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生花(一)

三年後,安祿山叛唐。

洛陽淪陷,曲言孚又再次重溫舊地,見到的只有殘垣斷壁,和無辜的百姓的哀嚎。

只可惜洛陽尋不到人,他只得往潼關過去。

沒想到路上又遇到那女子,獨自一人背着包裹往前走。那女子看來不過花樣年華,一張臉上盡是擔憂,愁苦的連眉目都生出了委屈之意。

曲言孚不識路,只知通往潼關大路,只不過被安祿山之兵所霸占,遠遠看過去就能瞧見耀威揚威的将士,對待那些中原逃難的人不是嘲諷就是肆意辱罵,更甚是看到漂亮的娘子言語污穢還要動手動腳。

曲言孚冷漠的瞥一眼,手中蠱蟲卻是盡往那些将士腳底下爬去,他信步往他們身邊擦肩而過,別在他腰間的笛子小聲的嗚鳴了聲,除了他沒人聽的見。

“這位娘子可是生得美貌,讓我好生傾慕。”一把長槍擋在曲言孚面前,言語盡是赤/裸的調戲,一雙眼滿是□□。

“滾。”曲言孚聲音本是輕靈,此刻卻猶如鬼厲,陰冷生硬的可怖。他并未瞧一眼,繞過他繼續往前走去。那原本亦步亦趨走在前面的女子暗自皺了眉,微微停頓了下腳步等曲言孚走在了她前面。

被那聲音驚愕住,那人側過臉,再看向曲言孚離去的背影,不由顫抖了下。他想要在追過去,卻有一女子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本是平凡的面容卻因為那抹淺笑而生動許多,只是她左手悄悄露出來的暗器讓那人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竟是唐門之人。

女子追上曲言孚,柔柔弱弱的開口,“公子可還記得我?”

“記得。洛陽茶館,如果我不開口,只怕那趙四早已死于你暗器之下。”曲言孚不鹹不淡的回道,越發精致的臉上微微浮起一抹淺笑。

女子一怔,才淺笑,“我還以為是公子憐香惜玉,沒想到公子早就看出來。小女子劉梨枝。”

“曲言孚。”曲言孚似不甚在意的回頭瞥了眼,蠱大概還有一刻才會發揮作用,看來他們還可以悠哉一會,“我還以為唐家堡的人都姓唐。”

曲言孚的戲弄,劉梨枝不甚在意,只拿話回他,“曲公子倒是随了你們教主姓曲。”

曲言孚只輕輕一笑,此話就揭過,兩人就安靜的躲在逃難的人當中,等另一條分叉口,他們就将分別,而他會踏上尋找項識鶴的道路。也不知那人現在如何。

就在難民們簇擁着離開的時候,身後響起了一聲狂吼,還有粗糙沙啞的聲音。

“有本事你們今日就把爺爺我殺了,否則我定要取了你們狗命!!”

曲言孚和劉梨枝都當做沒聽見,只埋頭穿過那些好奇停下來的難民,他們還要趕着去潼關,定不會在這裏停下腳步。

然而那聲音再一次開口卻讓曲言孚身形頓住。

“我林今怕什麽,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三年了,他最先見到的故人不是項識鶴,竟是那拿他開玩笑的林今。

曲言孚表情微變,手驟然收緊。如果林今被抓,是不是項識鶴也在這裏?他懷着這樣的想法,轉過去遠遠看到那曾戲谑他滿臉不正經的林今一身紅衣盔甲早已染滿鮮血,然而讓他驚住的卻是,林今握槍的那只手沒了。他被推得跌跌撞撞,卻笑得豪放不懼,甚至吐了壓住他的将士口水,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這群膽小鬼,有本事真的殺了我啊。”

林今被壓着走遠,聲音也越來越弱。

那群難民沒了興致,簡單的談論了兩句,都是輕描淡寫的篤定林今的死已是注定。他們對那些保家衛國的将士存在了深深的不信任,譴責他們讓山河破碎,哀嘆自己的不幸,除此以外他們什麽都不做。曲言孚落在了後面,眼睛深沉起來,他一人就算靠着那些蠱只怕也沒辦法将人救走。

劉梨枝看他一眼,只是嘆息一聲,不過她并沒有留下來,而是跟着難民繼續前行。

她必須見到自己的夫君,這是她離開唐家堡唯一的目的。

夜幕漸漸降臨,曲言孚摸清了關押林今的地方,他在等着最好的時機将看守的人解決掉。

只修了補天訣的他根本沒辦法強行将人帶走,如果有唐門刺客幫忙他可以保證毫發無傷,只是他也不能強人所難,劉梨枝一看就是急着做某事的。

悄悄潛伏在帳篷後面,曲言孚隐隐約約聽到人說話的聲音。

“軍爺這般嘴硬,可是不知你那小娘子是否堅持的住。”

隐忍的嗚咽聲,似乎是嘴裏被塞了東西說不出話來。

“哈哈,實話說吧你那小娘子是自願呆在這的,我們可沒有強迫哦。”

曲言孚将手中的蠱蟲放在地上。

蠱蟲順着人的氣息往帳篷裏爬。曲言孚在外面等了片刻,直到傳來幾聲沉悶的撞擊聲,他才放下心來走了進去。

裏面燈火通紅,林今被綁着手腳,身上滿是傷痕,他緊緊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

曲言孚幫他解開繩子,拉着他走才又發覺奇怪,林今的眼睛怎麽一直沒有睜開?

