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浮雲遮眼(一)

不是紅顏,也算不上知己。

陸酒冷說了這樣欠扁找虐的話後,心底油然升起幾分得意。什麽紅顏知己,狗屁!他和小蘇,就是從小打到大的交情。陸酒冷肖想了一下蘇慕華對他柔情款款的模樣,忍不住頭疼地呻|吟一聲。如果蘇慕華變成那般模樣,想都不必想只有一個可能,一定是他腦袋壞掉了。

他将絕別離在袖中盤好,換了一身燕軍士兵的服飾,待到從吊籃裏跳下來,陸酒冷整個人都變了。他頂了一張五大三粗平庸無奇的臉,唇上還留着兩撇秀長的胡須,嘴裏叼着一根稻草,在夕陽中晃晃悠悠地摸入了燕軍的營地。

回頭看看身後的望北城,陸酒冷長長吐了口氣。和這些人喝酒雖然暢快,但說話着實叫一個累字。那一個燕王時刻灌着迷魂湯,一個不留神昏了頭就上趕着為他賣命,連爹娘老子都賣了也甘願。陸酒冷江湖游魂一個,能賣的當然只有一腔熱血。情義二字千金,接下來便是秋風別蘇武,寒水送荊軻了。

暮色中,慕容将離将桶裏的水澆在馬背上。這一匹馬今日上了一回沙場,身上沾了黃泥,一桶水澆下去也不夠。他擡頭瞧見有個人影晃過來,便喚了聲,“喂,你過來。”

天色已經暗,陸酒冷見馬廄中探出個人頭來,那人向着他遞出個木桶,對他頗為大爺地吩咐,“去打桶水來。”慕容将離雖然沒有什麽架子,但久在上位者的習慣,言語之間不免帶了幾分命令的口吻。

陸酒冷瞅見他的容貌,認出這便是淩晨時分于馬上連發十支破城箭,差點射殺朱永寧的燕軍主将。好脾氣地接過水桶,應了轉身而去。他過來的時候已經看清,那方向有一處清淺的溪流。

連日的曝曬,河岸的蘆葦已經幹枯到發黃。水位也已經降到河床的中央,近岸處裸露出大片青色的石頭。陸酒冷踏着石頭過去,舀了一桶水。突然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瞳孔驟然收縮,一條斑斓五花的蟒蛇正盤在青石上,正對月吐着信子。耳畔突然傳來三長兩短的笛哨聲。那條蛇為人所驚動,黃色的三角眼瞪上了陸酒冷,紅色的信子卷動着。陸酒冷凝勁于耳,聽到耳畔傳來人語聲。

“不可多生事端。”

“莫老弟說哪裏話,大花餓了許久出去覓食,怎麽能算是我生事?”

這聲音他熟悉,尋歡山莊的沈頭陀和莫清乾。這以笛哨驅蛇的,自然是歡喜堂的沈頭陀。陸酒冷眼中光芒輕動,運氣護住要害,放開了已經握緊的手仰面朝天倒了下去。蛇腹着地緩緩向他游來,慢慢盤上他的身體。

兩道身影落在河邊,一人赤着足敞着懷,身上挂着一串佛珠,笑得如佛陀一般。另一人着一身青衣,看上去頗為穩重,便是莫清乾。陸酒冷偷眼望去,數年不見,莫清乾耳畔鬓發已染了白霜。莫清乾只不過比他年長個幾歲,如今算來也不過三十出頭。

沈頭陀看着倒在地上為蛇緊緊纏着的人,笑了,“這大花已經找來了的食物,莫老弟怎麽說?”

莫清乾見狀,嘆息一聲,“便依沈兄,将人帶回去吧,只是下回切不可再将大花放出來了。”

沈頭陀應了,提了陸酒冷的衣領,與莫清乾并肩離去。陸酒冷為他如捉小雞般地提在手中,小心屏住呼吸。那條斑斓大蛇纏在他的身上,三角形的腦袋貼着他的脖頸,冰涼滑膩的觸感透過裸|露在外面的肌膚滲入。沈頭陀和莫清乾居住的是一片山洞,陸酒冷一路為二人帶着上山,沿途見了數名尋歡山莊的弟子。沈頭陀将他提進山洞,山洞之中燃着火把,晶瑩的天然石塊堆起,頗有幾分似尋歡山莊千紅穴的模樣。山洞一角兜着鐵網,陸酒冷尚未看清,便為沈頭陀推了進去。鐵網上立着一只貓頭鷹,一雙爪子烏黑泛青,網上挂了幾根白骨。那蛇如護食一般纏繞在陸酒冷身上,不時伸出舌頭來在他臉上舔了舔。

莫清乾和沈頭陀在洞中坐下,拿出酒水對飲。不知過了多久,洞外遙遙傳來笛聲。笛聲溫如風動春水,鐵網上的貓頭鷹卻發出凄厲的慘叫聲,盤在陸酒冷身上的蛇也仰首而起,嘶鳴卻是無聲,青色的蛇血自口中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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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清乾揚聲道,“公子竟然約我等前來,何必以笛聲傷人?”他的聲音以內力送出,震得鐵網都一陣輕顫。

“尋歡山莊蛇蟲毒物甚多,在下這位朋友素來好潔,不得已以笛聲開道,主人勿怪。”此人聲音不大,中正平和中帶了謙遜之意。

不過片刻,兩道人影出現在洞口。陸酒冷見當先一人,孺子長衫,頗有六朝子弟的風範。他身後跟了一人,身着杏色長袍,衣着素淨,握了一支青色竹笛正在掌心輕敲。

陸酒冷見此人竟是蘇慕華,看小蘇的樣子,眼睛是好了。那白衣人他倒也認得,便是今日在蘇慕華身邊的人,是小蘇的結義大哥太子少傅葉溫言。

葉溫言笑着見禮道,“在下葉溫言見過二位堂主,國家傾頹之際,諸公高義,葉某感佩。”

沈頭陀怒道,“尋歡山莊并非武林正道,也不屑那些,我們今日來便是奔一場富貴來的。我沈頭陀是個粗人,別的先不管,你今日以笛聲傷了我的寶貝,還請閣下給我一個解釋。”

蘇慕華手在笛身上撫過,他手法極巧,手掌向下輕動間,指捺住笛孔,掌風穿透發出笛音。

“因為在下覺得尋歡山莊...不過如此。”

這數聲笛音方出,陸酒冷就覺得身上大花蠻蛇猛然一跳,一頭撞上鐵網。啪地一聲,鐵網上的貓頭鷹一頭栽了下來,鐵網一陣劇烈搖晃。蘇慕華發出一聲輕斥,衣袂輕動如杏花疏影。他只手托了鐵網,陸酒冷就地一滾,脫困而出。

葉溫言仿佛什麽也沒看到,依然笑着道,“還未向二位引見,這位是春風得意進寶樓的蘇慕華蘇樓主。”

他轉向蘇慕華,語中似含着責備,又似極為寵溺。“慕華,這兩位是尋歡山莊的沈堂主和莫堂主,你不可太過無禮了。”

蘇慕華将笛在手中一旋,一笑道,“冒犯了,我向諸位賠個不是吧。”他說得沒有半分誠意。

蘇慕華并未向陸酒冷看上一眼。陸酒冷想那日在沙漠中,這人答應沙匪将小蘇送人,十分讓人齒冷。今日看來,二人可親密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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