌, 你有臉說？說到底，究竟怪誰啊！”

一下子, 夏文斌的臉色變得無比晦暗，眼眶發紅說道：“我難道不後悔麽，你為什麽不攔着我, 如果知道夏夢會跳樓, 我絕對不會……”

可毛慧芳飛快地打斷了他,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都忘了, 你們也都忘了。”她帶着滲人的笑說道：“孩子只是發個脾氣而已，你看看你們一個個的。她小時候脾氣可更壞呢，現在不是已經好很多了嗎？你們可得記住，她根本什麽病也沒有。我們吃飯吧，吃完了，明天去給小夢看房子。”

包廂裏安靜如墳，只能聽到毛慧芳亢奮的聲音。

只有小叔很輕聲地嘀咕了一句：

“報應。”

奶奶離世後，夏夢尚且還未意識到父母內心翻天覆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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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毛慧芳要照顧毛姥姥和婆婆，忙得不可開交，對女兒，她覺得只要夏夢吃用都是最好的，成績也不用他們操心就可以了。

但是兩位老人去世後，寂寞的毛慧芳母愛爆棚了，她産生了強烈的意願要去親近女兒。

夏文斌也是，他好像首次感受到了血脈之間更為強烈的魔法，對夏夢的關切大大超過了過往的最高值！自負到盲目的他甚至有生之年第一次反省，自己是不是之前對女兒太嚴厲、太粗暴了。

于是，夏夢在家庭中的地位破天荒地排到了第一。

不論夏夢如何氣抖冷，但是夏家夫婦确實是懷揣着一顆遲來的愛女之心，想要向她示好。

顯然，這并不成功。

現在，夏夢一股腦地跑出來，順着一條沒人地巷子亂走，穆雲書追在後面拉了她幾次都被她把手甩開了。

沒辦法，他只得一路跟着她，“小夢，你慢點走。”

“你跟着我幹嘛！”夏夢失控地回頭沖他大喊，“你滾吧！回去做他們的天之驕子吧！就你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人！我都說了你不要做多餘的事，你聽不懂麽？！你是不是聽不懂——！！！”伴随着尖利的尾音，她失控地把自己硬邦邦的戴妃包沒頭沒腦地向穆雲書扔了過去。

包砸在穆雲書的腦袋上，又掉落在地上，裏面的口紅手機淩亂地散落了一地！

他沒躲，硬生生挨了一下，無比愧疚地說道：“對不起，是我不好——”

“誰要你自以為是！誰要你讨好他！你是不是賤啊！”

穆雲書的話又被吓了回去，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麽失控過。夜色裏，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夏夢就像一個冤死的女鬼，美豔卻凄厲。

可比起她女鬼也好，發脾氣也好，他更害怕失去她。

夏夢捂着臉嚎啕大哭，“用你在他們面前裝好人了麽？虛僞！你以為你讨好我爸爸，他就會幫你了？你做夢！我一會兒就要打電話告訴他，你就是當初抓他胳膊的人！你知道他為了那件事怎麽對我麽？你現在又去讨好他！你還要臉麽！你還是人麽？！”

“我真的沒有讨好他的意思，就是回答他的問題，我想你的父母認可我……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生氣……如果知道，我死也不會說的，我以為這是一件好事。”他的眼眶紅了，說話也哽咽了起來。

“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空蕩蕩的小巷子裏回蕩着她的嘶喊。

仿佛這樣喊着，就能證明什麽。

即便心裏有一個聲音說，你這樣對他是不公平的，她依然将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在他身上。

“夏夢，你先冷靜點，你聽我說……”

可夏夢突然跑到旁邊撿回來一個手腕粗的木棍子，指着他：“你滾，你再不滾，我就打你！”

穆雲書眼中一暗，反而又向前走了兩步：“我不走！你打我吧！”

夏夢使着吃奶的勁兒狠狠打在了他的胳膊上，“滾啊！你是不是賤啊！”

他腮上肌肉一緊：“沒事，你要是不解氣，就接着打。”