“你眼睛……誰?!”曲言孚還待詢問,聽到帳篷外傳來聲音,低促問道。

來人緩步進來,一身黑衣,面上戴着唐門特有的面具,手中則是拿着千機匣,一雙眼睛看了眼林今,又看向曲言孚。

“曲公子,我們才剛剛分別,你就不記得我了嗎?”竟是劉梨枝,原來她還是過來幫忙了,剛才就是将巡查過來的人給解決掉了。

曲言孚舒了口氣,微微淺笑,“自然記得。”他一把将林今扶起來,對着劉梨枝點頭,“就麻煩姑娘了。”

有劉梨枝這出其不意的唐門殺手開路,他們毫無阻礙的輕松逃離了。曲言孚心裏有底,大概林今的眼睛是看不見了。一路上他都分外沉默,直到他們找了個隐蔽的山洞暫時停留下來他也沒說半句話。曲言孚想也許是和叛兵口中的小娘子有關?

三年了,不知項識鶴可好。

曲言孚坐在山洞前,中原的星星依舊這般璀璨,只是物是人非,戰火侵襲,這早已不是他傾慕的城都。

“那人受了很多傷,手斷眼盲,只怕現在身體承受不了。”劉梨枝走到曲言孚身邊,壓低聲音說道。

“外傷我可以解,心結我就無可奈何了。”

曲言孚指揮着兩條蛇爬到林今身邊,一旦有陌生人它們會伺機而動反咬敵人一口。他之前已經給他喂了冰蠶,只要好好休息一番,再嚴重的外傷也會輕而易舉完好。

“一個大男人現在這種國難時刻,再大的心結也必須放下。”劉梨枝淡淡的回道,眼中卻是哀婉,目光落在遠遠的黑色當中,陷入了沉默當中。

“說的可真好。沒想到巾帼不讓須眉,唐門女子也有這般膽量。”沙啞帶着笑意的聲音從後面想起來,林今坐起來靠着牆壁,那張慘白的臉上是戲谑。

“我哪裏是巾帼,不過是靠殺人而存活的殺手。”劉梨枝嗤笑一聲,她張開身上的機關翔翼,對曲言孚說了句“你們聊,我出去一下”就展臂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林今不開口,曲言孚想要詢問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嘶”“嘶嘶”就在這時兩條小蛇吐着蛇信子爬回了曲言孚身邊,乖順的纏住他的手腕蜷縮起來。曲言孚摸了摸兩條小蛇的腦袋,還是開了口。

“林軍爺,我……”

“可惜爺現在看不到,不然我就可以看看言孚你是不是還如三年前一樣美貌。”林今不正經的打斷曲言孚的話,嘴角挑起來支成了一個散漫的笑容。

“你還記得我……”曲言孚不知該喜該憂,喃喃回道。

那那人……

“我記得有什麽用,曲公子是想問項識鶴是否也挂念着你?他好的很,現在跟在哥舒将軍身後,哪裏需要你擔心。”林今又是笑,緊接着變成了癫狂的無法控制的大笑,他蜷縮起高大的身體,用殘剩的一只手抹去眼角的淚水,“阿芙,阿芙……”

聽聞項識鶴還活着,曲言孚也就放下心來,此刻他反而減緩了迫切想要知道他的心情,他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對咯你肯定不知道,識鶴娶了我妹喲,你們見過的,就是賞花那天,她還提起過你。”林今突然又開口,言語裏是分不明說不清的惡意,如果不是他眼睛看不到,他真想好好瞧瞧曲言孚會是什麽表情。

讓他失望的是,他沒有聽到一絲聲響,一時間山洞裏靜的可怕。

許久林今以為曲言孚不在了,他才聽到曲言孚不鹹不淡的回話。

“那挺好,我把你送到潼關哥舒将軍那裏。”曲言孚站起來,“你是覺得我應該傷心還是什麽?”

“三年前你一言不發帶着兇手離開中原,項識鶴就應該清楚你是冷血無情的人。”林今憤憤,忍不住擡高了聲音。

“我師姐不是兇手。她……”曲言孚想要辯解,卻覺得頭痛難忍,原本走向林今的腳步也頓了下來,雙手無力的抱住了頭顱。

林今原本還在聽着,結果只聽到了痛苦的□□聲,“曲言孚?你這不會是苦肉計想要我心軟向識鶴求情吧,我告訴你我不會,就算是你救出我……曲言孚?!”絮絮叨叨到後面結果連□□聲都停了,林今也不由的心慌起來。他目不能視,根本不知道曲言孚在哪裏,只得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希望得到回應。只可惜,根本沒有人回答他。

曲言孚昏迷的那一瞬間,恨不得一巴掌拍昏林今好讓他不要在自己耳邊嗡嗡作響。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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