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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了騎了馬随他一道前往清涼寺,到了正殿,韓醉年給了明了一錠銀子,囑咐他好好跟這寺裏的大和尚們攀談攀談,着重問問住持的來歷,自己則往後院去了。

他記得不錯,那天小長老是從這個方向出來的,他的禪房應該就在此處吧!他摸索着前往,盡可能繞過那些打掃的小和尚。

憑空亮起悠揚的琵琶聲,是《霓裳羽衣曲》——這是首古曲了,傳聞為唐明皇和他的愛妃楊貴妃所作,後在戰亂中失傳,不想竟在這百年古剎中聽到。

韓醉年住了腳步,站在牆根下細品着古曲的美妙。

世人都誇父親詩詞了得,卻不知他對樂曲更是精通。想想也是,一個常年泡在歌舞伎中的人怎麽可能不通音律呢!

若父親能将對樂曲的敏銳放在朝局上,這國家或許不至于此。

他輕輕一聲嘆息,那琵琶聲驟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從內裏傳來的招呼聲:“施主請進吧!”

再躲下去真要讓人生疑了,韓醉年悠悠然進了禪房,這屋子與普通僧人的禪房并沒有太大的區別,也就是屋宇大些,看上去更空曠了。

“我不知道小長老竟然精通此道。”他指的是琵琶,從未見過和尚彈琵琶的。

“貧僧不知韓大人竟精于聽牆根。”小長老溫和地凝望着他,帶着能穿透世人的神聖,卻掩蓋不了語調中的尖刻。

韓醉年并不将此放在心上,他甚至感覺良好,這讓他更了解真正的小長老,“我只是好奇這寺廟之中竟有人擅彈昭惠皇後所改的古樂。”

“韓大人如何得知此曲乃昭惠皇後所改之作,而非先唐所譜之古曲呢?”他放下那把琵琶,取了碧玉杯,斟了杯茶水遞予他。

韓醉年略品了品,“是霧裏青?”

小長老颔首,“韓大人乃懂茶之人。”

“傳聞沏霧裏青的時候,水澆在茶葉上會升騰起一片青霧,這樣彌足珍貴的茶葉在這戰亂年年的時節很難得了。”

“可你喝過。”

“這該感謝我那位養尊處優的父親。”

“——韓熙載大人。”他緊盯着韓醉年,佛珠在指尖缭繞,“韓大人,你該學學令尊,他是位真正的智者。”

韓醉年好笑地反觀他,“是的,我父親是個智者,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讓自己每時每刻都活在快樂中。”

小長老漫無目的地轉動着佛珠,盯着他的眼神卻像若有所指。時間停止在轉動的佛珠間,他忽然開口,卻已換了話題:“你怎麽知道我所彈的是周後所改的《霓裳羽衣曲》?”

“我有幸聽過昭惠皇後親彈此曲,小長老所彈與昭惠皇後如同一轍,剛剛韓某之所以立而不言,只因狐疑昭惠皇後竟顯靈,奏曲于這古剎內。”他在單獨跟他相處的時候,不稱自己為貧僧,反以“我”自居,這點韓醉年并未放過。

“寺內卻是長年供奉着昭惠皇後的長明燈。”

他又轉了話鋒,韓醉年警告自己要跟上他的思路,以免被他帶離他來此的目的,“韓某聽聞小長老日日為昭惠皇後頌經祈福。”

“這全是國主的意思,”他為自己斟了一杯霧裏青,旁若無人地品着,“你知道,他對昭惠皇後一往情深,生死不離。”

“小長老深受國主的信任,甚至代國主為昭惠皇後祈福,那小長老一定聽過一闕詞吧?”韓醉年一步一句,步步為營,“又見桐花發舊枝,一樓煙雨暮凄凄。憑欄惆悵人誰會,不覺然淚眼低。層城亡複見嬌姿,佳節纏哀不自持。空有當年舊煙月,芙蓉池上哭蛾眉。”

佛珠在轉,他仍在品茶,“這是國主為悼念昭惠皇後所作,貧僧确是聽過。”

“我也聽過,卻不是從國主那裏。前些天我奉命北上,回來的途中巧遇一位小姐,她念着這闕詞,而在這之前她絞去了一頭的青絲,我以為她打算投進廟裏做姑子,也許……是和尚。”最後二字出口的瞬間,他的目光緊緊鎖定他。

小長老朗聲大笑,“韓大人真是說笑,佛門聖地豈能破男女之別?”

“佛說六根清淨,衆生平等,既然如此,男女又有何別?”

他們對視,彼此僅隔一步之遙,“你猜,若你是女兒身,令尊大人會不會感覺好些——我聽聞他并不想你涉足官場。”

他擊中了他的要害,韓醉年臉色乍變,“我還有些正事要處理,改日再向小長老讨教佛禮。”

他幾乎是逃走的。

他望着韓醉年的背影,一身白袍立于風口,寬大的袖袍被吹起,他似飄在風中。一道人影自他身後竄出,這和尚一直藏于禪房之內,只是韓醉年未曾發現。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小長老身上,忽略了其他。

“你怎麽出來了?”

