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昨天的大風吹散了霾, 今天的北京是幹幹淨淨的好天氣。

價格并不親民的日料餐廳對面就是某著名集團占地頗廣的公園式綠化帶,借了晴天綠樹的景,櫥窗裏的枯山水造景反而有了幾分局促感。

隔壁桌有人低聲讨論炙手可熱的中概股, 還有人在滿口的中洋混雜說着數字貨幣,這并不影響穿着三件式西裝的男人盯着自己對面的那碗烏冬面旁邊的手握壽司。

眉頭緊皺。

好像經歷了一場股災跌掉了幾百億的投資似的。

“他們這個套餐怎麽還讓人冷熱一起吃,你可以嗎?”

牛肉烏冬面熱氣騰騰, 醬色的湯很澄澈,連個油花都看不見。

套餐裏配的手握壽司倒是擺得如花似錦, 金槍魚後腹和三文魚腩油脂細膩。

楚上青從善如流地擡了擡下巴, 神态松弛:“麻煩你替我吃了吧。”

傅南商的眉頭松開了。

楚上青剛挑了兩根面進小碗裏就聽見幾聲很小的響動, 再一看那幾塊壽司已經不見了, 倒是多了幾塊烤牛肉和一個茶碗蒸, 是傅南商調換了兩個人的小菜。

有時候像楚上青這種聰明人也實在是想不明白,心細到這個地步的傅南商為什麽沒發現自己觊觎了他這麽多年。

就好像一個燭臺照亮了整個房間, 連牆角的蛛網都不放過, 偏偏看不見自己旁邊藏了一只瑟瑟發抖借光取暖的小耗子。

“下午兩點半的設計讨論會你要不要去看看?”

“吃飯不讨論工作。”

楚上青挑了下眉:“這也是新的工作要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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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松茸湯送到了, 傅南商給楚上青倒了一杯。

“這是我們兩個人在外面吃飯,不是工作餐。”

傅南商重申了自己的立場, 其實他更想說“你昨天和剛認識的人一起說說笑笑去吃飯會說什麽設計會嗎?”

可惜這種說話方式不符合“霸總守則”。

他的話換來了女人的一聲笑:“老板, 你說的好像我們是在約會。”

傅南商差點被松茸湯燙到嘴。

他看向餐桌對面, 楚上青的眼睛裏有他的樣子。

西裝革履,一本正經。

誰也看不出他心裏一下子亂狗撓心。

他突然想說點兒什麽做點兒什麽。

“約……會不行麽?”

“不是不行。”把湯一口喝了, 楚上青抓緊吃了幾口烏冬面, “如果想要不談工作,我們吃飯的地方就應該離公司遠一點。”

在心裏一群小狗的努力之下, 傅南商似乎被刨出來一個心眼兒。

“不管在哪兒……”重點是能和你在一起吃飯。

“楚秘書!好久不見!”楚上青擡起頭, 看見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 她立刻挂上專業的笑容站了起來,“梁總,好久不見,您是來參加這次設計讨論會?”

中年男人受寵若驚:“只是來看看!年底了嘛,我們這些小承包方得來大公司面前都刷刷臉。真是沒想到楚秘書您還能記得我,我這真是,哎呀,上次要不是楚秘書,我這協議還不知道耽誤到什麽時候……”

“梁總客氣了!”

“就是難得看見楚秘書,過來打個招呼,您還沒吃完飯吧?您慢用您慢用。”

“好的,謝謝。”

楚上青重新坐下,看見傅南商惡狠狠地吃掉了一塊壽司。

“老板你看,你要是早點說我們不談工作,我們就該去遠一點的地方吃飯,下次提前明确需求。”

傅南商是真的後悔。

他剛剛臺詞也想好了,連臉的角度都擺好了,結果就被人攪合了。

這可是他約楚上青在外面吃飯!這些人懂不懂什麽叫約會?!

“楚秘書?!您也在這吃飯呀?”又是一個驚喜交加的聲音。

二十分鐘後,傅南商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了楚上青之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真是低估了“楚秘書”三個字在這方圓幾裏地的影響力,挺小的一個日料店,一眼看過去也就坐了十幾桌人,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這麽多認識楚上青的,一個接一個地來打招呼。

忍了又忍,傅南商都想要呲牙了,卻看見楚上青對他眨了眨眼。

她一個“楚秘書”在這不過是跟人打打招呼,傅南商這個“董事長”要是被人認出來了,他們這頓飯怕是要麽不吃了,要麽就得拖半小時。

傅南商低下了頭,突然笑了。

他不再煩躁,又提起小壺給楚上青倒了一盞湯。

“我想起了咱們倆在普林斯頓第一次約會。”終于吃完了午餐回公司的路上傅南商走在楚上青的身邊,笑着說,“好像跟今天正好反過來。”

