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江湖波詭(三)
衣袂飄飄,浪水濤濤,此人身影立于高處何等潇灑,雖看不清面貌,但看身形,讓人感覺是個年輕的男子。唐靈看得心喜,笑贊了一聲,“好輕功。不知是何方少俠?”
蘇遙與她并肩而立,手中輕搖折扇,虛心請教道,“姑娘,何以斷定此人為俠客。”
唐靈道,“那是自然,你看此人身形灑脫,不似那般藏頭露尾的宵小之輩。喂,你笑什麽,我說得不對麽?”
蘇遙含笑道,“對,姑娘話語自然是極對的。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在下聞姑娘之言甚覺有理,是以微笑。”
“任情兒,你這拜月教餘孽,還不速速束手就擒?”聲音自暗影之中傳來,說話的人青衣白袖站在風帆之下。此人似身居暗中的蝙蝠,若非此刻開口,幾乎無人看見。唐靈雖然嬌縱任性了些,但也并非是全無江湖見識的,一瞧之下便已知道此人追蹤與隐匿的功夫極為了得。似這般身手的人,若非殺手,多半是吃公門飯了。當下訝道,“拜月教的任情兒?”她當日好奇心起闖入拜月教的禁地,但那時拜月教主水流月已經死于蘇慕華手中,而這拜月教的左護法任情兒不在,否則他們也沒那麽容易走脫。
任情兒竟是這般模樣,不覺又多看了幾眼。
任情兒笑語自高處傳來,“裴惡人,我既沒強你妹子,又沒睡你老婆...你追了我十日,莫非是看上了我,想嘗嘗我的風月手段,做我的入幕之賓不成?”
唐靈也曾聽聞任情兒之名,傳聞中任情兒便是這般男女不忌,中原武林中人對苗疆的拜月教的毒術和蠱術很是忌憚,毀謗之言頗多,任情兒當年與趙雲劍的那段往事更是說得能有多難聽,便有多難聽。
任情兒長笑一聲,雙足踏在桅杆上,嘩啦一聲巨響,桅杆竟然從中折斷。
唐靈見那船帆如蝙蝠展開的雙翼一般,将天幕都遮了大半。
“想走?沒那麽容易。”
任情兒身在半空,卻已為人纏上,舉劍與身後的人再戰。無奈怒道,“裴惡人,那麽多草菅人命之徒,禍國殃民之輩,你不去抓,為何偏要糾纏着我。”
宋橋訝道,“西南總捕裴是非?竟然是他。”
裴是非是西南三省一府的總捕頭,雖然身份地位比不上居于京中,掌督察院的秦決議。他出手狠辣,全無人情可講,在江湖人心目中,要比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秦決意更為可怕。
不喜他行事的人,私下都喚他裴惡人。
裴是非道,“裴某不管是非,只管奉命捉人,你跟我回去,自然有人能斷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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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情兒冷笑道,“裴惡人,我原來敬你還有幾分英雄之氣,竟然甘為人鷹犬?”
裴是非道,“裴某行事一向如此,天底下有能辨是非的人,自然也便該有為鷹犬之人,閣下又何必多言。”
兵刃交接之聲不絕,夜色籠罩之中,嘩啦一聲響聲在呼嘯風中突然響起,似重物沉墜入水,可不正是武當那道人的屍首。
宋橋目光觸及,臉色一變,人就已經掠了過去。
任情兒比他更快,身在空中,他突然如一只大鳥一般堪堪一折,向着水中墜去。手在船舷一按,已拉住了那冰冷濕滑的重物。
船身怎經得起如此折騰,已是劇烈搖晃,灌進不知多少水來。
任情兒只手扣在船沿穩住身形,見宋橋追來,道了聲,“接好了。”
宋橋此刻眼見師弟屍身落水,走得甚急,突然見任情兒将一物向他抛來,伸手去接,卻腳下跌滑。
風急浪險,那重物沉入江中,江水茫茫,無處可尋。
船身劇烈搖晃,船老大忙叫了起來,“快走,這船要翻了。”
唐堯一手拉了宋橋,道,“道長勿難過,待明日天明,多派些人手總能找到。”
唐靈已經挽了蘇遙的手,踏上一塊浮板,方立定足,便有一人攀了邊沿爬了上來。
唐靈見竟是任情兒,此刻在近的距離她方才看清此人的面貌。
只見這人眼波含情,竟然比女子還要美上幾分,果然是一副颠倒衆生的妖孽相。
任情兒手輕輕一托,便已立足于浮板上,不驚微塵。他擡頭正見一位美麗的女子正好奇地望着他,看得連眼睛都不眨上一眨。
唐靈笑呵呵地道,“你便是江湖傳說中的任情兒,可實在不像。”
任情兒笑得不能更愉快,道,“哦?哪裏不像?”
唐靈想了想道,“我說不出哪裏不像,便覺得哪裏都不像。但現在看起來,偏偏又覺得哪裏都像。”
任情兒斂了笑見禮道,“請教姑娘芳名?”
唐靈擺了擺手道,“我姓唐,單名一個靈字,靈巧的靈。”
任情兒道,“在下記下了。”
他說得慎重,唐靈倒有幾分不好意思。
任情兒繼續道,“第一個稱我為俠士的人,我總要記住她的名字。”
“你...你聽見了?”唐靈吐了吐舌頭,“我不...不是...”
