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生米熟飯

夜深人靜,梁府的大紅绉紗的燈籠依舊高照着,梁時知道她就喜歡這樣熱鬧喜慶的場面,而且他們才剛大婚不久,梁時特意命了下人輪番值守,确保阖府上下的大紅燈籠能燒到天明。

梁時在寝房外站了片刻,楚翹今日被他送去了聽雨軒,他原本想一個人靜一靜,遠離了她,也等同于遠離了誘惑。

他能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早就練就了一顆金剛不壞之心,可認出她之後,這日子過得愈發毛躁。

梁時幽幽一嘆,邁着大長腿踏入了寝房。

內室燃着淡淡的安神香,他幾步就來了榻前,掀開幔帳一看,裏面的小婦人睡得安心踏實,宛若今日被人擄去一事沒有對她造成任何的影響。

又是這樣!

她總是這般沒心沒肺!

又何曾曉得他今日險些暴戾成性!

梁時年幼時就不太明白楚翹心裏想些什麽,即便他在梁府,也總能聽到隔壁鬧的叽叽喳喳。

活躍的像只冬日啄食的麻雀兒。

梁時揉了揉眉心,緩身上榻,将小婦人掰了過來,讓她背對着自己,他這才從後面圈住了她,之後梁時習慣性的大長腿伸過去,将她團團圈住,好像只有這樣的姿勢才能徹底将她困在懷裏。

次日一早,楚翹醒來後,榻上已經沒有人了,只有微微褶皺的床鋪意味着此前有人躺過。

楚翹嗅了嗅鼻子,聞到了梁時的味道。

她與梁時已經同床共枕了數日,她這人很容易接受事實,已經沒有任何的大驚小怪了。

阿福領着幾個丫鬟過來伺候楚翹洗漱,屋內燒着地龍,楚翹又不喜歡束縛,中衣領子是打開着的,還露出了小衣的帶子,那小衣的帶子還有些錯亂,阿福瞧見楚翹清冽的鎖骨上那幾處明顯的紅痕,像深冬盛放的梅花。

妖豔,奪目,又勾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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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翹生的白皙,新留下的痕跡自是非常醒目,而且還是小衣那邊的位置……

二爺下手也太狠了吧!

阿福面紅耳赤,低着頭也不敢多看,只顧着伺候楚翹穿衣,這才低低道:“夫人,昨個兒是大人将您救回來了,此事才沒有鬧大,您可不能再任性了,大人對您當真是好。”

楚翹微微動容,她現在已經不排斥梁時了,她這人敢愛敢恨,恨意來的快,愛意來的也快,只是很多時候,她太過後知後覺,沒有察覺到罷了。

聞此言,楚翹點頭,沒有反駁阿福的話,“你說得對,日後我要好好對梁時。”

阿福這才松了口氣,夫人總算是想明白了。

楚翹洗漱過後就去了老太太的秋華居,一路上她總感覺兩條腿不甚舒服,胸口也微微泛疼,一想到昨夜長途颠簸回府,她便沒有那麽好奇下去了。

秋華居的人已經到齊了,梁雲翼,梁雲奇,還有梁雲玥恭敬的喊楚翹“母親”。

花木暖撇了撇嘴,起身福了一福,“夫人早。”

梁溫笑道:“既然來了,快坐下用飯吧。”

楚翹向老太太問安,這才走了過去,之後在梁太太跟前坐下,而梁時就坐在老太太的另一側,她偷偷瞄了梁時一眼,今日梁時卻沒有偷看她了,只是端坐在那裏,一派風清朗月的用着飯。

楚翹還以為他生氣了。

是了,她被蕭湛擄走了,這有損梁時的顏面啊。

得找個機會跟梁時解釋一下,她與蕭湛之間清清白白,楚翹正想着,手背突然一陣抽搐的疼痛。

衆人只聞“啪——”的一聲,梁老太太手持筷子打在了楚翹的手背上。

梁老太太身段很高,雖是腦子有時候糊塗,但是身體健朗,力氣也大,楚翹白皙的手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騰起了一條紅梗。

正當衆人不明所以時,又傳來一陣劇烈的響動,只見梁時突然從圈椅上張了來,幾乎是喝了一聲,“母親!”

