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其言也善

李玉臣又來了。

其實在看到他的預約的時候, 秦铮已經覺得十分厭煩了！憑直覺就想要拒絕掉，可是又一想，還是對自己說：最後一次, 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于是李玉臣進門來，秦铮的第一句話就是：“李先生，我的診所要搬到別的地方去了，之後我會根據你的病情, 為你推薦适合你的醫生。”

李玉臣點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

“嗯，護士剛剛和我說了。”他微笑。

剛才有那麽一瞬間, 秦铮還以為是他跟蹤或者調查自己, 渾身都警覺。

但聽了這話，又覺得自己着實是神經過敏了。

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脫離這個人，他的笑也輕松了起來：“今天想要聊些什麽呢？”

“我的女朋友。”

“哦。”秦铮突然又想起來他上次說起自己失蹤的女友來, 于是心裏的不舒服又開始冒頭了。但他仍強打着精神問道：“她最近怎麽樣。”

“還是老樣子, 不過我覺得心理醫生或許是對她的情況愛莫能助了。我找到了治療她的病的根源。”

秦铮看着他傲慢的樣子, 耐着性子說道, “說來聽聽。”

“我其實很久之前就發現了，她的症結，就是她的父母, 所以……”李玉臣笑了，語調很輕, “只要她殺了她的父母，就可以了。”

秦铮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李玉臣微微探身湊近他，“畢竟, 秦醫生你也經常說, 要找到給患者帶來困擾的那個始作俑者, 我找到了, 就是她的父母。這件事情，我本來想要效勞的，但是我認為那樣解決不了問題。得她親自動手才行，秦醫生，你說我怎麽才能勸得她動手呢？她是一個那麽善良的女孩……”說着，他的眼簾一垂，目光落在秦铮的手上，笑道，“秦醫生的手在發抖。你害怕？”

“李先生，我希望你不要這麽說，否則我要報警了。”

“她被父母欺辱了那麽多年，難道不能反抗麽？秦醫生是中國人，沒聽過哪吒的故事麽？”

“……”秦铮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不吭氣。

于是李玉臣笑笑，說道，“李靖可不是現在演繹出來的慈父。他對哪吒，有生恩，沒養恩，所以他教訓哪吒的時候，哪吒敢拎着刀殺他的父親，還敢把自己的生命還給父母。你說，如果把命都還給了父母，是不是算是兩不相欠了呢？或者，偏巧，一個孩子，本身就和他的父母是仇人，總不能叫他忍一輩子吧！”

秦铮向後靠去，揉着太陽穴說道：“李先生，不管你怎麽說，我希望你知道，教唆人殺人，是違法的，我希望你懸崖勒馬，否則，我一定會告訴警察！”

“哦，證據呢？”他微笑。

秦铮啞然。

“我只是随口一說而已，”李玉臣笑道，“我甚至還可以說，其實，我的女朋友，早已經把她的父母殺了。”

一股涼意從尾椎骨往上蔓延，秦铮望着李玉臣病态的英俊面孔，感覺渾身汗毛倒樹！

可是李玉臣反而笑了：“她又被父母折磨了，于是我沒有花費什麽口舌，她就同意了。當然，事後她有點後悔了，後悔了很久很久，所以她自殺了。我支持她自殺，因為我認為那對她而言，是一種解脫，我不能因為我愛着她，就阻礙她對自己的解脫，那是自私的。

你知道麽？她在死之前，露出了那種很釋然的笑容。啊，該怎麽形容呢……”他迷蒙的表情好像真的在回憶，“那個笑容……好像她終于尋求到了內心的平靜，我覺得，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我拍了下來，每當我也感受到內心的煎熬的時候，看着那張照片，我就平靜了，因為我知道我最終也會死的，那樣的平靜，也會來臨到我的身邊。”

李玉臣說完，望着秦铮目瞪口呆的樣子，忽地一笑：“騙你的。”

秦铮感覺自己渾身都是冷汗，他再也忍無可忍了，下了逐客令：“李先生，請你離開！”說着，他走到了桌子邊，摁下了叫護士進來的鈴。

李玉臣笑眯眯地看着他。

過了幾秒，護士并沒有進來。

秦铮大叫道：“Maria！！！”

