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徐徐誘之

梁時是吏部侍郎,這絕對是一個大肥差。

此前給他送禮的官員如過江之鲫,梁時一開始并不排斥官員賄賂,而且是來之不拒。

卻在幾年前,在行.賄官員所料未及之中,梁時不聲不響的将所有官員賄.賂的花名冊遞到了炎帝面前,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科舉舞弊,賄賂貪墨的官員一鍋給端了。

炎帝面上痛心疾首,暗地裏卻是對梁時大大褒獎:老師這招真是妙啊!

從那以後,梁府的大門外就是門可羅雀了。誰敢去賄.賂梁時?那跟自投羅網有甚麽區別?

這一日,梁時從衙門裏回來,穿的是正三品的野鶴祥雲紋絡補子官袍,依舊用了龍涎香,面容打理的清俊雅致,若是不去看他一身官服,宛若一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正當風姿楚楚時。

如影從石階上走了下來迎接他家大人,他暗暗吐了口濁氣,大人如今是不是太過在意儀容了?再這樣下去,憎恨他的朝廷官員肯定會愈發增多。要知道,哪一次宮宴上,命婦貴女們不都是隔着數丈之遠,偷看他家大人?!

梁時邁着大長腿,很快就入了府門,如影随後跟上,在他身後道:“大人,顏家那邊……”他附耳低聲道。

這時,楚翹剛好從後院過來,她沒想到會看到這一幕,這主仆二人在府上說甚麽悄悄話?

梁時也看見了楚翹,她今日穿得實在是招搖,一身玫紅色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衫子,俏生生的站在不遠處看着他,被發現之後,又裝模作樣的東張西望。

梁時手一揮,淡淡道:“我知道了,可查出是誰燒了顏家?”

如影站直了身子,如實道:“屬下昨夜派人一路跟蹤,最後追查到了京城,不過對方也着實謹慎,入京之後很快就甩開了探子。”

是誰下的手,其實已經昭然若揭了,旁人不知道,但梁時心裏很清楚,他和蕭湛鬥了十幾年了,兩個人其實知己知彼,不分勝負。

如影又道:“大人,還有一事也着實蹊跷。蕭王爺今日從吳家族學裏挑了幾個童生,說是要收為學生,日後給皇上當侍讀。這其中便有咱們府上的兩位少爺。”

炎帝還有兩年就要弱冠了,他需要什麽侍讀?再者,炎帝的侍讀都是從翰林院裏頭挑人!蕭湛身為攝政王,親掌玉玺,權勢過大,他說要讓誰給炎帝當侍讀,誰就得去。

而且這樣的任務多半都是世家子弟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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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梁家的門第,梁雲翼與梁雲奇的确是正兒八經的貴公子,梁時又是炎帝的帝師,蕭湛這個舉動看起來還算合理,不會引起太大的轟動。

但梁時知道蕭湛的最終目的是什麽。他眸色微沉,俊挺的臉沉浸在落日餘晖之下,隐隐透着殺意。

片刻,梁時收斂了神色,讓如影暫且退下,又對不遠處的楚翹招了招手。

自從通州回來之後,小婦人一直在躲着他,就連早膳也借故身子不适,沒有出席。

梁時雖想欲擒故縱,可若是小婦人遲遲不上鈎,他也是一番苦心付諸東流。

楚翹看到了梁時的“召喚”,她硬着頭皮往前走,她現在很着急梁時的承諾,恨不能立馬就跑去隔壁楚家喊一聲母親。

楚翹領着阿福走了過來,她發髻上只是插了一直素銀簪子,小臉精致白皙,最近幾個月養的很好,又顯出了嬰兒肥,顯得年紀就更小了,“二爺,母親讓您過用飯,母親今個兒氣色尚好,人也精神着。對了,兩個哥兒怎麽還沒回來?”

梁時就喜歡聽着她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個不停,可她依舊防備着,幾句話後便又扯遠了。

楚翹話音剛落,小厮走了過來,“二爺,蕭王爺送了兩位少爺回來了。”

蕭湛?楚翹一知半解,蕭湛送了兩個哥兒回府?他還是不死心麽?

為何蕭湛對兩個哥兒的執念如此之深?