他高大如山的站在那裏,氣勢駭人,緊蹙的眉心預示着他很不高興。

梁老太太被吓到了,委屈道:“子辰吶,你這是作甚?你媳婦她身為婦道人家,理應伺候婆母夫君,她倒好,還姍姍來遲,母親是替你教訓她。”

梁時沉默片刻,對梁老太太道:“母親,您坐這邊來。”

他兀自将梁老太太扶起來,之後讓她坐在了他自己的位置上。

這之後,梁時則坐在了楚翹身側。他側目看了一眼楚翹手背上的紅梗,薄唇微動,道:“先吃飯。”這聲音很柔和。

整個過程不過才十來個呼吸,衆人看的一愣一愣的,即便是梁雲玥也瞧出來父親對母親的在意。

而且不是一般的在意!

楚翹眨了眨眼,有點不明所以,但很快就懂了梁時的意思,她沖着梁老太太莞爾一笑,“母親教訓的是,兒媳明白了。”

她雖是蠻橫驕縱,但對梁老太太一直很敬重,幼時還吃過梁老太太的奶.汁。

梁老太太感覺被兒子忽視了,她瞪了一眼楚翹,“哼!你明白就好!早日生下梁家嫡長孫才是大事!”

嫡長孫?

梁家不是早就有嫡長孫了麽?

楚翹眨了眨眼,就在梁時突然要制止梁老太太的話時,楚翹又道:“兒媳省得。”她自然不會深究梁老太太話中的意思,畢竟她老人家十天有八天都是糊塗的。

見楚翹如此配合,雖知她是敷衍老太太,但梁時依舊心中愉悅,吃飯間眼角的餘光看了幾眼楚翹,楚翹也斜斜的視線看着他,兩人這種眼神着實明顯。

楚翹是無法做到矜持的人,梁時這樣護着她,她沖着梁時微微一笑,将女兒家的柔情都給了他。

梁時被嗆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飾了下去,提醒道:“你快吃。”

楚翹點頭,“哦,你也快吃。”

衆人:“……”

知道楚翹吃飯慢,梁時也有意放緩速度,衆人都很識趣,不一會都走光了,就連花木暖也只好讪讪退了下去。

按照眼下的形勢來看,她若是直接橫插一腳,未必能有好結果,還是等待機會,靜觀其變,耐住性子方能得償所願。

花木暖到了今日才知道,京城女子實在不可小觑,就拿梁夫人來說吧,她的手段實在是太高明了,即便花木暖自诩是個聰慧之人,也是無法企及。

這廂,楚翹喝完一盅酒釀圓子,就開始吃鹌鹑蛋。

梁時每次見她吃這種東西,清俊的額頭多會溢出三條黑線。

見她屢次夾不住,卻還在怡然自得的繼續……可謂是越挫越勇,反反複複,堅持不懈……

梁時尬咳了一聲,磁性的嗓音沉聲道:“你今日開始歸置東西,三日後與我一道啓程去江南。實在帶不走的物件就算了,沿途可以再購置。”

楚翹擡頭,一臉茫然的看着梁時,兩個呼吸之後,她唇角微揚,“我們要下江南了?游玩麽?母親和長姐要帶上麽?”

她還真是知道以德報怨,竟然沒有因為梁老太太打了她,而顯出一絲一毫的憤怒。

這一點,梁時倒是挺佩服她的,即便梁時內心深處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他的心上人就是一個……古怪又可人的小女子。

梁時面色依舊微冷,“沒有旁人,只有你我,還有……衛嚴。”

“衛嚴”二字一出,梁時一直在緊盯着楚翹看,果然就見她蕩出一臉歡喜出來。

彼時,她是皇太後的時候,就多次提及了大理寺少卿衛嚴此人,贊他如何的年輕有為,精明能幹,還說他相貌俊朗!

