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生花(四)

曲言孚慢騰騰挪動着腳步走向了林今身後,年輕的醫者看到他依舊是溫文而笑,聲音輕柔的囑咐了幾句就向曲言孚點了頭走了出去。

曲言孚側過臉去瞧醫者的背影,掀開門簾一瞬間光影明明滅滅,他眨了眨眼,繼而走到了林今面前。

“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麽溫柔的大夫,聽聲音想必是個美人吧。”林今老神在在,仿佛雙目失明斷了一只手的人不是他,優哉游哉的開口。

“真遺憾你猜錯了。”曲言孚冷冰冰的嘲諷,一雙眼晦滅不明,他坐起來又随意的瞥了眼之前大夫開的藥方,中規中矩,長久的調息才有可能讓林今再次看到光明。他勾起旁邊的毛筆,劃掉了幾個中藥名字繼而添了一味不常用的藥名。料的林今肯定會反駁,可直到他寫完了那人也毫無動靜。

曲言孚坐直了身體,湊到林今面前掀起了他閉上的左眼,毫無光澤的眼珠安靜的盯着他,他勾起嘴角。

“你在騙人。”

林今忍不住笑起來,他依舊是那副模樣,嘴角掀起的笑容讓人反感,“可你信了。”

“你妹妹死了。”曲言孚又道。

林今臉上表情微妙的扭曲了一下,一瞬過隙他又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樣子。“我殺死的。”

“為什麽。”曲言孚似乎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不鹹不淡的繼續問道。

那時候她也問為什麽,林今一柄長槍冷酷而又無情的斬殺了她所有的希望。

“沒有為什麽。”林今不願談,他施施然站起來,左手将放在一邊的長槍握在手裏,“可是關于項識鶴娶我妹妹這點我沒有騙你哦,只不過是冥婚罷了。”

曲言孚不懂,只愣愣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後知後覺的想他一個目不能視的人該如何走在這個黑暗的世界。不過很快他又想起來,他的身邊依舊有葉雪衣,那個冷冰冰的少年唯獨對林今滿臉溫柔。曲言孚轉動着手中的筆,看着那一張藥方,心不在焉的将它撕成了幾條随後揉成了一團。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麽項識鶴那時候那麽生氣,自那以後他已經三天沒有看見項識鶴了。

劉梨枝自那日得知自己夫君離世之後就再也沒看到她的影子,曲言孚手指一聲一聲瞧着桌子,半垂下眼簾不知道在想什麽。說來不知道師姐還好嗎,教主前去長安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吧,戰争還沒有蔓延到那裏,應該不用擔心他們才是。只是師姐好像也有在中原未完成的事,說來曲言孚記得師姐喜歡的人好像也是天策府的吧。只是她不願意多談,他也問不出什麽來。

“啊啊好無聊,識鶴真是過分,既然是你想要守護的國家,我也想盡一份力啊。”曲言孚喃喃自語,盯着自己的右手,那手白皙纖細,修長的手指幹淨漂亮,然而每根指節卻都畫着細細的紅線,就好像将它們鎖住一樣。突然他站起來,臉上似是下定了決心,“我們去找識鶴!我就不信我說服不了他!”

他在對纏繞在自己手腕的兩條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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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很可惜,曲言孚一時半會找不到項識鶴了。叛軍突襲,大量的将士全去抵擋,身為将領的項識鶴自然也前去。

曲言孚因為在項識鶴身上放了蠱,輕而易舉就找到了他。不過情形看來不妙,叛軍打頭陣的将士看起來就像是不畏疼痛哪怕斷手斷腳也勇猛沖上來的死士。曲言孚借由一個偏僻的角落偷偷的觀察起來,因為叛軍的勇猛無懼,他們這邊的士兵很多都産生了陰影,有的甚至當了逃兵連保命的武器都丢了。不斷有受傷的士兵被送回來,止不住的鮮血猶如河流染紅了戰場。曲言孚皺了皺眉鼻子,刺鼻的血味聞起來非常難受,甚至有些頭暈目眩起來。他暗自詫異,從小學醫接觸那些傷者,比斷手斷腳更可怕的都有,血是不可避免,可沒有哪一次比現在讓人厭惡。他揉了揉眼不明白這種莫名出現的感覺是怎麽一回事。

就在曲言孚想要悄悄溜回去的時候,有人猛地倒在了他眼前,兩只手已經被砍斷,鮮嫩的血肉被血染紅,他甚至看到破開的盔甲之下那人的腸子都翻了出來。曲言孚愣愣的看着那人神色恐慌的開口對他說着什麽,可他完全聽不到,腦海中不斷閃過一個畫面:師姐一邊哭着一邊将看不清臉的人□□出來的腸子塞進肚子裏。他張開嘴,聲音沙啞可怖,不知說了什麽又回到了愣愣的狀态。