“我怕你一個人應付不來。”

“你多慮了,這小小的秘書郎還奈何不了我。”

“可你不覺得他話中有話,好像知道些什麽嗎?”

“就算知道全部,他沒有能力也沒有時間扭轉乾坤了。”

佛珠在手,他勢在必得,“大和尚,你不是發下宏天大願,要在長江邊的石山中開鑿佛窟嗎?還不趕緊去——”

肥壯的大和尚望了他一眼,忽而道:“你真的是女兒身嗎?”

“我是和尚,歷經一千六百八十萬年劫難才出世的小長老,你忘了嗎?”

“我真希望我忘了。”

這個小長老有古怪,絕對有古怪!

韓醉年發誓要查清他的底細,叫他那陰暗的目的再無處藏匿。

“爺,您還有空理那個和尚?樊若水的事您不管了?”明了過來添燈,倒添出韓醉年的心事來,“有人說在江邊見着他了。”

韓醉年知道,知道這個叛臣樊若水來者不善,知道他的重回南唐肯定跟大宋皇帝脫不開幹系,知道他得做些什麽來改變目前的現狀。

可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秘書郎,一介文官不說,還是頂沒用的那種。他既沒權利派遣軍隊,也沒權利制訂政策,甚至連個調查樊若水去向的人都找不到。

“明了,你說我做這麽多是為了什麽?”

“爺,明了知道,您是有大志向的人。”

他惟有苦笑,連他自己都搞不懂的事,怎麽能指望一個小厮給出答案呢!“你派幾個家人給我四處打聽,這是樊若水的畫像,叫他們看仔細了。”

“這……畫得還真像樊大人啊!”

“出自顧闳中大人之手,你真應該看看他為父親所作的那幅《夜宴圖》,那才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傑作呢!”連父親醉醉年年的心态都描畫得那般淋漓,真乃傳世之作。

韓醉年自父親韓載熙那裏繼承了享樂的精髓,若他活在盛世,也會成為一代風流才子。然身處亂世,他深自若人人都似父親那般,亡國已是指日可待。

明了領着畫像出去了,韓醉年埋首成堆的公文裏,檀香缭繞,若有似無的霧氣在他的腦中彈奏出《霓裳羽衣曲》,他仿若又見到小長老抱着琵琶的身影。

他打了一個冷顫,不明白怎麽好端端地想起那個古怪的小和尚來了。

偏在此時明了匆匆跑了進來,“爺,爺,下面家丁回說在江邊見到一個和尚,長得很像樊若水。”

和尚?這些天他怎麽竟跟和尚幹上了?!

“走,這就去江邊看看。”

他快馬加鞭奔向目的地,江堤何等開闊,放眼望去哪裏有什麽和尚,倒是有頂馬車在江堤上緩緩地盤行,看上去有些突兀。

韓醉年策馬上前,“何人在車上?快快報上名來!”

等了良久竟不見回應,韓醉年更加懷疑起這輛馬車裏裝着他正在尋找的人。不再猶豫,他起身掀起簾子,一貓腰鑽進了車內,迎面正對上小長老那張素淨的臉。

“小長老好雅興,竟來這江邊參起佛法來了。”

“江邊清靜,貧僧可以悟出許多喧嚣紅塵中悟不出的佛理。”兩指交替轉動着佛珠,他的面上一派清明之色。

“小長老,您不是常說六根當清靜。六根都斷了,四處皆是紅塵,四處皆為菩提,何來清靜一說?”韓醉年的笑容始終未達眼底。

小長老連念幾遍“阿彌陀佛”,“貧僧所參竟不敵韓大人只言片語,真是悟性不夠啊!”

韓醉年可不會因為他的幾句誇贊就把正事抛諸腦後,“小長老可曾看到有個胖和尚徘徊在江邊?”

“韓大人是在暗示貧僧不該在江邊閑逛嗎?”

“小長老可一點都不胖,若這副身子給了哪位小姐絕可稱作曼妙。”

他緊盯着他的每一分表情,他在試探。很遺憾,小長老面如江水,平靜無波。

這卻更加驗證了韓醉年的懷疑,即便是出家人,堂堂男子被指貌似女人,也不該一點反應都沒有吧!

他索性把話挑明了,“小長老,在下正在追緝一位叛國的罪人,若您見着他,還是煩請跟我說一聲。”

“一定一定。”

他令人駕着馬車開路了,守望着他離去的身影,韓醉年久久難以平息。

他得進宮,他得提醒國主留心這位小長老的一舉一動,這是他身為臣子的責任,無法推卸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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