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記憶，真實

每一次，穆宸的昏迷必然會帶來同一結果——深沉厚重得仿佛能遮掩與包容一切的，并且能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暗。

“啧，就不能換點新鮮的玩意兒嗎？真是沒創意。”許久不見的語氣詞再度登場，穆宸雙手插在口袋裏，直挺挺地站立在黑暗中。一頭亂蓬蓬的黑發，一身染血的黑衣，整個人簡直就像是被這黑暗給吞噬了一般，只留一張不太完整的英俊面孔。

依舊是常例——就像是有什麽超智慧生命體在監視着他一樣——他抱怨的話音剛落不久，面前不遠的黑暗中便有光芒亮起，一個同樣是黑色的人影緩緩出現在光芒中。

黑衣，卻是金發、藍眼，英俊的面孔上冰冷疏離的表情，正是從前，那剛剛當上皇家魔法師時的穆宸。

這邊的穆宸愣了一下，露出個開朗的笑容，揚手一揮道：“喲！原來是你啊，兄弟！你好你好！”

金發的穆宸穿着一身黑色的魔法師長袍，頗專業地拿着鑲鑽的魔杖，卻還是像之前一樣，一言不發，沉默地看着對面的自己。

“喂喂，你要玩大眼瞪小眼也不要這麽來好嗎？好歹你也告訴我，你究竟是要找我幹嘛呀……就算現在不是真正的身體不會痛，但一直這麽站着可是很無聊的。”吐着槽，黑發的穆宸一邊碎碎念着，一邊環顧着四周。

又是話音剛落，不遠處便有光束從不知什麽地方打下，照亮了一小片圓形區域。然後，開始有人物出現——小小的個子，圓圓的還沒脫去嬰兒肥的臉蛋，黑色的剪得亂七八糟的頭發，和又大又明亮的烏黑的眼珠。

穆宸微微一愣：“這家夥……是五歲的時候吧？不，好像還要更小一點……是剛在島上定居的時候吧？”一眼認出了小時候的自己，他不禁有些感慨，說起來，之前好像還沒有在走馬燈裏見過這個時候的自己呢……

金發的穆宸依舊沉默地站着，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活像一個逼真的蠟像。

穆宸也就不再管他，只專心地看着這邊——暫停了的電影突然被按下了播放鍵，呆站着的小穆宸有了生機，活動了起來。

“诶，這裏不就是我家後面那條巷子嗎？不過它好像是沒有出口的……”看着小小的自己在這頗為熟悉的路上走着，穆宸開始回憶自己當時的目的……說起來，當時他好像有段時間天天往這裏跑來着，到底是為什麽呢？

小巷并不長，小穆宸很快就走到了盡頭。

站在小巷盡頭的牆邊，他警惕地往四下裏看了看，确認了周圍沒人，才走到了牆角邊的垃圾堆前，掀開了角落裏的一塊蓬布，露出了下面的一個沒有頂的殘破木盒，以及裏面的……

“狗？”看着從木盒裏蹿出來的一只髒兮兮的野狗，穆宸似乎想起了一點什麽，“這麽說起來，我小時候好像确實是有養過一只撿來的狗……不過，它後來怎麽了呢？呃，不記得了……”

那就接着往下看吧。抱着手臂，穆宸淡定地旁觀自己和那小狗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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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反派就在這時候出現了——伴着激烈的犬吠，男孩子們趾高氣揚的說話聲從巷子出口的方向傳來，并且，越來越近……小穆宸似乎知道這幾個人是誰，當下便僵在了原地，小臉上露出了有些畏懼的神情。

那表情一下子觸動到了這邊的穆宸沉睡了多年的回憶——腦海裏似乎閃過了些零碎的片段——他不由自主地交替按壓起了自己的眉心和太陽穴使自己更加清醒……“嗯，他們，好像是鎮上最常欺負我的孩子……”

無處可逃的小穆宸站在牆角邊，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塞進牆縫裏的樣子——“他們，發現了我和我的小狗……”

幾個男孩子，以十歲左右的年紀來看，長得都頗為高大，牽着一條很是高大強壯的狗，對這方面不太了解的穆宸實在是認不出那狗的品種，只能一眼發現它嘴裏那巨大而尖銳的犬齒！

見到小穆宸身邊的狗，那高大的惡狗狂吠了起來，逗得一幹小孩格外興奮。

“鬥狗……”喃喃着，穆宸就這麽看着事情正如他零星的記憶裏那樣發展着——那惡犬的主人，似乎是鎮長家的公子，對小穆宸的小狗産生了興趣，堅持要來一場鬥狗的比賽。

那從路邊撿回的瘦弱野狗怎麽可能比得過鎮長公子那出自名門的專業鬥犬？小穆宸自然是知道這一點的。

于是那堅持護着自家小狗從而掃了男孩們興致的，不知和母親從什麽地方逃來的，沒有父親，還總是瞪着一雙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人卻不說話的，不管怎麽看都很欠扁的男孩就這麽順理成章地又被欺負了一頓……

