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烽火鳴镝(二)
鼓聲也傳到了營地中。
“出什麽事了?”正一個四兩撥千金的掃堂腿将少年踢到一旁,又為他猛然一個虎撲按住肩頭的春桃突然叫了一聲,“停手!”
黃雀瞪着他,拳頭絲毫不松懈。
春桃一邊招架一邊亂七八糟地叫道,“喂,你這人怎麽回事,聽不懂人話是吧。”
黃雀嘟囔道,“你別耍詐,你已經叫過第七八遍停手了,每回我停手,就被你打。”
春桃擒住他的拳頭,再一把推開。飄然閃開身,掀起帳簾往外看去,“你沒聽到鼓聲?”
他一眼瞥見蘇慕華白色的身影立于月下,忙閃出了帳,黃雀也跟了出來。
咚咚咚,戰鼓聲遏雲霄。蘇慕華目光落在遠處,燕軍紮營的地方視野開闊,武林中人的這片營帳靠近望北城牆的方向。從他所站立的地方可以看見月下點點火光似游龍飛舞,帶了火的箭矢流星一般在空中劃過。人馬轟然相撞,金鐵交鳴之聲響徹整個山坳。
彼時殘月當空,雨雲孽生,憋了多日的老天似乎終于有要落一場淚的跡象。
近處芳草萋萋,夜蟲鳴叫,而遠處已是生死兩重天的修羅殺場。
春桃看得目瞪口呆,“這可打得真熱鬧。”
這一場本不該有的戰真打起來了,蘇慕華當然不會認為望北城的守官頭腦出了問題。“春桃”,他喊了聲,“跟我過去看看。”他雖說是跟我,但蘇慕華此刻功力全失,春桃怎麽耐煩跟他?走了幾步,直接擁了他的肩膀,使出輕功攜了他禦風而行。
聽到身後風聲,回頭一看,春桃倒樂了,黃雀竟然跟了上來,少年雖然不識輕功,但跑起來一點都不慢。
蘇慕華也在看着黃雀,這個少年跑起來的姿勢很敏捷,如叢林裏的野獸般,将每一分肌肉,每一分力量都用到極處。
蘇慕華習武以來學的是內功築基,再以真氣運轉去控制肢體,再而使出武功招式。似這般全憑人的肌肉筋鍵自然之力,而不輸于天下武功的,從未見過。不覺多看了幾眼,目中若有所思。
陸酒冷和葉溫言到底沒能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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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慕容将離在,陸酒冷再不識大局,也得先拿下他再說。
望北城的軍隊連日高挂免戰牌,城下燕軍罵戰特別敬業,從爹娘罵到祖宗十八代,從懦夫罵到畜生道,從成帝的大小老婆,到成帝穿了女裝被燕軍的馬這樣又那樣...什麽葷話都說了七八十遍...
