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在次元中央港口(7)

第十一章在次元中央港口 (7)

……嗷!麗你怎麽又打我!”

麗命令詩緒裏将日記放回原位,這件事就這麽告一段落了。

晚飯的時候,麗就戰戰兢兢的把盛着卡爾納普醬燴蘑菇的餐盤放在了席勒的面前,還為她倒了她喜歡喝的蘋果酒。詩緒裏認為那種蘋果酒沒有任何酒味,只有一股爛蘋果的味道,不知道席勒為什麽會喜歡。

麗為自己準備的則是按照自己口味做的十分正常的番茄牛肉湯面,和十分不正常的巧克力胡蘿蔔混合果汁。

“對于飲料的品味你比席勒還差。”詩緒裏說完,用尾巴末端卷起穿成一串的三明治,送到嘴裏大嚼。

席勒教授一言不發的吃完了面前的晚飯,喝掉了蘋果酒,閉目養神了一陣就去洗澡了。其間,沒有和麗說一句感謝的話。

“醬燴蘑菇,蘋果酒,每天幾乎環繞緒爾學院的散步還有冷水澡……真是個奇怪的人。”詩緒裏說。

非同一般的人,總會有非同一般的怪癖吧。麗想着。她沒有反駁詩緒裏,把桌上的餐具收拾了。等到夜更深時,麗一個人站在浴室裏,看見鏡子裏自己陌生的形象的時候,她心中忽然萌生了想和席勒談一談的想法。關于自己的未來。她從浴室出來,看見席勒的書房門開着,門裏傳來了席勒說話的聲音。

那不是索緒爾通用語,而是生命之語。

麗想起來,她所見的那次席勒和龍的激戰中,席勒正是用生命之語吟誦着詩歌,吸引着龍的注意。那時候她并不能理解這種語言,而現在她能聽懂她說的每一個詞。

“瓊安,我如果真的這樣做了,确實很自私吧?但我沒有別的選擇……

……你總是這樣,要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但元語者不是聖人啊。

……我懂了。就當做是為了學校的未來吧。”

席勒每說一句話,都會停下很久一段的時間。似乎是在和想象中的人交談,等待着對方的回答一樣。瓊安?麗忽然想起來,白天詩緒裏給的那本日記中就記載過這個名字。客廳裏那幅很大的女子畫像,似乎也寫着瓊安的畫像。從麗的了解中,席勒從來沒有過任何一個家人。這個瓊安,或許只是席勒年輕時候重要的友人吧。

自言自語之中,難免會牽扯到個人的秘密吧。麗覺得自己這樣聽下去似乎很不道德。于是她敲了敲門。

席勒的生命之語停止了。“請進。”這一次是索緒爾語。

麗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未來啊……”

席勒教授漫不經心的說着。少女覺得她好像根本沒在聽自己說的話。

今天的席勒教授還是和以前一樣,穿着寬松的睡袍,坐在壁爐邊的搖椅裏,膝上蓋着薄毛毯,配着滿頭的銀發,看上去酷似一個年邁的老人。桌子上,除了放着一只插着幾朵小白花的小瓶以外,還有一杯喝了一半的蘋果酒。

“請幫我想想辦法吧。”少女強調着。

“抱歉……你剛才說了什麽?”

可憐的前圖書管理員無語了——這個人,不僅注意力不集中,還健忘嗎?麗只好再說一遍:

“我如果不能回到以前的身體裏,不僅不能使用《恒河沙書》,還會被當成危險的偷渡者,說不定被當場擊斃都有可能——請您可憐一下我吧。”

席勒教授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喂,你到底知道了什麽啊。麗打心眼裏覺得和這個人連溝通都很困難。

“但相應的,元語的力量,你也已經感受到了,對嗎?”席勒終于有了一點認真的眼神。

“嗯。”麗只能承認。從剛才的實驗裏,她已經可以很容易的理解料理語了。

“所以同為元語者,我不覺得你有吃虧的地方。元語的神奇,你馬上就可以感受得到。”

“但是,”麗有點着急了,“您之前答允過我,要幫我尋找複原的方法。”

席勒教授閉上眼睛,銀色的睫毛輕輕垂下來:

“方法不複雜,實現很困難。首先,要在你身體裏的五月恢複意識。還需要那個叫安娜的學生的幫助,再次用置換之力擊中你們。這其中第一條就很難實現。我幾次散步的時候都去禁林深潭查看過,還沒有發現你的身體。因為一代元語者卡爾納普設下的語言之力,進到深潭中探查也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麽……會這樣?”