眼看着男孩們的拳腳一下下落在小小的自己身上，穆宸嘴角一直挂着的笑容漸漸變冷……灼熱的氣息從小穆宸身上溢出，男孩們不得不停住了手腳。反應較慢的一個捧着被燙傷的手摔倒在地，“哇哇”大哭了起來！

看着男孩們臉上恐懼的神情，再看看沉默地低着頭站立在原處的自己。穆宸嘆了口氣——原來自己被當成魔鬼的悲慘經歷是起源于這樣一個事件嗎？而自己竟然已經忘了……

說起來，那還是他第一次因為情緒失控而魔力爆發呢……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一直像蠟像一般站在一邊，導致早已經被穆宸遺忘了的金發藍眼冰山版穆宸突然擡眼望了過來，口氣冷淡，“你還記得嗎？”

“接下來……”詫異地看他一眼，正版穆宸閉上了眼睛，從那被封存已久的記憶裏尋找着答案，“應該是……我的身體承受不住爆發的魔力，所以……好像是暈倒了吧？”對魔力突然爆發而得不到妥當處理的小魔法師而言，這也算是常見的事。

“暈倒……嗎？”緩緩重複着這幾個字，湛藍眼眸直直地看向他，金發版穆宸竟然非常不符合他“冰山帥哥”這一設定地勾起一邊嘴角，露出了一個堪稱邪魅的詭異笑容……

怎，怎麽了？非常非常非常有幸地目睹了自己臉上所能出現的可以說是最恐怖的笑容，連正版穆宸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迅速扭開了頭。

這麽一扭頭，穆宸便正好看到了現場事件的後續——欺負小穆宸的男孩們在經過短暫的驚訝後漸漸回過了神，大概是黑發男孩那一直低頭站立的無害姿态迷惑了他們，也可能是出生在這北方小島上的他們實在是缺乏對“魔法師”，尤其是穆宸這樣在魔法師中也極其罕見的超級魔法師的基本認識……

總之，堅持認為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的男孩們正試圖繼續他們的欺負大業。

然後，小穆宸的身體晃動了下，卻沒有昏倒，而是緩緩向前邁出了一步，并且，擡起了頭，深藍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向自己靠近的男孩們：“怎麽了？不是說要教訓我一頓？還是，你們，怕了？”

被這氣質與樣貌一同突然變化了的瘦弱男孩吓到的人并不只有對面那群男孩，還有站在旁邊觀看了全過程的穆宸！

“為什麽……會是藍色？這個時候……怎麽會這樣……”短暫的愣怔過後，猛然意識到這一現象的原因。穆宸不由得驚慌失措地喃喃着。只覺得大腦一片混亂，就像是屍橫遍野的戰場！

猛地轉身扭住了金發帥哥的衣領，穆宸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往外吐着字：“這是怎麽回事？金發和藍眼睛難道不是弗琳斯家族的刻印導致的嗎？”

“你說呢？”惜字如金地這麽說了句，金發帥哥那湛藍的眼眸裏滿含着笑意，看着提着自己的衣領怒發沖冠的自己，“說起來，為什麽不繼續往下看呢？會很有趣喔。這一段，被你丢棄的過去，真的很有趣……”

于是穆宸後面一大串的質問與反駁通通都憋死在了喉嚨裏，脊背上湧起越來越深刻的涼意，仿佛有不詳的陰雲籠罩在頭頂……

緩緩地轉回了身——該說是令人驚異嗎？完全沒有接觸過魔法，也從來沒聽說過半句咒語的小穆宸身邊卻飄浮着火焰，那鮮豔的紅色映得男孩們目瞪口呆。

“魔，魔鬼啊！”不知是誰先喊出了這麽一聲，石化在原地的孩子們總算是得到了解放的咒語，一邊大吼着——“魔鬼啊！”“吃人啦！”之類的話語，一邊撒腿狂奔出了小巷，連自家威武霸氣的狗也忘了牽走！

對手潰逃，小穆宸卻似乎很不高興，指揮着火焰上上下下地浮動着，目光在四下裏到處游走……直到看到那惘顧他們主人的意願在一起玩得很開心的兩只狗……

“不……”注意到他的目光焦點，穆宸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狂吼出聲：“不——”

沖天的火光，刺耳的尖叫聲。

金發的女人丢開了工作奔來，在被火光映紅了臉的人們那裏問到了自己兒子的下落，并且，最後終于在巷子角落找到了站在失控的火焰前的男孩。

“媽媽……”這邊的穆宸喃喃着，看着那邊纖瘦的金發女子一把将小小的自己摟進了她懷裏——那是，他記憶中絕對沒有過也不會有的溫柔……

“對不起，對不起……害你變成了這樣的怪物……對不起……不是你的錯……所以，忘記吧，把這一切都忘掉……因為你是一個魔鬼……不能……”

魔鬼嗎？

作者有話要說：嘛，穆宸的母親為了不傷害他，封印了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