他在最後的畫面中看到項識鶴一把長槍抵在師姐脖頸,雪亮的尖端就要插破那柔軟的皮膚。

而後,只有他面前死不瞑目的人睜着一雙驚慌的眼睛不甘的盯着他。

“又不......不是我殺的你,看我......”曲言孚蜷縮着身體,将頭埋在了膝蓋上。

項識鶴找到曲言孚已經是戰亂過後,雖然将那些古怪的前鋒斬殺于前,可他們也失去了很多的将士。可他來不及哀悼來不及思考那些人為什麽會表現的如此勇悍,下屬就來報告他曲言孚失蹤了。雖然一度不想理會他,可最後還是憤恨不已的尋找。可當他看着曲言孚孤零零的身體呆在一堆淩亂的屍體當中,他心裏突然一軟。

“你呆在這裏幹什麽。”項識鶴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放軟了才走過去。

曲言孚擡起頭來,他眼眶紅紅的,雙眼茫然的盯着眼前的人,就那麽直愣愣的。

項識鶴不着痕跡的瞥了眼他旁邊的屍體,估計是想要逃離的士兵結果還是死了。他嘆了口氣,一把将曲言孚拉起來,對方踉跄了下,跌跌撞撞的撞進了懷裏。

“所以我才說你不該來的。”

“項......識鶴......”曲言孚聽到溫柔的聲音,鼻尖一澀,只能緊緊抱住那高大的身軀。

他怕,怕這個人也會離開他。

“我在。”将曲言孚半抱半拖的遠離了那個屍體,項識鶴一邊揉了揉曲言孚的腦袋一邊往自己的營帳走去。

“我.....”

坐在項識鶴的床上,曲言孚躊躇了半晌,卻還是什麽都問不出口。讓他問什麽,三年執念都是錯誤還是背叛?

項識鶴将水遞過去,“你先在這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不等曲言孚有所反應,項識鶴已經掀開門簾走了。

曲言孚摸着茶杯,順着紋理慢慢撫摸過去,最後一飲而盡。

大哭一場,那些不好的事情是不是就會過去?曲言孚摸了摸兩條小蛇的腦袋,低低開口猶如哭泣,“阿識阿鶴,你們的父母......已經死了啊。”

他的小藍小碧,早就被師姐親手斬下了頭顱扔進了鍋裏煮給了他吃。

一邊強迫他喝,一邊笑的歇斯底裏,“你喝啊喝啊,喝了它們你就會好了,聽話,言孚......你聽話啊......”

不知怎麽,師姐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又印入眼簾。

“到底你們瞞着我什麽。”曲言孚低語,漸漸沉入了睡眠。

他實在是太累了。

不知睡了多久,夜色慢慢濃厚起來,項識鶴連飯也沒吃就匆匆趕回去。營帳裏一片漆黑,他靠着往日記憶将蠟燭點亮,曲言孚正安靜的睡着,一張精致俊美的臉是掩蓋不住的蒼白。

項識鶴坐在床邊,安靜的看着那張睡顏。

“......曲言孚,你回來是為了殺了我嗎?”項識鶴低下頭,對上了一雙眼睛。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曲言孚沉默半刻,才低語着回答。

“三年前我确實有所隐瞞,”項識鶴站起來,他不知出于何意将蠟燭吹滅了,頓時營帳裏一點光都沒有,連月亮的光芒都透不進來。他又重新坐回床邊,只是這一次摸索到了曲言孚的手,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又再次開口,“那時我已經查明了兇手是誰,雖然還不明白那個掌櫃到底什麽身份,但是我不想将那個兇手捉拿歸案。恰巧你師姐找到了我,她說願意承下殺人之名,只求我放過你。”

曲言孚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聽天方夜譚一般,如果事實的真相真如項識鶴所說,那麽他就是為了包庇真兇而讓自己師姐頂罪?

“放過我......?”

“對,是我将你抓走,扔進了山洞裏。”項識鶴的聲音毫無起伏,他對過去坦誠布公,卻在一刀刀劃着曲言孚的心。

“哈哈哈哈,簡直就像是個笑話。”那些他拼命想要得知的真相,結果這麽不堪一擊。他在山洞裏遭受的暴行,卻是項識鶴一手策劃,而他卻不知真相喜歡上這種人。

“那你現在說這些幹什麽?聽到我說喜歡你你是不是很得意?曾經那樣對待自己的人竟然還會喜歡上自己,你也覺得不可思議是嗎?”

曲言孚的咄咄逼人,項識鶴無言以對。

“不,”猛然曲言孚又冷靜下來,他的聲音平靜的可怕,“你在騙我。”

“你在騙我對不對?!”

“說什麽我回來是為了殺你?!”

“明明三年前你早就知道我喜歡你了!!”

“為什麽......要騙我?”

最後低低哭訴,讓人難受的不想再聽。

“你為何就這麽确信我在騙你。”項識鶴又是嘆息一聲,“我本以為這個秘密會永遠埋藏起來,在你師姐帶着你......離開之後,也許臨死之前我會悔悟,自己哪怕沒有殺了他們卻和那人也一樣沾染上罪惡。”

反正,那人也得到了報應。

這件事早就随着曲言孚和他師姐的離開,無奈的塵埃落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情戲什麽鬼!這種還能有感情戲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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