“Maria不在。”李玉臣靠在沙發上，輕聲道，“我和她說，反正你也要搬走了，她不需要再做你的下屬，不如趁着最後一天，去放松放松，我請她去喝咖啡了。”他很無奈地嘆氣，“秦醫生雖然不喜歡我，但是Maria還是挺喜歡我的呢。”

“我說了，請你離開！”秦铮頂着一頭冷汗，聲音雖大，卻并沒有什麽氣勢。

“秦醫生，你去找你女朋友了嗎？”他反問。

秦铮又愣住了，突然回過神來，指着他說道，“你，該不會是你殺了她！”

“看來你壓根沒找。”李玉臣笑着站起身來：“你可別冤枉好人。都說了，剛才是我在編故事呢！你女朋友，可能是自己讨厭你吧，因為她，發現了你的真面目。”

“我有什麽真面目！倒是你，你的真面目是什麽！”

李玉臣望了他一眼：“我要走了，秦醫生，期待下次與你見面。”

秦铮崩潰大叫道，“沒有下次了！”

“哦。”他挑挑眉，笑得讓人很想一拳伺候在他臉上。李玉臣向外走着，又回頭沖他說道，“這誰又能知道呢？”

這一瞬間，秦铮感覺想殺了他。

沈安寧醒過來的時候，腦袋很疼。好半天，她不知道自己在哪，更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麽。

可是她才想擡手摸摸頭，就發現自己被綁得嚴嚴實實的。

不但綁了繩子，還有塑料的抽繩，結實極了。

“唔——”她想要大聲呼救，才發覺自己的嘴巴也被堵得嚴嚴實實的。

她有點懵了。

好久，她才想起來，她侵入了秦铮的辦公室，然後……然後秦铮來了……她在向他解釋……自然，她解釋不出個因為所以然來，因為她本就是偷偷溜進來的。

之後呢？

她環顧四周，發覺自己身處于一個卧室一樣的地方，在房間的正中央，白色的塑料布圍起來了一張大床。裏面躺着一個人，周圍全是各種醫療器械。

那個人好似生了很重的病。

那不會是秦醫生的女朋友吧！她還活着麽？

“嗚嗚！”她拼命想要弄出聲音來，希望那個人能起來救她，可是躺在床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

也不知道掙紮了多久，沈安寧感覺自己已經精疲力盡了！

她的腦子飛快轉動，終于想起來，秦铮不知道為什麽半夜來了，他一開始對于她的行為似乎并不是很生氣，甚至還微笑着和她說話。可是兩人聊了幾句之後，她突然就被他打暈了！

但沈安寧反而笑了。

她終于發現了秦铮的秘密，雖然此刻，她并不知道那秘密的全貌。

這時，房間的門開了，秦铮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沈安寧眼睛一亮，她從未如此刻一般，希冀着他的到來。

夏夢正在仔細地挑選給王倩倩的禮物，她已經訂好了下周的機票，準備回去做伴娘。

這時，她接到了秦铮的電話。

“喂？”她等了一會兒，對面卻沒人說話。

“喂？秦醫生？”她又試探着問了一句。

“夏夢。”秦铮終于說話了，“你現在有空麽？”

“嗯……”她覺得秦铮的語氣很怪，“您找我有事？”

“是……，我……找到安寧了。”秦铮的聲音有點哽咽，“她自殺了，我把她救了回來，但是她的狀态很不好，我感覺她快要不行了，她想要臨死前和你道個歉。”

即便知道沈安寧一定會死，夏夢還是心裏一顫。

“好，我馬上就過去。”她這樣說道。

她開着車一路來到秦铮的診所樓下，可是四下張望，卻并沒有見到警車。

但此時是白天，樓裏的人進進出出，又有警衛。有了之前的前車之鑒，她不敢自己一個人上樓，便拜托警衛和她一前往。

警衛聽了原委，又報了一次警，這才和她一同向樓上走去。

到了秦铮的診所門口，夏夢喚道：“秦醫生！”