但夏夢反而後退了兩步，棍子掉在了地上。

她突然害怕了！

她做了什麽啊！

她打了穆雲書？

穆雲書做錯了什麽？無非是沒有配合她這個變态的劇本演出而已……

她變成神經病了嗎？她變成父親了麽？

她在傷害她最喜歡的人麽？

這簡直就是她最害怕的噩夢成為了現實！

“對不起，對不起……”她慌了，“我……我不是故意的。”眼淚無法控制地流着，“對不起……”

“沒事。”他趕緊走上前，“你解恨就行。”

可她好像徹底吓傻了，只是喃喃說道，“對不起……”她急忙扯開他的衣袖，果然，小臂上一條觸目驚心的紅痕，已經頃刻就高高腫了起來。

“沒關系，小夢，你先冷靜一點……”可不等他抱住她，她好像又被吓到了，彎腰撿起手機貓似的跑了。

“小夢，你慢點，你……”

他趕緊撿起她別的東西，等追上去的時候，已經眼睜睜看着夏夢匆匆打了一輛出租車絕塵而去。

等到穆雲書也找到了出租車趕回到家裏的時候，夏夢果然正在收拾東西，已經亂糟糟地塞滿了兩個大行李箱。

“夏夢！”他跑得渾身都被汗浸透了，臉上也都是汗珠。他攥住她的手腕，啞着聲音哀求道，“你先聽我說好麽？”

她活魚似的掙紮了一下，掙紮不開，便不說話了。

“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你才會原諒我？”他微微彎着身子，執着地要看清楚她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夏夢狠狠咬住了嘴唇，然後說道：“穆雲書，我可能，還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他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但他仍不肯放棄，堅持道，“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再那麽蠢了。你相信我。”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我感覺我病了，我會傷害你的。”她抽泣着，“是我的家庭有問題。你現在什麽都有了，你可以再去找更好的姑娘了……”

“你在說什麽啊。”穆雲書的聲音直發抖，“我只喜歡你，我喜歡你好多年了，我就要你，你幹嘛把我推給別人啊。”

“我可能不适合戀愛。”夏夢低聲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你終歸會忘了我，然後再組建家庭……”她趕緊把自己說過了千百次的詞又祭了出來。

“夏夢！你……你別這樣……”穆雲書說不下去了，他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不是隐忍克制的哭，而是真的像個小孩子一樣咧着嘴哭，毫不掩飾自己的無助與委屈。他不介意讓夏夢看到自己這麽脆弱且不堪一擊的樣子，如果夏夢說那些話的目的是為了傷害他，他只想讓她知道，她成功了。

他邊哭邊哀求她，“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我只是想讓你高興，我想和你結婚，真的，你打我我一點都不疼，我不怕疼。但你別這麽說好麽？”

“我得走了。”她感到自己要心軟了，轉身就要去推行李箱。

“不行！不行！”他緊緊抱住她，“你要我怎麽做，你說，你別走！”

“你松開我！”

“我不讓你走……”他哭得更厲害了，“夏夢，你生氣就打我吧，你別這樣好不好……”他抓着她的手打向自己身上，“你可以打我！”

“穆雲書，你神經病！”她緊張地抽回手來，“你瘋了！”

“那你別生我氣了，行麽？”他哀求着，哭得一抽一抽的。慘極了，卻又有一種異樣的美感。

若換一個人這麽哭，夏夢大概會覺得對方很煩很賤。

但是穆雲書……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穆雲書，即便她知道自己此刻該去安慰他，擁抱他，但她卻想，原來穆雲書哭起來才是最好看的。

她忍不住走神欣賞起他傷心的樣子來。

曾經孤傲的少年哭成狗，她心裏有股病态的開心。

但心裏豎起的層層防護，終于一點點柔軟了下來，變回了脆弱的血肉。

一時間，屋子裏只剩穆雲書斷斷續續的低沉哭聲。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是該哄哄他的。

她好像真的病了，喜歡持續地傷害自己愛的人來保證對方是真的不離不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