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大漠沙如雪(一)
第三章大漠沙如雪
陸酒冷風塵仆仆,騎着一匹瘦馬,一路北行距雁北邊城已是不遠了。
他馬鞍邊挂着一包行李。裏面裝着他經過前一個鎮時收來的書卷,黃帝內經,增廣賢文,奇門遁甲,棋經十三篇,外加一方梅花坑端硯,一鼓打包作價三十文。許是哪裏的官犯了事,流配邊城,初時還有文人風骨,帶了詩書傳家,現如今孔孟文章不如三餐果腹。
陸酒冷游戲紅塵,殺手改行當官。掏了錢搜來,各書往行李裏一放,自覺頗有那麽幾分意思。
日落黃昏,浪子最易思鄉。
陸酒冷看見蘇慕華的時候,正在飲酒。
此地荒涼,地處大漠的邊緣,擡眼望去可以看見大片如海浪般起伏的黃沙。
陸酒冷手中拎着個酒壺,于馬上邊走邊飲。然後他便看到了那一道驚豔的刀光。長在戈壁上的為落日熔成金色的胡楊下,一道刀光揚起,一刀便利落地鑿進人的胸骨。然後拔刀一揚,一串鮮血飛出,染紅了黃沙。
為人圍在中間的青年看起來頗為狼狽,本來質地很好的白色錦袍,為劍鋒割裂了數處。他的對面是數名騎在馬上的人,居中的那人蒙着面,只露了一雙眼睛。眼眸微帶綠色,如隐在暗處的狼。
陸酒冷看了片刻,青年數次出刀,皆是快準狠辣,腳下已經倒了五六具屍體。
但他的面前還站了三人,那三人并未出手,無論從服飾和武功上和倒下去的那些都不可同日而語。
蒙面男子道,“跟我回去,我不殺你。”
青年冷笑,“回去?我們似乎并不認識。”
蒙面男子自胸膛裏發出沉悶的低笑,“不回去?那便在這裏?也罷,就在這大漠之上我搙了你睡上一睡,天地為證,倒也別有情趣。”
他綠色的眼眸深沉,将欲|望宣之于口,這已經不是較量,而是将青年當作貓兒爪下可任意欺淩的獵物。
陸酒冷看見青年眼底轉過一層薄怒,唇角彎出一個高傲而冷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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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眼眸清透,如高嶺上的冰雪一般。
這樣的一雙眼睛竟然是盲的,陸酒冷也不禁為他惋惜。
他方才已見了青年數度出手,青年先是耳廓輕動聽了聽,然後才是一刀襲出。作為一個瞎子,青年出手反應已經是很快的了,但又豈能瞞過陸酒冷?
三人自馬上掠起,夾雜在風聲中向青年逼近。
他們熟悉大漠的地形風物,三人一同出手,向晚風沙起,青年再想像方才那樣聽聲辨位,出手傷人已是不易。
青年并不退步,上身微仰,足弓踢起一道揚沙。
三人眼見風沙迷眼,本能地先往後退了一步。青年的身影卻在這時穿過揚沙,一道刀光如影随行刺向左手一人。他目本就不能視,在這等情況下,比旁人更多些優勢。
揚塵起落之間,一道軀體撲地一聲跌落下來。
青年持刀而立,微笑着看着剩下兩人,“想搙我,可沒那麽容易。”
蒙面男子目中有幾分贊許,卻帶着更深的掠奪意味,“好鋒銳的爪子,你倒不像個文弱的漢人,倒像我們蒙古沙漠上的鷹。我們沙漠上的男兒最欣賞這樣的布日古德,爪子一點點拔了幹淨,磨去骨頭,滋味最讓人期待。”
青年冷笑,“我們漢人從來不知道鷹是可以磨去骨頭的,莫非你們蒙人的鷹可以當家禽一般圈養?”
蒙面男子不怒反笑,“我會讓你後悔說過這句話。”
他正待拔劍,目光對上不遠處的陸酒冷。他方才已經見到陸酒冷騎馬經過,但見此人一身文人青衣,想來不過是個讀書人,也不放在心上。此刻見陸酒冷幹脆勒下馬來,似乎看熱鬧看得頗有興味。
蒙面男子怒喝道,“不想死的,就滾遠點。”
陸酒冷似唬了一跳,木愣愣地道,“我,我活得好好的,為何要想死?”