梁時垂眸看了眼前的小婦人,神色不明,之後才往府門外望了過去,楚翹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向了蕭湛,以及梁雲翼與梁雲奇兄弟兩人。

楚翹感覺身子微涼,她側頭看了一眼梁時,就發現此刻的梁時已經陰郁的非常之可怕,他周身上下像是籠上了一層深秋的寒霜,叫人看一眼便會心肝微顫。

須臾,蕭湛與兩個哥兒便走了過來。

蕭湛臉上挂着很是客道的笑意,“梁大人,不會介意本王叨擾了貴府吧。”他這是不請自來。

梁時同樣回以一笑,他并沒有回答蕭湛的話,而是看向了身側的楚翹,那鷹眸之中的冷意突然溫和了,如被三月暖陽融化的冰湖,他道:“夫人,你帶兒子先下去,為夫有話要與王爺說。”

楚翹尬笑了一聲,表現的很配合,對蕭湛福了一福,這才對梁雲翼與梁雲奇,道:“跟我去見你們祖母。”

蕭湛眼角的餘光一直追随着楚翹,他看着她乖巧的聽從梁時所言,蕭湛一時間內心難以接受。

梁雲翼和梁雲奇兄弟兩人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他二人最是不想惹事上身,聞言之後就一左一右的跟在楚翹身後離開了。

兩虎相遇必當一争高下。

蕭湛此番不請自來已經是在示威,他親自送了梁雲翼與梁雲奇過來,無疑是在告訴梁時,他蕭湛遲早要将兩個孩子帶走。

梁時也不甘示弱,蕭湛的存在對他而言已經是一個威脅,不管是楚翹也好,兩個孩子也罷,他梁時是絕對不會讓蕭湛奪走。

“犬子自有家丁接送,就不勞煩王爺了。”梁時語氣不佳。

蕭湛也不妥協,“他二人已拜本王為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本王偶爾相送,這也沒什麽。”

梁時輕笑了一聲,又道:“既然王爺今日來了,下官正有一事要當面告之王爺,下官此前不在京城,讓內人受了兩年的委屈,下官打算重新迎娶內人,屆時還望王爺賞臉捧場,喝個喜酒。”

蕭湛臉上所有的假笑盡數散去,他突然一步靠近,拳頭正好砸出,卻被梁時單手接招。

二人互不相讓,忍耐皆已經到了奔潰瓦解。

蕭湛眸色狠厲,“她不喜歡你。”

這話很傷人,但在對手面前,沒有人願意暴露弱點,梁時語氣堅定,“她遲早會!”

這廂,楚翹正帶着兩個孩子去秋華居,在即将拐入甬道時,她轉頭看了一眼,就見幾十丈開外的游廊下面,梁時與蕭湛靠的極近,二人單手相握,眼神直直盯視着對方,胸膛相抵,似乎很用力……

瞬間,楚翹腦補了一場愛恨情仇。

難怪蕭湛也想給兩個哥兒當爹,莫不是……不對啊,孩子明明是張氏所出,這跟蕭湛有甚麽幹系?

想多了只會腦殼疼。

上輩子她當皇太後的時候就覺得奇怪,只要梁時在她宮裏,蕭湛不一會就會露面。若是蕭湛在她宮裏,梁時也必定會現身……現在想想,她頓覺密思極恐。

原來是這樣啊。

他們是一對伯牙子期?!

梁雲翼與梁雲奇見楚翹連連嘆氣,就問道:“母親,您怎的了?兒子今晨見到姨奶奶和小舅舅了,他二人今後就住在咱們梁府了麽?我還聽說父親安排了小舅舅過幾日也去吳家族學進學,這倒是極好的。”

少年郎們就是喜歡熱鬧,家中多一個人沒甚不好,屆時闖了禍,也能一并受罰。

只要柳氏和顏莫一切安好就成,楚翹無心思量過多,沒想到梁時已經着手安排了。

她看着一對相貌标致的繼子,語重心長道:“老大,老二,你二人是梁家的嫡子,日後一定要光耀門庭,傳承香火,娶妻生子也是必要的,可聽懂了?”