“你不記得了嗎?你的身體被龍角刺穿的事。”

席勒這麽一說,麗頓時想起來了,同時,肋骨下方似乎又感受到了那一瞬的劇痛。

“可是你以前說過,我的傷勢對生命并沒有妨礙啊!”

席勒淡淡的笑了一下:“那是對你現在所在的五月的身體而言。你自己的身體說不定已經死了。”

少女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你之前并沒有和我說起過……”

“這也是我這兩天問了別人才知道的。”席勒說,“做好兩手準備吧。對了,今天的食物吃起來不錯。那是……卡爾納普醬燴蘑菇吧?真的是很久不吃了。謝謝你。”

麗終于從席勒的口中聽到了感謝的話,稍稍覺得有些欣慰。

“但是,沒有下次了。”席勒說。

“嗯。”對麗來說,為席勒做這頓飯的意義,已經達到了。

“我累了。既然你的元語之力已經覺醒,那麽,可否幫我一個忙?”席勒說,“第一排書架的第三本書……對,就是那本。可以為我朗讀嗎。”

麗踮着腳尖把那本書取了下來。五月的個子比她原本的個子低,本來伸手就能摸到的高度,現在也有一點點吃力。那本書很新,厚實的封面上寫着書名:《不用很累很麻煩的方案》。作者喬滿天……似乎是以前的語言學家。麗翻到扉頁,上面是席勒的字跡寫着“給四月。2843年9月28日。”

2843年,是十年前的事了。而四月應該就是五月的姐姐。

麗沒有繼續多想,就這樣翻開了這本書,坐在席勒的身邊朗讀起來。一直讀到席勒的搖椅不再晃動,完全沉入平穩的夢境中。

作者有話要說: 新封面。

☆、請叫我朗讀者麗

接下來的幾天裏,麗總是被席勒命令朗讀各種書。不管時間,地點,席勒都會要求她在身邊朗讀。起先只是一般的語言學通論着作,後來發展到了幾種自用語的詞典。雖然很不情願,但麗還是服從了。她捧着辭書從第一個字母朗讀到最後一個字母,發音與釋義都要按照她要求的大聲誦讀出來。晨起要讀,吃飯的時候要讀,睡前也要讀。席勒在校園中散步的時候,她也只能拿着辭書,一邊讀,一邊跟在她的身後。

有一天醒來的時候,麗和詩緒裏說:“太糟了,我又做了一個讀詞典的夢。”

詩緒裏得意的說:“不知為何我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

“其實我挺喜歡你現在這樣的,至少你現在不能把我塞進書裏了啊哈哈哈。”

麗盯着詩緒裏看了一陣,突然說出了一句簡短的話。一道電光立時朝詩緒裏劈來,屋裏頓時充滿了烤肉的香味。

“No do no die why I always try……”

就在麗每天在朗讀地獄中掙紮的時候,另一件事悄然提上了管理者們的日程——對莫妮卡叛校罪這件事的處置。在索緒爾學院中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出過叛校之事,故而對于如何處置莫妮卡,多方意見争執不下,不過就目前情況來看,因為沒有找到她所豢養的龍的蹤跡,所以主張從輕的人比較多。這對于關心莫妮卡的人來說算是一個好消息吧。這種局面大概會一直維持到審訊結束,因為綠龍的蹤跡被發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它正處在世界上最隐蔽,最安全的空間之中。尤其是麗失去了圖書管理員的能力之後,恒河沙書裏的世界就處在冬眠期,沒有任何動靜。

離新年還有一周的時間。如果在這之前,莫妮卡可以平安釋放就好了。麗想着這些事,心不在焉的朗讀着詞典。這又是一個難得的晴日,席勒又在進行她每天的散步了。麗緊跟在席勒的身後,為她讀着《簡明風之語詞典修訂第五版》。

“四月,不要讀了,到我身邊來。”

麗聽見席勒教授對自己的稱呼,微微一怔。她往前看去,原野之上,席勒教授孤高的背影站在那裏,正仰望遠方天空中雲卷雲舒,絲毫沒有意識到說錯了話。

她走到席勒身邊。席勒拿起手中的白花,輕輕別在了她的頭發上。“不要再離開學校了。”

“我是麗。”麗糾正她。

席勒說:“年紀大了,總是弄錯。”

真的是這樣嗎?麗的直覺告訴她,席勒似乎是故意這樣做的。

席勒說:“聽說這幾天你在學校裏交了不少朋友?”