診所裏很安靜，連護士也不知所蹤。壯碩的警衛也感覺到有點不對勁，手摁在了槍上，将她保護在身後，伸手推開了大門——

兩人慢慢向裏面走去，穿過走廊，警衛又推開了秦铮的辦公室。

“啊……”夏夢驚呼一聲，沖上前去——

辦公室裏只有沈安寧一個人，她躺在沙發上，似乎完全動彈不得了。她的手垂在沙發邊上的一個盆裏，裏面全是猩紅的鮮血！

警衛趕緊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安寧！”夏夢死死摁住女孩的手腕，捏住她的下巴，“沈安寧，你別睡！你看着我！”

沈安寧的眼睛轉向她，失神地問道：“夏夢……？”與此同時，她驚訝地看到夏夢的身邊，有一個黑色的、如墨的影子，帶着可怕的、冰冷的氣息，好像可以随時帶走一切的生機。

即便是第一次死去，沈安寧也知道那個影子代表着什麽……

原來，原來那個影子是真實存在的。

原來，所謂被神眷顧的孩子……

是被死神眷顧的……

“安寧……你別睡，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夏夢……”她因為失血過多，嘴唇又幹又白，可她必須告訴她，“走……快走……回去……”

“你在說什麽啊！”她問道，“我回哪去！”

“他……去找……找他了……小心……”沈安寧的眼睛漸漸失去了焦距，她看到那個黑色的人影走到了她的面前，冰冷的手撫摸在她的額頭上，她渾身墜入冰窟似的發冷！

“……報警……”她喃喃。

“報警，我已經報警了！秦醫生在哪？你別睡！”

“夏夢……”沈安寧的聲音更小了，“對不起……我……也要去找蘇珊娜，說對不起……我……該走了……”

她的眼睛閉上了，一動也不動。

“沈安寧！！！”夏夢大聲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她再也沒有絲毫反應了。

警衛意識到了什麽，走上前來手指搭在了她的頸上……

望着夏夢倉皇的眼神，他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她死了。”

窗外傳來了警車的鳴聲。

“啊——”

夏夢猛地驚醒了，她這才發覺，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她明明還在家裏收拾東西啊！

可這時，她的電話響了起來——是秦铮的電話！

她猶豫了三秒，才接起電話來。

果然，秦铮的聲音傳來，“夏夢，我……找到安寧了。她自殺了，我把她救了回來，但是她的狀态很不好，我感覺她快要不行了，她想要臨死前和你道個歉。”

夏夢呆呆的聽着，感覺自己就快分不清夢與現實了。

她趕緊說道：“好，我馬上去！”

看到她着急穿鞋，穆雲書好奇道：“都該吃午飯了，你去哪啊！”

“嗯……”她神色如常地撒謊，“寶娜要請我吃飯，你自己吃吧，別等我了。”

“喂，等一下，這麽無情的麽，我都做好了！”

但夏夢已經飛快跑出門去了。

就如夢境中一樣，她找到了警衛報警，又讓他陪着自己上樓。

——沈安寧已經死了。

和夢裏一樣，她割腕死了，根本沒有來得及留下只言片語。

割腕後人會很快死去，夏夢知道自己來遲了……

可是，秦铮呢？

“叮咚——叮咚——”

李玉臣打開門，意外地看到秦铮站在門外。

“啊，秦醫生，”他笑了，打量着他，半晌才說道，“你居然能找到我。”

秦铮陰沉着臉冷笑：“是啊，你以為自己能隐藏得多好。”

李玉臣垂頭低笑，一手支在門框上，“讓我想想，你來找我，是因為已經找到你女朋友了吧！”

秦铮繃着臉，一句話也不說。

“她都和你說了？”

他依舊不說話。

李玉臣攤開手：“你看，你之前還懷疑我殺了她，你可真荒謬。”他轉身向屋內走去，“進來吧！剛好一起吃午飯。我想，你一定有很多話想問我。”

秦铮的手摸了摸後腰，那裏，藏着一把鋒利的刀。

他邁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