蒙面男子又道了,“不想死的,滾離老子遠點,別礙着老子快活。”
陸酒冷微咦了聲,“不想死的就要滾離兄臺遠點,那敢問兄臺是想死,還是想活呢?若兄臺想活,試問一個人又怎麽能滾離自己。哎呀,這不通,不通得很。”
蒙面男子怒道,“敢情你是來消遣老子的?”
陸酒冷笑眯眯地道,“我就問問,兄臺何必動怒?哎呀...兄臺,君子動口不動手。”
青年雖然看不見,也聽到了馬蹄之聲。再聽此人言語羅嗦,也不知道哪來的酸儒。
這盲眼青年正是春風得意進寶樓之主蘇慕華。他身中百日醉黃泉,卻根本無意重回京華,投入樊籠之中,換取解藥。
三日前第一次毒發,他雖運轉內功壓了下去,但卻傷了目力。這數日來,他功力運轉之際,偶爾也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但更多的時候還是一片黑暗。
他想穿過這片戈壁到達雁北城,那是這一帶唯一的一座人口較多的城池。
尋個棺材店,買口棺材。木板為壁,織布為鋪的棺材躺上去,總比戈壁灘要舒服。若再有一刀金銀箔燒上一燒,黃泉路上總不至于太過寒碜。
今日他在戈壁之中碰上這十餘人,不知道什麽原因,對他勢在必得。他與之周旋許久,已是強弩之末,想着接下來不過同歸于盡罷了,偏生不知道哪裏跑出來個酸儒來。
蘇慕華握着刀去聽,數人的聲音交纏于一處,夾雜着大呼小叫的聲音。如此雜亂之中,他倒不便出手。
有人伸過手來拉了他上馬,片刻之間馬向前奔,已經躍出數步。
身後那人雙手握辔,将他環坐在馬前。
蘇慕華心道莫非落入了那蒙面人手中,他身中劇毒早已生了死念,又豈肯再受人□□。
手中刀鋒一動,便向那人心口紮落。
那人彈起一指在他腕間一拂,蘇慕華只覺半身酸麻,手幾乎握不住刀。他雖戰至力竭,但此人的出手一招便制住他,也不由讓蘇慕華一驚。
“別動,是我...”陌生的氣息吹拂在他耳畔。
蘇慕華聽是那酸儒的聲音,笑道,“原來閣下是扮豬吃老虎。”
陸酒冷道,“哪裏哪裏,客氣客氣。在下宋昊,兄臺怎麽稱呼?我總不能喚兄臺小瞎子,這也太唐突美人了。”
“你可以叫我小蘇,閣下制我這招頗為精妙,頗有幾分像少林的妙相空劫指,無刀門的亂雲指,或是尋歡山莊的千佛手?不知閣下師出何門?”
陸酒冷目中含笑,“小蘇不妨猜上一猜,你瞎了一對招子,若還能猜到我的師門,那在下是萬分佩服,佩服萬分。”
蘇慕華聞言也笑,“宋公子閑雲野鶴,我又何必揭破閣下身份,做那煮鶴焚琴的人。”
“小蘇若不願猜,不妨換我來猜上一猜。小蘇持刀,刀法精妙,身法也好。不知是青杯刀,素手刀,還是挽留相醉刀?”
蘇慕華手中所持的已非賴以成名的挽留相醉刀,只是普通一把青鋼刀。心知陸酒冷看不出來歷,只不過往刀法名家裏去說罷了。
“持青杯刀的一葉大師是個出家人,持素手刀的戚紅是個女子,宋公子看我像個出家人,還是像個女子?至于蘇慕華麽...難道他是個瞎子?”
“非也,非也,小蘇與他們的相似之處是...不管是一葉大師,戚紅,還是蘇慕華,都是美人。”
二人說着話,馬勢不停,已經如離弦之箭深入沙漠。
陸酒冷眼見黃沙如海,一輪紅日在地平線上将落未落。頃刻空中雲氣翻騰,天色變得晦暗,卻沒有感覺到雨滴。
嘆道,“糟了,是熱蒸雨,只怕要起風暴了。美人多禍水,小蘇你惹禍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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