此番,梁時去杭州查幾年前的案子,大理寺少卿也一道前去。

這是為了公務,梁時不可能一意孤行。

但見楚翹這個态度,梁時臉色又沉了,“你屆時做男裝打扮,花姑娘懂醫術,讓她跟着你。”

梁時再次留意楚翹,但他沒有看到半分他所期待的神色。

楚翹好像根本沒有因為花木暖也要一同前去而不悅。

梁時揉了揉眉心,胸口一陣愠怒,好在昨夜讓他嘗了一點甜頭,這點小事還是暫且作罷。

楚翹一聽要女扮男裝去江南,她整個人一天都是飄着的,這簡直太刺激了!正合她意。

至于衛嚴與花木暖一同前去,她只會覺得熱鬧,沒有哪裏不妥。

禦書房,氣氛凝肅。

這一次是蕭湛上奏,讓梁時去杭州城一趟,這一走少則半年,多則兩三載。

蕭湛的用意很明确,他要調走梁時。

京官外調,多數人都會攜小妾赴任,以便伺候床榻,總之沒有當活鳏夫的道理。

梁府除卻一個正房夫人之外,并沒有妾室,梁時要攜妻一道去杭州的消息已經傳開,蕭湛自是憤怒難掩。

蕭湛:“梁大人難道不應該以公務為重?”

梁時輕笑一聲,“怎麽?王爺還想插手本官的私事?本官與夫人新婚燕爾,此番一同赴任,有何不妥?!”

蕭湛腮幫子鼓動,他并非沒有過其他女人,但那些人不過是玩物,這世上除卻她之外,無人有資格當蕭王妃,“本王無非是為了江山社稷着想,梁大人這般做派只怕會是擾亂超綱,可謂大逆之舉!”

梁時眸色不善,“本王的夫人賢良淑德,只會對本官有助力,王爺還是好管自己吧!”

看着這二人唇槍舌戰,好像下一刻就要動手毆打了,炎帝坐在龍椅上,修長的雙腿有些發顫。

這要鬧甚啊?

還讓不讓朕好好過日子了?!

等到了一個适合的時機,炎帝朗聲清咳了幾聲,“皇叔,老師,這個……這件事你二人還是出宮再議吧,朕有些乏了。”

蕭湛與梁時先後抱拳一禮,之後都是氣沖沖的離開。

炎帝的一張小白臉都黑了。

他走出了禦書房,看着蕭湛與梁時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千步廊上,幽怨道:“朕好想母後。”

禦前侍衛葉青目不斜視,神色凝重,“……”不是應該說“朕很憤怒”麽?

三日後,梁時帶着楚翹與花木暖從梁府離開。

按着梁時的要求,楚翹做男裝打扮,她與梁雲翼與梁雲奇的身高差不多,就借了他二人的衣裳。

兄弟兩人看着女扮男裝的母親,笑道:“母親,您穿着一身當真是俊俏。”

梁雲玥和梁溫也将楚翹誇了一遍,就連梁老太太今日的神色也格外慈眉善目,“哪來的俊俏兒郎?”

而今晨盛裝打扮的花木暖卻是無人問津。

花木暖着實不明白,一個婦道人家女扮男裝本來就是有些不守婦道了,怎的偏生所有人都誇夫人?

人與人當真是不能比較。

有些人天生好命,寵愛得來的全不費功夫。

花木暖蔫蔫的,沒甚興致,一直等到了上馬車,也無人與她打聲招呼,或是告別。

這廂,剛穿上男裝的楚翹一路上都是很興奮的,在馬車上問東問西,“梁時,衛嚴大人何時過來?他是與咱們一道去馬頭登船麽?”