“是的。在周圍全是敵意的環境裏生活,我不喜歡,也不習慣。所以我偷看了五月的日記。五月曾經造成的傷害,我代為撫平了。”

“你不需要這麽做。你要做的只有為我朗讀。我年輕的時候,也遭受過嫉妒和猜疑。旁人的敵意再長,也只不過是元語者人生中一個小小的片段。”

“那是對你而言。”麗說,“你是被衆人崇拜的元語者,你的生命的延續是整個學院的責任。所以你可以享受永恒的時光……”

“永恒?”席勒微微眯起眼睛,望着遠方,唇邊泛起一絲笑意,“你想要這永恒嗎?替代我的位子,三百年,五百年。”

“教授,我不是五月,也不是四月。我只是這所學校裏的一個旅客,也只是暫時住在這個身體裏面。”

“不要讓我失望。”

麗的話完全被無視了。席勒的語氣讓麗根本無力反駁。

“從明天起,你不用再讀詞典了。為我讀我過去的日記吧。”席勒說,“年輕的時光真是令人懷念……”

她說完這句話,轉過身,慢慢走上了歸途。

***

返回的路上,席勒從圖書館借了幾本書出來,放在鬥篷的下面遮着,麗沒看見書名。席勒的家中藏書那麽多,為什麽要借書呢?麗的心裏不是很明白。回到高塔之後,席勒就拿着那些書回到了書房裏,将門從裏面鎖上了。

“麗,你的表情怎麽那麽嚴肅?今天外面出了什麽事嗎?”詩緒裏問。

麗沒有回答。忽然,書房的門開了,席勒從屋中走出來,說:“壁爐滅了。給我火柴。”

“火柴昨天就用完了。——我已經學了火焰語。讓我去點壁爐?”

“不必了。打火石拿來。北面第二個抽屜。”麗把打火石給了她。“謝謝。”門又鎖上了。

“席勒教授今天也很嚴肅。”詩緒裏說。

麗何嘗沒有覺察到。直覺告訴她,席勒教授正在瞞着她做些什麽,這和那幾本從圖書館裏借出的可疑的書會有關聯嗎。

總是想這樣的事不好。麗看見桌上有今天新印的校報,就拿起來翻閱。

本以為頭版頭條會是莫妮卡的審訊一事,結果不是——是關于索緒爾學院明年的新年慶典。距離新年還有一周。

詩緒裏也跳到麗的面前看着報紙。“是新年慶典而不是校慶啊。”詩緒裏說。

“這裏的新年就是從校慶日開始。”麗說。上次在花之學院的金蘋果祭都沒能好好玩到終末,這次她還是懷有不小的期待。不過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她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翻開一頁的頭條才是莫妮卡的審訊問題。雖然第二次審訊仍認為是有罪,但經過校醫西格蒙德的游說,總算又争取到了再審的機會。下一次審訊的時間定在後天。西格蒙德醫生因為工作的原因,學校保守派還是革新派都很喜歡他,作風也不像夏洛特那樣惹眼。只是為什麽會參與到這件事裏來呢?

就在麗沉思的時候,門鈴響了。“我是夏洛特。老師在嗎?”