楚上青犯了胃病,傅南商不光給她找來了熱水,還貢獻了自己從國內帶來的止痛藥。

這樣的“救命之恩”後,小狼崽一樣的楚上青也不再像從前那麽防備他,傅南商再說自己要請她吃飯,她躊躇了好幾秒終于答應了。

那時的傅南商也不過是個窮學生,請楚上青吃的德式烤豬肘量大實惠,自然也距離學校很近。

正好遇到了一夥兒人希望傅南商和他們一起去參加賽艇比賽,整頓飯,傅南商也是“迎來送往”。

他一面和其他人應酬,一面沒忘了看坐在那吃肉的小狼崽,生怕她又噠噠噠地跑掉了。

慢吞吞擺弄着餐刀的女孩兒恰好擡起頭,正和別人說話的傅南商對着她眨了眨眼睛安撫她。

“我那時候也對你眨眼了。”站在電梯裏,傅南商小聲說,“你一下就變得很乖。”

四面如鏡,楚上青能看見他離着自己很近。

電梯門打開。

久遠模糊的記憶撲面而來。

嘈雜陌生的異國餐館,各種不同發色和瞳色的陌生人,聽懂聽不懂的語言。

不安讓人只能大口吃着面前的肉來獲取對抗未知的力量。

擡起頭,楚上青看見二十歲的傅南商對自己眨眼。

黑色的頭發應該是剛長出來沒多久,讓他整個人都仿佛是新的。

那時的楚上青在想。

太奇怪了,會有人困頓焦躁至極,把自己關進籠子。

太奇怪了,會有人在衆人簇擁之下,還記得我。

傅南商真是個奇怪的人。

“楚秘書,林副總打電話來問兩點半的設計展示會……”

“好的,麻煩轉給我。”

楚上青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作崗位。

傅南商雙手插在兜裏,在她背後看着她。

從什麽時候開始,小狼崽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呢?

她怎麽就能一點點,一點點,長成了這個世界上最讓人心動的樣子?

太奇怪了,過去的那些年,他明明一直看着她。

下午五點,傅南商拿到了設計展示會的設計彙總,看着設計院評選出的設計稿,傅南商又看了一眼他冷酷無情的秘書。

“一會兒我們早點兒下班吧?”他突然說。

楚上青用詢問的眼神看他。

傅南商已經悄悄擺好了他的經典左臉35度,用盡可能簡練的斷句說:“不是說好了晚上還要繼續一起吃飯?我已經選好了餐廳。”

“你是中午沒吃飽嗎?”楚上青不理解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和提前下班有什麽關系。

“餐廳有點遠,我們早點去比較好。”

有點遠?

楚上青一看見傅南商梗着脖子說話就知道他又進入了腦子有病的狀态,心中頓生不祥的預感。

“老板,你想請我吃飯的餐廳有多遠?”

傅南商掏出手機,完美按照“動作要野,姿态要穩”的準則,将手機推到了楚上青的面前:

“我看了一下,景色很好,食材也很新鮮,還有特色魚肉粥。”

楚上青看着手機上顯示的餐廳,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看了一下它的具體位置。

是在一處景區內,距離公司直線距離87.5公裏。

如果走高速的話兩小時十五分鐘可以到達。

傅南商有些得意,足夠遠,在一起的時間足夠長,也一定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楚上青吃飯。

“老板,這家餐廳有點太近了,不如我們去北極,我一邊釣魚一邊看你和北極熊賽跑,去北極之前我們還可以先看一下企鵝。”

沒想到楚上青的計劃竟然比自己的宏大這麽多,傅南商小心提出了一點異議:

“企鵝在南極。”

“對呀,先去南極,再去北極。”

無所不能的楚秘書面露微笑:

“只是這個過程很複雜,中間還要辦多個國家的旅行簽證,還要規劃路線,尋找合适的當地向導,所以,在我做好準備之前,我們就先把一起吃飯這個計劃适當延期吧。”

傅南商噎住了。

“其實去你家門口吃也行。”他小聲說。

“老板你都要環游世界了,我家門口的餐廳可配不上您的嚴格要求。”

……

楚秘書好像又生氣了。

明明整個下午看着都挺愉快的,進了一趟董事長辦公室,又被惹惱了。

于露露小心觀察了一下好像夾着尾巴探頭探腦的老板,精準确認了目前的情況。

她真不想這樣。

作為一個社畜,就算是畜,可誰又會想精準把控一條狗在想什麽呢?

看着老板二十分鐘出來三回卻不敢去跟楚秘書說話,于露露捧着咖啡杯仿佛捧着老幹部的搪瓷杯,心裏滄桑無比。

傻狗啊傻狗,追人不行就算了,還逆向發力,背道兒跑出八千裏。

于露露搖搖頭,頗有些恨狗不成鋼的意思。

把一份表格做好,于露露站起身,端起水杯,假裝路過,嘴裏小聲說:

“光看有什麽用,想道歉就去倒杯水端過去呀。”

茶水間裏,蘇芮剛洗好杯子,就聽見身後一聲脆響。

她驚訝回頭,看見于助理在拍自己的臉。

“露露?你……這是怎麽了?”

于露露抱頭痛哭:“我賺着社畜的錢,還得把愛豆跟傻狗湊成對?虧了虧了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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