梁雲翼和梁雲奇很少見到楚翹這般嚴肅,他二人愣了一下才先後點頭。

梁雲奇笑道:“母親莫要操心,大哥生的一表人才,怕是再過幾年房裏就要添人了。”

時下,世家子弟到了十三四歲就有開葷的,算着年紀,梁雲翼和梁雲奇的确是快了。

楚翹有點赧然,她是個不守規矩管教的,一貫大大咧咧,但不能這般教壞了孩子,遂嚴肅道:“休得胡說,讀書才是要緊事!”

梁雲翼氣憤不已,“二弟,你怎就說我?你還不是整天偷畫吳家小姐,仔細我去父親跟前告狀。”

說着,兄弟兩人在小徑上打了起來。

楚翹:“……”這跟她一點關系都無,她已經賣力教孩子們正經做人了!

這一天,梁時沒有去秋華居用晚飯,除卻花木暖之外,梁家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氣,其實沒有梁時在場,他們才能更加放松。

入夜之後,楚翹良心大發,吩咐阿福在地鋪上多添了一床被褥。

阿福着實想不通了,二爺和夫人如今算是琴瑟和鳴,又是郎才女貌,因何還要分床睡?老太太想要的是孩子,他二人這樣睡下去,何年馬月才能睡.出孩子?

阿福勸道:“夫人,如今天涼,二爺此前在苗疆受過傷,您看……若不今晚開始就讓二爺睡.床吧。”

換做以往,楚翹聽了這話可能會很激動,但是此刻卻是心中無波,面上無痕,一臉的惋惜憐憫,“不必了,二爺自幼習武,身強體壯,哪裏像生病的人。”真若是病了,那也是內裏病了。

阿福又勸道:“夫人,趁着二爺如今待您有情,您若不就趁熱打鐵,趁早給二爺生下孩子,也免得叫花姑娘有可乘之機。夫人您有所不知,這幾天奴婢都撞見好幾次了,花姑娘看着二爺的眼神都快貪癡了。哪有女子那般盯着男子看的!咱們二爺的确生的俊朗,但也不能給她看。”

阿福對花木暖似乎很有意見。

楚翹卻是讨厭不起來,不是她自顧清高,想想人家花木暖也是個可憐人了。

哎,心悅誰不好,偏生看上了一個斷袖,她即便是花空了心思讨好也是沒有結果的呀。

同情過梁時之後,楚翹深深同情了花木暖一番,稍過片刻之後,她困意來襲,任誰也沒法勾起她的同情心了。

門扇被人從外面推開,梁時換上了一身的常服,一面漠然的走了進來。

梁時面容清冷如玉,本性也很殘暴,但楚翹不得不承認,梁時的确生了一副令得天下男子都為之豔羨的容貌。只可惜,他的芯子卻是一顆女兒玲珑心。

楚翹終于知道梁時為何答應梁老太太夜宿在她屋裏的緣故了,為了掩蓋他的隐疾,他這算是大費周章了,還不惜從千裏之外的苗疆領了花木暖進門,大約也是為了向世人證明他梁時絕對是個正常的男子吧。

只是可憐了花木暖,姣好的容色只能放在梁府當擺設。

楚翹從床榻上起身,她側躺在了荷花色滾白邊的大迎枕上,身上只着雪白色交領中衣,分毫也不再避諱梁時。

梁時原本從外面回來,一臉陰郁沉悶,入眼就看見這樣一幅美人卧榻圖,他全身心如同在春風中蕩漾了一遭,好不旖旎。

只見眼前之人肌膚如雪,即便只是脖頸處隐露那麽一小截出來也是惹火的誘惑,身段玲珑起伏,一只柔荑正有意無意的把玩着垂在胸口的墨發。

她的臉和此前不一樣了,但是眼神,神色,還有她眼角的小紅痣,都與彼時如出一轍。就連她斜斜的側躺着的姿勢也一模一樣。

梁時眼神滾燙如火,曾經圍繞着楚翹轉的人太多了,炎帝,楚家人,蕭湛,還有群臣……可現在只有他一人!

此時此刻,她正眸光盈盈的看着他,模樣乖張又讨巧,像個磨人的小妖精。

她這是打算……勾引他?