麗放下報紙,開門迎接她進來。

“是你啊。”夏洛特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麗一時不知該怎麽面對她,只好去敲書房的門,讓席勒出來。

主客都在客廳就坐了。麗在旁邊用五月的身份作陪,端茶倒水。

“我已經決定和西格蒙德成為彼此的家人了。”

夏洛特開門見山。

“要舉行儀式麽?”席勒問。“不需要。他不是張揚的人。——其實只是為了從學校手裏分一間大點的住所。我們現在的住所都太窄了。”夏洛特說。

“那麽祝你們共同生活愉快。”

“總比真心一直被踐踏要好得多。鼓起勇氣去告白,被拒絕也就罷了,還被輕易告訴別人,成為一樁笑談……老師,您真是太殘忍了,恕學生我不能奉陪到底。”夏洛特笑得有點苦澀。

“告白?”席勒有一點點驚訝,随後馬上端正的顏色,“我從未告訴過別人。”

麗已經明白她們所說的是什麽事了。那天晚上,在塔斯基河旁的營地裏,她親眼目睹到的五月與夏洛特的對話。就在這時,夏洛特的手突然向她指過來——

“您能起誓嗎?您從來沒有将那件事告訴過她。”

夏洛特的聲音因為情緒的波動而稍稍提高了。

“從未有過。我可以保證,并以元語者的名譽起誓:我從未将這件事外洩。”

席勒還是像高山上冰封的湖泊一樣平靜。

這下,輪到夏洛特用質問的眼神看向在五月身體中的麗。

但是為什麽五月會知道她們兩人之間的事,麗也不能明白這其中的原因。

“那是七年前吧,你二十歲的時候。那個時候,五月她還在禁林深潭裏,沒有登岸,是不可能知道我們之間的事的。如果她真的對你說了什麽,只能是她的猜測。”席勒說着,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麗,“五月,亂猜測別人之間的事,不是好的習慣。”

麗知道席勒是在為自己解圍,于是就順勢承認這一切都是她——五月的猜測。

但是,那真的僅僅是五月的猜測嗎。當時,麗也親眼目睹了夏洛特和五月的對話。五月說話時那勝券在握的樣子,麗躲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那不可能是無憑無據的猜測。一定是五月通過某個途徑,确切的獲悉了發生在七年前的告白。簡直無法想象這不是席勒告訴她的。

然而席勒的起誓又如此真實。

麗覺得自己的腦神經有點不夠用。

這時,夏洛特打開一個絲絨小盒,擱在了茶桌上。裏面是一個閃閃發光的粉紅色晶體——這應該就是珍貴的魔力結晶吧。麗此前只是在傳聞中聽說過。

她說:“這個,我放在這裏了。——告辭。”

“今後你不用再準備這個了。珍惜自己的力量。”席勒說。

“我也正有此意。”

麗送夏洛特到門口,夏洛特的神情相當決絕,沒有回頭看一眼。等麗返回客廳,看見席勒回到茶桌邊上,手裏捏着那個小小的結晶。

粉紅色的結晶,裏面蘊藏着一朵小小的火焰,看上去相當的美麗。

席勒深吸一口氣,雙目微閉,将這結晶輕輕按在自己的額頭上。麗看見那結晶一時間變得光芒四射,幾乎照亮了整個屋子,過了很久很久才慢慢熄滅。在光芒熄滅之後,而結晶也從席勒的手上消失了。

“如果她不再送結晶來,教授您會變成怎樣?”麗發問。

席勒沒有看向麗,而是看着客廳裏懸挂的那幅女子的畫像——題為“瓊安的畫像”的,看上去頗有年代的那一幅。

“你以後會知道的。”席勒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輕快。

麗的心中忽然有了一點不祥的預感。

——難道席勒的目的,是讓我永遠留在這個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在百合會有ID的小夥伴?愁城在百合會的號今年年初被盜了,剛才雖然找回了密碼,但是權限已經被封了。求小夥伴幫我在管理區那個找回賬號的帖子裏和版主說明一下……ID如筆名,也是趙愁城。

☆、傳說和它的陰影

兩千八百年前,有一個人類為了庇護他的同類免受龍的侵擾,試圖利用元語之力建立起一片樂土,他成功了。到了五百年前,又有一個人類為了将她的同類從黑暗中解救出來,燃盡了自己的所有力量,拯救這片貧瘠的土地,她也成功了。前者是卡爾納普,後者是席勒,或曰翡德莉卡。兩者還有一些相似之處,例如,都是元語者,都擁有非同凡人的理想和意志力,在索緒爾學院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他們的傳說在流傳。