梁時阖眸假寐,沒有搭理她。

他這樣一個京城第一美男子擺在面前,楚翹無動于衷,卻是詢問一個外男……梁時深呼吸,長嘆了口氣,繼續養精蓄銳。

這幾晚,小婦人睡得很熟,他若是過分了一些,她也察覺不到,吃到甜頭的梁閣老決定不與小女子一般斤斤計較。

不過,楚翹并沒有體驗到出游的歡快,才登船沒多久,她就開始低泣了。

梁時與衛嚴在外面說話,花木暖走了過來,“大人,夫人她哭了。”她并非關心楚翹,她只是想告訴梁時,楚翹是多麽的無能,那樣徒有其表的女子如何能配得上梁時?

也只有她花木暖這般心機細膩,才情絕佳的女子才能與梁時紅袖添香,長相厮守。

可看着梁時疾步邁入船艙,神色急切時,花木暖心裏又沒底了。

這艘船是官船,裏面分置兩個船艙,梁時撩開厚絨布簾子往裏望去,就見楚翹撲在大迎枕上低泣,像是很無力的模樣。

梁時走過去,将她翻個身,只見她小臉蒼白,如盛開在雪地中的白色野芙蓉,絕美,但沒什麽生氣,“怎麽了?”

楚翹渾身無力,頭昏眼花,雙腿也無力,她從未坐過船,此前帶梁老太太治病,也是坐的馬車。她并不知道這就是暈船,低低抽泣了一下,“梁時,我可能要死了,我……我在康德錢莊還存了兩萬兩銀票,用的是老大的名字存的。”

梁時手一抖。

這是打算交代後事?

他眉梢挑了挑,輕拍着小婦人的後背,安撫她,嗓音柔和,“沒事的,睡一覺好了,我已經讓人給你煮了湯藥,再過一日,你就該适應了,等到了杭州城,我帶你去看花燈,那裏的花燈比京城的好看數倍。”

梁時一般不會扯謊,楚翹疲倦的睜開雙眼,仿佛有了一絲絲的生機,“我死不了?那……那兩萬兩銀子……”

梁時唇角又忍不住抽搐了,繼續安慰道:“你留着吧,也無需用雲翼的名字存,他遲早要安家立業的。”

楚翹無非是擔心梁時查賬,既然梁時都這麽說了,她點了點頭,終于安心的睡下了。

梁時看了她良久才走出了船艙,臨走之前反複掖了掖被角,動作輕柔緩慢,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寵愛的。

花木暖瞧見這一幕,當即憂傷襲上心頭。

怎麽?大人他喜歡嬌弱無能的女子?那她是不是也應該學學夫人?當個沒有本事,只會矯揉造作的女子?

花木暖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至黃昏時分,梁時與衛嚴在船艙另一頭煮了溫酒。

眼下正值寒冬,湖面涼氣逼人,白日裏還好些,起碼日頭高照。落日之後,愈發冰寒。

此時,酒香肆意,落日的餘晖傾灑整個湖面,遠處是葳蕤的樹木群山,精致極美。

其實,梁時與衛嚴早就有交情。當初梁時任職大理寺少卿時,衛嚴就是他的下峰,衛嚴是梁時一手提拔上來的。

二人喝了口小酒,衛嚴看着梁時嘆了一聲,“梁大人好福氣,左擁右抱,梁夫人還是個性情女子。”他以為梁時将花木暖也收了。

梁時沒說話,眸色深幽的望着遠處的地平線。

衛嚴多喝了幾杯,似在嘲諷,道:“像梁大人這樣的男子,定是被諸多女子愛慕着。其實啊,對付女子的最好法子就是睡.服,一旦得到了,她就會乖乖聽你的,只可惜我這人愚鈍,到了最後才明白這個道理,卻是為時已晚。”

梁時聽說過衛嚴的事,他好像曾心悅上一個江湖女子,那女子也是個奇人,因着衛家介意她的身份,不同意讓她做正妻,還給衛嚴定了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那女子之後就走了,再也沒有回來,從此兩生歡喜,互不相見了。

睡.服……

梁時多飲了幾杯溫酒,微凝的眸子如化不開的濃墨,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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