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雖是事情緊急,五娘卻走的不快,一邊走,一點暗地思量。
六娘一向不喜大太太撥給她的那個丫頭,脾性不好不說,還是嘴上不把門的,平日裏沒少有丫頭從她那裏聽來六娘院子的瑣碎事,事情倒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只是這樣的性子,卻難免讓人看笑話,六娘這樣一個精明的人,自是不讓她接觸貼身事,便是去大太太屋裏請安,也不願帶她,更是讓丫頭時刻看着,怎麽如今去看大娘子,卻特意帶了玉秀去?明知道她是個惹事的性子,還這樣……除非是有什麽目的,才特意為之。
五娘雖是想不通六娘的目的何在,但左右是跟自己脫不了幹系,心裏也就越發警醒,直到遠遠看到四娘的身影,才加快了腳步迎上去。
四娘顯然也是匆匆而來,臉上卻沒有多少慌亂的神色,看到五娘,忙上來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大姐怎麽會發這樣大的脾氣。”
五娘搖搖頭,也一臉的不明就裏,“是大姐院子的錦銘過來說的,只說是六妹妹院子的玉秀沖撞了大姐,大姐這才發了脾氣,到底是什麽事,錦銘卻沒來得及說。”
“玉秀?”四娘一臉的古怪,“五妹妹是說母親賞給六妹妹的那個丫頭?”
五娘點點頭,四娘眉毛一揚,卻又落了下去,大家都不是蠢的,這裏面的蹊跷,自是察覺的出來。
兩人不敢多說,忙快步進了院子,院子裏果然站滿了人,丫頭婆子都老老實實,半點聲音也不敢出。
大娘子穿着墨藍祥雲嫩黃寬邊褙子端坐在圈椅上,手攏在披風裏,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六娘站在一旁,一臉的焦急,手裏的帕子都要捏皺了,見到五娘忙投過來求救的眼神。
五娘也不理她,只看向正被兩個婆子壓着打的玉秀。
嘴裏塞了帕子,發髻早就淩亂不堪,兩頰腫的都泛着油光,眼神也有點渙散,瞧着像是随時都會暈過去,只是大娘子沒有發話,那兩個婆子也不敢住手,仍是一掌一掌的打着。
五娘皺起眉,卻也不敢輕易開口勸,便向四娘看去,四娘也是看過來,兩人交換個眼神,五娘才開口,“大姐,這外頭起了風,恐會受了寒氣,大姐倦了,還是進屋歇着吧。”
五娘直說了兩遍,大娘子才睜開眼睛,失神的盯着五娘看了片刻,方才說話,“五妹妹怎麽來了?可是哪個碎嘴子到你那裏告狀去了?”
五娘失笑,輕聲道,“哪裏會?大姐院裏的人最是懂事,妹妹來只是想問問大姐今兒個想吃什麽菜式,母親走前特意吩咐了要做大姐喜歡的。”
五娘刻意提到大太太,大娘子果然一怔,半晌才道,“這點小事哪裏要讓五妹妹操心,就讓廚房按平日的做就是了,我也不是那挑的人。”說着一撇身邊伺候的丫頭,微揚了調,淡淡道,“你們怎麽伺候的,府裏小姐來了也不叫醒我,還不快搬椅子來。”
幾個丫頭忙認錯,而後才小跑着進到暖閣搬了兩張椅子出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将六娘忘在一邊,只有她仍滿臉尴尬的站着。
五娘和四娘坐下,也不去理會六娘,五娘接過丫頭遞來的茶,微微抿了一口,道,“大姐姐身體才好了一點,可莫要這樣折騰,如今天這樣冷,大姐姐還是要多多歇息才好。”
大娘子難得好脾氣的應下來,又将手裏的暖爐遞給五娘,才說話,“也不是我要發這樣大的脾氣,實在是這個丫頭太不像話,仗着三等丫頭的身份就敢欺負我房裏的丫頭,兩位妹妹也是知道我的,最是見不得這些,便罰了她一罰,我倒沒什麽,只要替我院裏的丫頭讨個公道就過了,只怕六妹妹會往心裏去,怪我這個姐姐不給她面子呢!”
六娘一驚,正要開口,五娘卻接過了話碴,“大姐過慮了,六妹妹一向天真可人,善心也重,自然不會在意這事,依我對六妹妹的了解,只怕六妹妹正心下悔恨怎麽帶了這個丫頭過來惹大姐不高興,不過說來也怪,六妹妹平日裏不是喜歡青溪伺候麽?怎麽今兒個卻帶了這丫頭在身邊?莫不是青溪病了?”
六娘被左一句青溪右一句青溪說的心下狂跳,好不容易忍住了,開口道,“我本來是帶青溪出來的,誰知這丫頭吃了什麽吃壞了肚子,萬不得已這才帶了玉秀出來。”
“吃壞了肚子?”四娘詫異道,“可有找人來看看?”
了,我只當那丫頭想偷懶,又不想打擾大姐的休息,這才疏忽了。”
大娘子皺了眉,道,“雖說只是個丫頭,到底也是你身邊伺候的人,你身邊得力的本就不多,如今青溪再一病,可不就是不夠了,這事你應該早早告訴我才是,母親不在府,自然我掌家,若是那個丫頭病出個好歹來,可要我在母親面前怎麽說?”