不過,他們兩人還有一個最大的差異。卡爾納普屬于過去的時代,已戰死的英雄。而翡德莉卡·席勒的傳說還在延續與增長之中。

關于席勒的傳說,最為人所知的是她在席勒溪登岸的故事。和凡人不同,她在深潭時就已領悟了元語之玄妙,達到了近神的智慧。她用紡織語為自己制作了衣服,用工匠語為自己鍛造了武器,用愛之語呼喚了自己第一只使魔,又用索緒爾通用語向世人宣布:

“吾于席勒溪登岸。吾名席勒。”

席勒溪發源于禁林深潭的一條水脈,以暗河的形式流經禁林山洞,在北部山系的陰面,在東北之樹的根系拐彎而成的一道支流。傳說席勒就是在那裏第一次照見了自己銀白的長發,知道自己擁有世間罕見的精純語言之力。

然而這些都只是世間流傳的傳說。席勒的歷史只有席勒本人清楚,如果不是麗·勞倫斯接受了她的要求,翻開了她的日記,才目睹了第二代元語者最初的生活。只有将傳說的光環掩蓋起來,在其身後的陰影處隐藏的十倍以上的故事才終于顯現出來。

席勒并不是席勒最初的名字。按照當時的風俗,索緒爾學院新生學名的命名權,掌握在接引他入學的人類手中。那個有點糊塗的人類,在席勒溪撿到了被收獲魚送來的女童,将她命名為“瓊安”,意為來自語言的祝福。瓊安并不是生而通曉所有語言,但是極為聰慧,在接觸了索緒爾通用語僅僅幾個小時之後,就達到了可以憑借她的語言能力辦理正式入學的程度。當他帶着名為瓊安的女童去注冊學籍時,卻意外的獲悉:幾個小時前,已經有另外一名女童以“瓊安”這個名字注冊了。

于是女童主動和學籍管理人說:“吾于席勒溪登岸,吾名席勒。”

這一次更名,讓她結識了影響她一生的摯友——生命之語者瓊安。

瓊安的名字,在席勒早年的日記裏大量出現。在麗的理解中,她們曾經有過一段共同生活的時光。

當時索緒爾學院所能教授的語言寥寥無幾。大多數人都是只會說通用語的文盲。龍群不分晝夜的侵擾着壁障以外的地區,而學院的師生們唯有龜縮在校舍內,用沉默躲避它們的攻擊。就是在這樣語言荒漠化嚴重的條件下,席勒展示了她身為元語者的才華。到她十四歲時,已經可以娴熟的使用所有當時留存的語言,利用她的魔力與頭腦,找到了與龍群周旋的有效辦法。其時,索緒爾學院尚未有特別組的編制,只有一些自發組織的師生對抗活動。某一次雷擊,西南之木發生火災,導致壁障出現破裂。所有人都覺得學院即将遭受滅頂之災之時,席勒及其生死之交瓊安站了出來。

“我們可以試試。”席勒拉着瓊安的手,向着瀕臨崩潰的人群說着。

據說在席勒的首戰之後,索緒爾學院的師生無不為之驚嘆。然而席勒在日記中只記錄了她對于瓊安的感謝。“唯有瓊安,是我可以性命相托之人。”

生命之語在治愈人這方面,于所有語言中為最強,遠在一般醫生所使用的草藥語之上。雖然席勒也可以使用這種語言,但在戰鬥之時,并沒有時間留給她來治愈自己。治愈的任務,從一開始就落在瓊安的身上。雖然世人只稱頌元語者席勒之名,然而在席勒的心中始終留着這樣一名同伴的位置。在某一篇日記中,她這樣寫道:

“今天,有人問我是否需要一名家人。我沒有回答她,但我想了很久。結論是:不需要家人。因為我有瓊安。”

在幾次保護學校主建築群的戰鬥中,席勒立下了豐功偉績。壁障修複之後,索緒爾學院開始了對哥德爾河沿岸的開拓。其時哥德爾河兩畔遠比今日兇險百倍。保護開拓者的工作,亦是落在了席勒與瓊安的身上。然而就在這時,事情出現了悲傷的轉變。

