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此心似海(三)

江湖風波不絕,這些時日蜀地一帶最轟動的話題莫過于拜月教的護法任情兒與河間府的大弟子趙雲劍...那個...狼狽為奸。

任情兒叛離拜月教,拜月教主水流月下了誅殺令,拜月教的殺手悄然進入蜀地。

河間府趙千雲也為敗壞師門清譽的劣徒拍斷了桌案,派出門下弟子要拿趙雲劍以正門規。

一時之間,江湖風聲鶴唳。

青城山腳下,繁華的集鎮上有一處清幽的院落,推窗可見院中一株潔白的花樹。

這一處院落與他們初見的那處青樓不過一牆之隔,隔牆隐隐能聽到絲竹之聲。

趙雲劍躺在樹下的躺椅上,腰間系帶松散,衣襟半敞着,露出結實的胸膛。

那一日他與任情兒的丫鬟弄玉回頭去救人,彼時任情兒母蠱喚醒了拜月教的護教蠱陣,他們趕至時已經大半日的時光,從将近子夜到日影西斜。

趙雲劍不敢去想任情兒究竟流了多少血,那幾日他不眠不休為任情兒護住心脈,終于搶下一條命來。

任情兒臉色還有些蒼白,懶洋洋地靠在他的身邊。趙雲劍握着他的一只手,天氣漸暖,這人的手終于不再如冰塊一般的冷。

趙雲劍忽而一笑,“那個時候,我看得很清楚,你喂母蠱的時候,心口并沒有傷。你并沒有将心口的血融入青引給我服用,那就算我喂了母蠱,也對你沒有什麽影響。”

任情兒笑了笑,“刀鳴鸾那自作聰明的家夥和你說了什麽?我才不會用這麽下作的手法,我要一個人的心,只會直接将它挖出來。醉裏紅過于陰毒,你...為我療毒,多少有些後遺之症,青引性熱,是最好的解藥。”

趙雲劍手順着他的撫在他的肩頭,“那你為何要帶我回拜月教,一邊為我治療,一邊還讓你那丫鬟說我是什麽祭品。”

任情兒的手不老實地拉開他的衣襟,在他胸口慢慢描畫着,“那個時候我并未想好是殺了你好,還是拿你當壓寨夫人好。”

趙雲劍為他掌下碰觸的肌肉一陣發緊,持起他的一縷發繞于指尖,聲音微沉,“哦?現在想好了麽?”

任情兒向着他伏下身去,“想好了。”

唇齒相接,這一吻悠長美好,二人皆是慣于風月之人,但此刻心跳卻如鼓點一般......

風吹動花樹,落了半榻。

喘息漸漸平複下來,任情兒為趙雲劍撫平衣襟上的褶皺,“今晚想吃什麽?”

趙雲劍趴在榻上,嗓子幹啞地快要冒煙,“桃凍。”

任情兒溫柔地笑道,“好,我去買。”

郭伯的桃凍在城南,三十文錢一份,将上好的水蜜桃熬成膏,再以窖藏的冰塊調就。

任情兒買了三份桃凍,以瓦罐裝了,提在手中走出門來。

“任情兒”,先是一聲輕喝,森冷的劍鋒映白了他的眼。

任情兒拂袖在劍身上一搭,抽身而退,“不願背後出劍,倒是個君子,原來是你們。”

眼前兩位男子手持長劍,身着白色長衫,其中一人正是河間府的那個齊雲,身邊還有一人似是齊雲的弟子。

齊雲沉聲道,“任情兒,趙雲劍在哪?”

任情兒只手撫袖,笑呵呵地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齊雲道,“任情兒,我奉師兄之命,救趙雲劍回去。你擒了河間府的弟子,還不速速交出來。”

任情兒撲哧一聲笑出來,“你怎知是我擒了他,不是他願意跟我走的?”

齊雲手中劍作龍吟,怒道,“任情兒你這邪魔外道,休得攀誣我派弟子。”

任情兒微微一笑,“那便...看看名門正派和邪魔外道到底有何不同。”

任情兒站在水榭旁,麗娘一身錦衣含笑看他,“公子放心,我已按公子的吩咐下了迷香,那河間府的兩位弟子關在閣樓中的一張床上,只怕就算是真佛也要入紅塵了。教我瞧着,那做徒弟的,本就對師傅有幾分心思,公子這紅娘做的...”

任情兒吩咐道,“送個消息去無事亭。”

麗娘笑道,“公子此招甚毒,如此一來,河間府可要顏面掃地了。”

任情兒道,“這齊雲對趙雲劍頗有幾分情義,口口聲聲是我擒了趙雲劍,想為他留退路。事到如今,哪怕他恨我,我也不能給他退路。”

麗娘悠悠一嘆。

任情兒冷道,“有話便說。”

麗娘嘆道,“想不到公子此番竟是動了真心,只是公子可知...人與人之間也似水不可太滿,似趙雲劍這般的浪子...喂,你好歹等人把話說完再走...老娘我好心好意...”

“我回來了”,任情兒手中提着盛了桃凍的瓦罐推開門。

趙雲劍在廚下,将熬好的粥盛入碗中,丫鬟弄玉在院中擺着碗筷。

天雖未完全暗下來,月已上樹梢,照得一地落花如雪。門掩上,隔斷江湖紛擾。

第二日,任情兒見趙雲劍站在院中,仰望天際,神色若有所思,問,“怎麽了?”