六娘忙告罪,大娘子又說了她幾句,便讓丫頭給她看座,又吩咐丫頭去找個熟識的女郎中來。
六娘偷偷看了看大娘子的臉色,見比方才要好看上許多,才敢說起,“玉秀這丫頭受了大姐的教導,想來以後會乖巧的多,不如大姐就饒過她這一回?”
大娘子笑笑,道,“沒想到你也是個護短的,她能有你這樣的主子,也是她的福分。”說着揮了揮手,錦銘會意,忙上前趕了那兩個婆子下去。
大娘子又讓幾個丫頭将玉秀擡回六娘的院子,才和四娘五娘六娘進到暖閣說話。
丫頭們重新上了茶,大娘子嫌屋裏人多,便将丫頭們都趕了出去,自個兒從書房拿出兩盒棋子,笑道,“好些日子沒有同妹妹們處在一起了,剛好乘今天幾位妹妹在,我們來耍上幾盤?”說着看向五娘,“五妹妹一向棋藝好,今兒個可得好好下幾局。”
五娘弄不懂大娘子到底所為何意,只得順勢應下來,兩人擺了棋盤,五娘執黑,大娘子執白,索性一個心不在焉,一個別有用心,倒也下的旗鼓相當,四娘六娘下了兩局覺得沒意思,便幹脆扔了手裏棋子坐到兩人身邊看起來。
五娘手一松,棋子立時掉落在棋盤上,并不是原來看好的位置,這樣一來,五娘廢了一顆棋子,大娘子卻是占了優勢。
六娘惋惜的皺着眉頭道,“真是可惜,好好的一局棋,卻弄成這樣,要不然五姐姐就贏了呢!”
四娘笑着說話,“不過左右一盤棋,也沒什麽打緊的,五妹妹棋藝在那裏,重來一局就是了。”
“那可未必。”大娘子突然開口,“四妹妹沒有聽說人生如棋,這人生棋盤一步下錯,可就沒了翻身的機會。”說着将手裏白子落下,笑眯眯的看向五娘,“五妹妹說可是?”
五娘也笑笑,“左不過一盤棋,卻被大姐姐說的這樣有道理,妹妹我是不懂的,只知道安守本分,對人對事無愧于心就好,人在做天在看,公道總會用的。”
大娘子聽五娘這樣說,微微變了面色,卻也不再說話,只将手裏重新拿起的白子丢了,轉身吩咐道,“你帶女郎中過去給青溪醫治,完了再來禀告于我。”
錦銘領命退下,大娘子喝了一口茶,忽然就發了脾氣,将茶杯重重一扔,喊來了青薇,“今兒個怎麽沏的茶,這麽澀,還不換一杯來。”
青薇吓了一跳,忙下去重新沏了杯茶上來,大娘子吃了一口,臉色舒緩,半晌想到什麽,突然問,“四妹妹的傷怎麽樣了?我這裏有兩盒極好用的藥膏子,你拿去試試。”
四娘看了看手上起的泡,敷了冰袋又用了藥,已然沒有昨夜那麽觸目驚心,但橫在蔥細的手指上,仍是覺得礙眼,“多謝大姐關心,已然好多了,郎中說再過個幾日就能消了這泡,也不會留下疤痕。”
“這樣就好。”大娘子點頭,“只是四妹妹可惜了,母親帶四妹妹出府做客,本是多好的一件事,卻這樣橫生變故,錯過了這次機會,四妹妹是不知道,這次請母親過府的是父親的知交忠勇侯府,是京城有名的勳貴之家,而且我還聽說這忠勇侯府的兩個嫡子都要娶妻,雖說一個妻子還沒過門便殁了,年歲又大,長相也不好,但到底是長房嫡子,未來又是承爵的,也算是個好去處呢!”
大娘子說完,故意看向四娘,四娘果然變了面色,再也沒有淡然沉穩的模樣,半晌才緩緩開口,“如今妹妹沒有去成,也是妹妹沒有福氣,多謝大姐姐提點了。”
五娘看着大娘子和四娘,卻是心下一驚,沒想到大娘子能知道這樣多的勳貴秘事,連大太太特意隐瞞的事,也能知道的這樣詳細,只是大太太一向管家嚴,是哪個不要命的下人敢告訴大娘子這些?五娘又聯想起最近六娘跟大娘子走的近,莫非……
五娘向六娘看去,六娘雖然面上替四娘懊悔,眼裏卻帶了幾抹幸災樂禍,五娘又看向四娘,眉毛猛的重重一跳,難怪大娘子會說出那番話,原來不過是試探四娘罷了,試探四娘是不是猜錯了母親的心思,故意利用六娘。
看透這一點五娘不禁同情四娘,精心算計了一把,卻是這樣一個結果,憑白便宜了三娘,還引起了別人的懷疑。
大太太這樣精明的人,必是看穿了四娘的小把戲,四娘以後的日子,也會不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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