“今天,瓊安和我說,她感受到自己的魔力在衰退。我以為不可能。我和她說,我将與她并肩戰鬥到世上沒有龍群肆虐的那天。她笑了,但笑得并不快樂。”

接下來的三天,席勒沒有留下日記。三天之後,席勒重新開始日記,然而字體歪歪斜斜:

“右手暫時不能動。唯有用左手執筆。聽說右手前天為龍咬斷了。瓊安為我重生了右手之後昏倒了……我擔心她說的是真的。”

接下來數天的記錄非常零碎,大體是一些地形的簡圖,龍群的分布與作戰計劃。瓊安的名字頻頻出現其間。

“我請求換下瓊安。”

“卡爾(軍醫)犧牲。瓊安又來了。我很高興,也很擔心。希望她不要出事。”

“瓊安這兩天的氣色都很不錯。她說絕不會成為魔力耗盡的廢物。”

“今天戰鬥過後我也很疲倦……難道我的魔力也在衰退嗎?瓊安還需要我來保護。”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役,從席勒的記載中可以看出,開拓者幾度瀕臨彈盡糧絕的窘境。終于到了5月9日,這一天的日記,只有一行顫抖的簡短字跡:

“瓊安離開了。”

這一頁的日記似乎被什麽沾濕得極為嚴重,墨水也洇開了,近五個世紀的時光也沒有将這一頁日記撫平。從那扭曲的筆跡中,麗清楚的看見了席勒當時的痛苦與悔恨。這之後日記又出現了好幾天的斷裂。席勒終于寫了一篇較長的文字,交代了那一天發生的事。

那個時候,席勒和其他人被龍群所圍困,早已舌敝唇焦,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達到了極限。在所有人都抱持着背水一戰的覺悟之時,只有瓊安總是保留着自己的能力,不肯對她所負責的傷者進行全力的救治,終于引發了其他軍醫的憤怒。席勒為了不讓她受到傷害,主動帶她在身邊,進行一次沉默偵察。

所謂沉默偵察,即是不使用任何語言的條件下進行近距離偵查,因為不使用語言,所以就不會引發龍群的注意。

結果,因為席勒的失誤,她們的行蹤暴露了。也就是這樣一個微小的失誤,造成了致命的後果。席勒的脖頸被龍爪刺穿,釘在樹幹之上,喉管破裂,再也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只有鮮血飛濺而出。

那個時候,席勒以為自己的生命就要這樣結束了。她最後的念頭,是希望瓊安可以繼續沉默下去,趁機逃走。

但是瓊安沒有。她用平常的步速,走到席勒的身邊,輕輕吻上她的嘴唇。

這是她第一次親吻她,也是最後一次親吻她。席勒旋即失去了意識。等到她醒來的時候,身體上所受的傷害全部消失了,甚至連傷疤也沒有留下。她覺得自己就像剛剛從無夢的睡眠中醒來,精神煥發。之前圍困她的龍群也全都離開了她,轉而圍聚在不遠處的角落,不知在做些什麽。她從樹下站起來,看見那群龍在做什麽的時候,她只覺得世界在一瞬間崩塌了。

她看見那群龍在啃食瓊安的屍體。

席勒的日記中說,在那之後,她覺得自己又失去了理性的意識。等到她的意識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候。她已經站在營地的門口,一回神就看見天邊遍布血一樣的紅霞。她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營地,全身也是通紅的,不是夕照,而是龍的血。周圍的人稱她為英雄,歡呼着。而她手裏一直緊握不放的,是一塊足有掌心那麽巨大的綠色水晶狀物體——由生命之力中萃取的魔力結晶,是瓊安心髒的結晶化。

“我記得她最後的眼神。她是多麽驕傲的人,無法忍受日薄西山的歲月,甚至連一絲一毫的衰退都不會允許。就像孩子奔向玩具一樣。主動奔向死亡,在離龍那麽近的地方使用語言,将自己送上死路,治愈了我。

“瓊安,你真是個傻女人。你看得到我寫的這句話嗎?他們又送給我一個名字,叫做翡德莉卡。這個名字應該送給你。你才是我的翡德莉卡。——(用生命之語寫成的‘瓊安,吾愛’)。”