望北城頭上條條血性漢子一口氣生生憋成了昂揚的怒火,這幾日望北城中夥房做的涼拌黃瓜特別受歡迎。
此刻衆人接了令出城,眼睛都冒了綠光,拿了刀都和削黃瓜似的,能削出十八般花樣。
望北的守軍更陰損地用布掩了口鼻,不知哪弄來了改良過的霹靂堂的雷震子。若是闖入燕軍密集處,就甩出一枚來,那氣味真是百般不可言說,嗆得燕軍士兵淚流滿面,哭爹喊娘。
陸酒冷忍不住在心底挑起大拇指,會使這麽陰損招數的,自然是他從雁北城帶出的那百名江湖混混。
慕容将離很快發現自己的軍隊士氣頗為萎靡。
自古不乏以弱勝強,以一敵十的兵家名局,但兵行詭道一向不是兵家推崇的正取之法。
燕軍的軍力數倍于大寧,本來是勝算更大。
但此刻月冥星暗,放眼望去哪都是人頭,哪都是刀光,再有這些雷震子的茫茫煙霧。
若這一場戰在白日間,燕軍見同袍黑鴉鴉的連綿戰馬,再看大寧不過數千人的軍陣。自然會笑上一句對方以卵擊石,不自量力,也自然不再慌亂。
但此刻夜戰,大寧的兵馬又攜銳氣而來,勢如破竹。本來自然的便不自然了,細思再戰不利,慕容将離突然提了內力,聲音延綿傳開,“後軍變前軍,撤退。”
葉溫言聞言一慌,忙道,“國師,不可。”
他此刻功力暫失,無法提了內力傳音。他那句話很快為兵戈交鳴之聲所淹沒。
葉溫言耳聽鳴金之聲響起,燕軍的陣戰已經在迅速後撤。
那邊陸酒冷已經再度纏上,絕別離與慕容将離手中的重劍再度纏鬥于一處。
陸酒冷一番戰鬥下來,已經領悟到如何将至陽的內力貫注于絕別離,又如何用至陰的內力将其化成繞指柔。
慕容将離手中一柄玄鐵重劍,名喚沉淵,走的是沉穩一脈。
陸酒冷這般牛皮糖的打法,讓他很難受,難受得簡直想吐血,又偏偏半點都吐不出來。
士氣已失,再難挽回,葉溫言阖目黯然一嘆,“罷了。”
蘇慕華到達戰場邊緣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場糊塗大戰已經塵埃落定。
永靖八年夏至之日,望北城外大寧與北燕的這一場戰,大寧五千兵馬敗北燕三萬兵馬,讓後世的兵法家拈斷了三千白發。
這一場戰緣何而戰,因何而敗,都是不可解之謎。
此戰後,朱應襲偷出城外的事,為朱永寧和鐘拓達頗為默契地失憶了,在上呈給成帝的奏章中只字未提。
鐘拓達自此戰後,只得被綁上燕王朱永寧的戰車,終其一生未曾背叛。
後世大寧史成帝本紀對于這一場開啓了大寧收複燕雲序幕的戰役,只留下八個字:慕容将離敗也容易。
“這裏危險,你跟我去找公子。”黃雀也趕到了蘇慕華身旁。
春桃閑閑一笑,“憑什麽跟你走?你打得贏我再說。”
“春桃”,蘇慕華突然喚住了他,轉向黃雀道,“你找得到葉溫言?”
黃雀目光亮如星子,用力點了點頭。
蘇慕華斷然道,“好,我跟你走。”
春桃道,“喂,那個人可不是什麽好人...你小心。”
蘇慕華目中露出暖意,“畫刀手中有我給他的與不留行聯絡的煙火令信,你們很快就可團聚了。”
春桃怒罵道,“啊呸,誰要和那個花心大蘿蔔團聚,老子見了他,就一刀先廢了他那個到處沾花惹草的玩意,再把他的心挖出來,看看是紅是黑。”
聽他說得粗俗,黃雀張着嘴,有點目瞪口呆。
蘇慕華無奈地搖搖頭,對黃雀道,“走吧。”
春桃見他欲走,忙喚道,“喂,等等,你跟他走,那陸家那小子怎麽辦?”
蘇慕華回眸,笑了一笑,“陸酒冷?春桃,你若見到他,告訴他,蘇慕華很好。”
這兩人剛剛近乎死別了一回,轉眼就要生離,一句很好就夠了麽?
春桃摸了摸下巴。
烏雲掩月,雨點終于自空中墜落,白色衣袂在迷離的雨幕中,徑自潇灑而去。
這一場戰若說對誰來說是非打不可,非勝不可的,只有燕王朱永寧一人了。
自古一将功成萬骨枯,由來丹陛鋪白骨。若這個人能讓人為其連性命都不要——這樣的人到底是可敬,還是可怕?
燕王朱永寧騎于馬上,雨點打在他的盔甲上,他在看着旗幟、遠山,還有噪雜的人群。
逃了的,降了的,比追兵還多。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打完戰了,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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