任情兒卻笑道,“姑娘知道了我是誰,自然便不認為我是什麽俠士了。”
唐靈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說,我...你...總之并非什麽宵小之輩。”
她說得混亂,任情兒卻笑得很溫暖,他解下腰間的一個葫蘆擲與唐靈,“我們拜月教的百蟲酒,姑娘可敢喝。”
尋常女子若聽了百蟲酒這三個字,就算不暈過去,也會有幾分花容失色,但唐大小姐自然不是尋常女子。
她應道,“自然敢的。”接了葫蘆,一口入喉眼睛便亮了,“多謝任公子。”
她仰頭飲了幾口,遞與蘇遙,“蘇遙,這酒中的蠍子長蟲,縱然不是習武之人喝了,也能解沉疴,強筋骨,你且喝一些。”
任情兒目光落在蘇遙身上。“蘇遙?”
蘇遙将折扇在手心輕敲,“在下一介書生,姓蘇名遙。這位任公子幸會了。至于任公子的酒我是不敢喝的,在下膽小,這百蟲酒三個字聽着就滲得慌,實在無福消受。”
小書童拉着蘇遙衣袂,朝着任情兒探出頭來,小聲道,“我也不要喝,很難喝。”
任情兒瞪着他,“你膽小?我怎麽半點也沒看出來。”
蘇遙笑道,“閣下豈不聞人不可貌相。”
說話之間,唐堯的聲音自江霧中遙遙傳來,“師妹,你沒事吧。”
唐靈将手攏到唇邊,“我沒事,你那邊有幾人?”
唐堯應道,“我和宋道長,裴捕頭在一處。”
唐靈道,“我們這有四個人,那所有人都在這了。”
“姑娘,還有我。”唐靈聽那聲音是船老大的,笑道,“船家忘了算你們了,對不住,你手下的弟兄們呢?”
船老大應道,“他們會水,都跳水走了。”
唐靈奇怪地道,“那船家你難道不會水?”
船老大喊道,“姑娘,你船錢還沒給。”
唐靈失笑道,“你,你,我又不會昧了你的錢。”
浮板逐水,春寒之際,已有寒氣侵身。
蘇遙抖了抖他褪色的青布袍袖,含笑仰頭飲了一口酒。酒水入喉,雖然浸了毒蟲的藥酒滋味不大好,但幸有暖意。
要給船錢,也不能在這江面之上,何況宋橋方才也說過,船老大已經參與其中,要給錢也要待到到了河間府之後。
于是八人在三塊浮板上順着江水,一同向着下游漂流而去。
“你們看,這是什麽?”唐靈突然指着江面,發出一聲驚呼。
彼時江霧将散未散,眼前隐隐約約有血色的光影浮動。
船老大失聲道,“蓮...蓮花鬼。”
蘇遙看那水面上光影聚攏之下,俨然一朵碩大而詭異的蓮花。
那蓮花的光影橫亘在江面上,幾乎要将江流截斷。
重重花瓣閉合,幾縷血色自蓮心滲出,他甚至懷疑那蓮心之中便是一汪碧血。
蘇遙問道,“什麽是蓮花鬼?”
船老大顫聲道,“跑船的人私下将這一段江面喚作忘川蓮渡,傳聞死人的屍骨沉入水中,便會引出蓮花鬼,蓮花鬼吃了人的屍骨,就會開出血色的蓮花。快,快,我們快繞道走,若為這蓮花沾到身上一星半點,以後我們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都會為蓮花鬼索命,渡往黃泉。”
唐靈道,“繞道?我們現在就在浮板上,怎麽可能不為江水沾身。就算有幾個輕功好的,能夠飛過去,其他人怎麽辦?”她望着水面,皺了眉思索道,“不對,我見過這朵蓮花。”
唐堯接道,“是在拜月教的拜月祭典中。”
唐靈道,“正是,還是師兄記性好。”
他們二人一說,餘下衆人除了船老大都看向任情兒,拜月教之事無人比他更清楚的。
任情兒緩緩道,“不錯,拜月教以血和火為祭,于月圓之夜祭奠的就是一朵蓮花。教中傳說蓮花的花心孕育萬靈,不過拜月教的蓮花是與月亮一般的皎白之色。”
他很快說完,衆人已離那血蓮越來越近。
此夜無星無月,一朵血蓮突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縱然他們是江湖兒女,這無可解釋的詭異場景仍讓人心頭悸動。
并非是恐懼,而是人于險境之中的本能反應。
裴是非朗笑道,“裴某走南闖北數十年,刀下的人命不知多少,早就不信什麽鬼神,我們闖過去看看。”
“裴捕頭且慢”,裴是非聽喚他的竟然是那位文弱的書生蘇遙,笑道,“你不必怕,你只管往浮板中央站,我們會照看你的。”
蘇遙以手中折扇指向一個方向,含笑道,“裴捕頭莫急,行善積德之人自有天助,你看我們的救兵可不是來了?”
他們的身後,高有數層的樓船自江霧中穿出,正向他們駛來。
燈火将樓船照得彷如白晝,遙遙可見船首坐了兩人,正在對酌。一人身着錦繡白衣,頭戴金冠,面如冠玉,俨然王孫氣度。他身邊一人也是錦繡華衣,卻斜倚在座中,別有一番風流肆意。
裴是非暗暗吃了一驚,船自身後無聲無息駛來,他尚未發現這船,這書生竟然能夠知覺。
果是市井有潛龍,人不可貌相了。
蘇遙看出他的心思,将折扇在手心攏起指向江面,笑道,“裴捕頭不必驚訝,我所以發覺身後有船,只是因為我方才已經發現江流不同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出差回來了...
古龍風的武俠怎麽能少得了破案
蘇神探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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