麗看完這部分日記的時候,是又一天的黃昏時分。

詩緒裏的手絹哭濕了兩條。麗摸了摸它的頭。

麗有點明白了,為什麽席勒總是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

但是此時,她心中還有一個問題:席勒究竟是被怎樣的生命之語治愈的?從日記中看來,席勒的傷勢之重,似乎已經到了無法挽救的程度。至少以麗所知的範圍是如此。如果連席勒當時所受的傷,都可以被生命之語挽救,那麽,假若麗她能夠找到自己以前的身體,或許還有救活的可能……或許吧。從存放詞典的書架的最上一層,麗取下了《簡明生命之語詞典》和《生命之語常用詞詞典修訂本》查閱,都沒有找到足以承載這麽大力量的言語。

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西格蒙德忽然來訪。

“席勒教授不在。一個人散步去了。”麗說。

“這樣啊,那我就在這裏等她一陣,方便嗎?”

“好。”

在為西格蒙德倒茶的時候,麗忽然想起來,西格蒙德是校醫,大概會對死人複活一事有頭緒,于是就向他發問了:

“西格蒙德醫生,生命之語可以讓死掉的人複活嗎?”

西格蒙德呆了一下,說:“沒有聽說過啊。也許古代有吧。不過,就算有這樣的言語,用任何方式複活死人都是違反校規的……你問這個做什麽?”

麗想,總不能說是想要複活自己的身體吧。“我有一個朋友,前不久死了。”

“你是說麗吧。真的是很可惜啊,那女孩子,才入學不久就……沒想到你居然認識她。不過就算知道什麽複活死人的古語也不行,因為屍體已經沉入潭中了啊。禁林深潭上方有卡爾納普設下的機關,只有懂得元語的人才可以解開機關的密碼。就算你的老師願意為你解開它,複活死人需要的魔力的代價肯定也不是個小數目。如果你想找老師我幫忙,我絕對不會答應。索緒爾學院是個殘酷的世界,不要太留戀死掉的事物啊。”

“等下。老師您說,只要有元語之力,就可以解開那個機關?”麗很意外。這是她第一次聽說這樣的答案。席勒從未和她說起過。她只說過想要進入深潭搜尋麗的身體幾乎是不可能的。

“咦,你不記得了嗎。你可是席勒教授親自從禁林深潭裏抱出來的孩子啊。聽說你的姐姐四月遭遇了意外,她就領着好幾個人去了禁林深潭,把你打撈上來。你不知道嗎?當時引發了很大的轟動呢!”

麗不是五月,确實不知道。乍一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旋即又覺得合情合理。四月就是在席勒教授這裏長大的,而席勒在暗中把她當做自己的繼任者在培養。既然四月不幸身故,席勒肯定會去尋找她的胞妹。只是,為什麽五月之前并沒有和席勒教授一起生活呢?

西格蒙德忽然笑着推了推眼鏡:“說起來,席勒教授以前很不喜歡你呢。說你雖然和你姐姐長得一模一樣,卻不如她天真可愛。現在她肯做你的導師,證明總算想通了啊……看來你們相處的不錯。”

他笑着看着他以為是五月的麗。然而麗卻還在琢磨着席勒為什麽要欺瞞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西格蒙德說:“其實我這次來,目的不是在于見席勒,而是想要見你。”

“我?”

“莫妮卡的審訊,你知道嗎。馬上又要再審了。這次再審如果還不通過的話,她就要被放逐出境。在索緒爾學院這樣的世界,被放逐出學校,就只有一個結果。”

不用西格蒙德說,麗就明白——死。

“五月,我以前和你并不熟悉。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從同學那裏聽說,你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不是五月變了,是你眼前的人根本就是另一個啊。但是這是不能解釋給西格蒙德聽的。

“因為那條龍一直沒有找到,所以現在案件的最關鍵還是在于你的證詞。但是席勒教授不知為何一直拒絕讓你出庭作證。我想她是希望保護你,不想讓你背負太多壓力。但是,你真的願意這樣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同學去死嗎?”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做僞證嗎?”麗問。

西格蒙德頓時感到有些尴尬:“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希望你能夠想辦法,讓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沒有別的意思。”

麗沉思了一陣,說:“我會去作僞證的。……我會說那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