梁時內心一陣狂喜,這陣子的讨好果然沒有白費。

梁時一日的疲倦消失殆盡,可當他看見阿福跪在木質地板上鋪地鋪時,他眸色又暗了下來。

楚翹不以為然的看着梁時,并不能正确領悟到梁時此刻的心思,她道:“二爺,您回來了?您今日沒去用飯,母親還提及您了,看來母親的病大有好轉。”

當下男尊女卑,夫綱為大,但梁時很不喜歡“您”這個稱呼。

見他面色凝重,楚翹不曉得自己又哪裏做錯了,她現在一點都不擔心梁時會爬床,遂又問,“二爺,您這是怎的了?”

梁時嗓音低沉,多看一眼楚翹都覺得來氣,奈何他沖誰撒氣,都不能對她下手,“你不覺得“您”這個稱呼很不适合麽?”

楚翹微怔,“是麽?妾身是敬重二爺,哪裏不适合了?”

得知梁時是斷袖之後,楚翹雖是難免同情,但總體來說,她還是很開懷的。

梁時的嗓音帶着一股子沁涼,他眸色微眯,泛着淡淡的危險光芒,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句,“你不覺得會把我喊老了麽?”

楚翹:“……”呃?

反應過來之後,楚翹嗤笑了一聲,“二爺也快而立了呢。”與她如今這副身子相比,的确是老了一點。

梁時眼角猛的一抽,“你難道不覺得我看着正當年輕?”

事實上,梁時如果不這麽嚴肅,他這張臉當真可謂是俊美年輕,可以與風流公子楚遠一決高下了。

楚翹當然明白梁時為何這般在意皮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女子和……斷袖之人吧?

楚翹這次很坦誠,“那妾身今後就不那麽稱呼二爺了。”

梁時同樣也不喜歡“妾身”二字,正如楚翹當初開始自稱為“哀家”一樣,梁時聽了就不歡喜。

他冷肅着一張臉,道:“嗯。”之後又對阿福吩咐了一句,“你出去吧。”

阿福一向很自覺,為了梁府的子嗣大事,她很快就離開了寝房。

屋內蕩着攪人心魂的花香,小婦人又這般毫無避諱的躺在他面前,眼眸無意識之中溢出勾人心魄的神色,這個場景曾經出現過梁時的夢裏。

此刻,她就在眼前,而且防備心明顯漸消。

梁時是個極為正常的男子,他素了這麽些年,不是沒有動過那個心思,只是他對她情根深種,旁人根本無法取代,哪怕只是露水情緣,短短一夜也是不行的。

梁時往前邁了幾步,眸色柔和的不像話了,胸腔之內似有什麽東西即将破繭而出,他再也忍不住,開口說話時,聲音已經啞然,“以後不要自稱“妾身”了,你我之間無需客道。”

天知道,他這陣子是有多麽的狂喜,每夜醒來時,頭一件事就是想看看她還在不在?那顆豔紅小痣又是否真實存在?

楚翹眨了眨大眼,點頭應下,“我知道你很需要我。”為了掩飾斷袖的秘密呢,機智如她,什麽都明白的!

梁時一怔,他大喜過望,她真的明白了麽?不過這事還真是不好說,她給了他太多次的空歡喜。或許眼下又是在诓騙他。

不過,楚翹有今日的反應,梁時已經很歡喜,他繼續徐徐誘之,道:“待國公爺回京,我便會安排你認親一事,大婚就定在年底,你放心,我梁時這輩子都不會納妾。”

楚翹對此表示深信不疑,見梁時神情凝重,她也認真道:“二爺什麽都別說了,我明白的。”

她眼神誠懇,清透的眸中像墜入了千萬星辰,璀璨動人。

她總能很輕易的勾走了他的魂,梁時已經習以為常,他內心深處再次狂喜,她竟然這麽快就明白了?

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預料。

那地鋪又是怎麽一回事?她可能還不适應,女子嘛……總歸是羞澀了一些,她上輩子從未經歷人事,這方面肯定也是害怕的。

加之,梁時原本就打算重新迎娶她,一切從頭開始,屆時大婚那日再行歡.好之事也不遲。

既然兩人都對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如此,這天晚上便就這麽睡下了。

好在有安神香的作用,梁時并沒有浮躁多久。

次日,梁時離開的比往日都要早一些,阿福只見他匆忙離去,清俊的臉色染上了一層潮紅,也不知道究竟在急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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