趙雲劍道,“是河間府召集同門的信號,我去看看。”

任情兒道,“等等,昨日我遇到了你的那位師叔齊雲,想來他發現了我的行蹤在召集門中弟子。”

“你為何不早說。”趙雲劍目光狐疑地在他臉上一轉,“你對我師叔做了什麽?”

任情兒道,“你那師叔一見了我就喊打喊殺的,我既沒打他也沒殺他,只是擒了他把他和他徒弟關在一處,再用了點催情香罷了,連塊肉都沒掉。”

趙雲劍瞪着他,心口一滞,“任情兒,我這師叔待我最好,你怎可怎可如此...”

任情兒道,“我知道他待你好,這人口口聲聲是我綁了你...可惜我任情兒是邪魔歪道,只有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趙雲劍瞪了他片刻,大步走出門去。門呯地一聲合上,任情兒唇畔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原本陌路的兩個人,一點點靠近,相遇相知相戀,他們相遇太晚,相戀太快,相知未深。

兩情相悅何等醉人,對彼此的渴求如最醇厚的酒,但縱使滿頭煙霞,任情兒也不能安心。

趙雲劍并非迂腐古板,但骨子裏他仍與他截然不同。河間府總是系着趙雲劍的一根繩索,只有了斷了他的念想,讓他再也回不去了,才能真的留住這個人。

趙雲劍尋了一匹馬騎了上去,順着信號傳來的方向而去,他在林子的邊沿勒住馬,擡頭見林中一名少年正跪在地上。他認得是師叔齊雲的弟子楚息,那楚息目中含淚,低頭不語。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一身白衣的齊雲正站在林間,趙雲劍只聽他長嘆一聲,“此事怨不得你,起來吧。”

楚息道,“是弟子定力不足,才才...害了師尊,請師尊準我一死。”

“死?”齊雲目光一沉,聲音在暮春的朝陽中凝了寒氣,“楚息,你可還記得河間府弟子訓麽?”

楚息道,“飲馬河間,仗劍關山,百死不折。”

齊雲道,“河間弟子沒有輕易求死之輩,你若死了,對得起我于你十年授劍之恩?”

楚息目中含淚,“師尊。”

劍光倏起,一縷烏發随劍光飄落,齊雲還劍回鞘,“今日以發代首,你的命權且寄下,我要你從今日起無論多麽艱難,絕不離開河間府。至于今日之事,我自會用任情兒的血洗清,你便忘了吧。”

楚息望定眼前的男子,他自幼追随此人,多少次齊雲把手教他習劍,帶着劍繭的手握着他的。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便對這人有了渴慕,卻從來不敢親近。

他那時雖是失了控,但還是記得這盼了太久的人在他的懷中壓抑着的喘息,他又如何能忘?

趙雲劍見二人詭異模樣,如何還不明白,當下進退不得。齊雲聽見動靜,擡起頭來,二人目光對個正着。

趙雲劍翻身下馬,單膝着地,抱拳道,“雲劍見過師叔。”

齊雲目中閃過喜色,“雲劍,那魔頭放你出來了?”

趙雲劍猶豫了片刻道,“師叔,我...并非為任情兒挾持,而是自願和他走的。任情兒本性不壞,他只是...只是...”

趙雲劍心中一嘆,任情兒做出這樣的事,叫他如何為他分辯。

齊雲目光轉為平靜,看着他的神色,道,“你都知道了?”

趙雲劍知道他問的是什麽,沉默了片刻道,“是。”

齊雲并無憤怒難堪之色,“我與他的過節是我們的私怨,姑且不論。雲劍,你的事該給師門一個交代。我...會替你向師兄求情。”

一月之後,河間府廣發武林貼,孽徒趙雲劍不僅勾結拜月教妖人,而且便是大盜不留行。

趙雲劍一語不發受趙千雲三劍後,拜別而去。

夜色,大雨,深巷的盡頭,褪色的紅燈籠在風中打着轉,一兩聲響板在靜夜裏傳來,拉長了寂寞的音色。

一輛馬車在雨夜中而來,車簾掀起,車內一位美麗的女子正好奇地向外張望。

車內傳出優雅的男子聲音,“琳琅姑娘,這是西街,都是一些酒館和賭坊,江湖浪子們最多的地方,若有些什麽江湖故事都少不了這樣的地方。上回啊,素手刀和...”

馬車遠去,話語聲漸漸聽不到了。低垂的屋檐下紅漆剝落的柱子上靠着一個提着酒壺的醉鬼,他似已在那站了很久,深色影子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偶爾眼中露出落拓的神色。

木屐的聲音響在雨夜裏,持傘的人在他面前停下,“你悔不悔?”

醉鬼眼也不擡,“我...我悔什麽?”

雨水沾染任情兒淡色的紗衣,他緩緩道,“若是那日你不曾為一個叫情兒的小倌贖身...若是那日你救了河間府的人後便随他們而去,不曾折回頭救一個叫任情兒的魔道妖人...趙雲劍,依然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雲中一劍趙大俠,你的小師妹也不會和別的男人坐在一輛馬車裏。”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對的主線基本跑完,蘇樓主要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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