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天色青藍,如一汪上好的翡翠,瑩潤明亮;林葉碧綠,如一帛絕佳的錦緞,鮮麗順滑。眼前尚有一條曲曲折折的羊腸小徑,半隐半現于樹蔭寂寂之中,卻是人跡罕至,僻靜非常。
“哇,真沒想到滄浪府還有這麽一處清幽空曠的山林吶?”我深吸了口充溢着草木芬芳的空氣,心情好得沒話說,卧床十天的陰郁煩躁一掃而空。
這便是我以贏家身份向杜月琅争取來的:郊外一日游!當然,該提案也受到了杜府其他人的一致歡迎,比方說現在站在我左手邊的那一群:杜月遙、杜月琅、杜奇安還有顧年華、秦雪姬。這段時間我們幾個都快混成“黃金搭檔”了。
“嘿嘿,這兒可是我選的地方,夏日裏來,最是陰涼避暑、幽暢怡人的!”杜月琅的笑臉比陽光還要紮眼。
“那也得我的提議好,不是嗎?”我笑得比他更燦爛。
杜月琅眨眨眼,露出十二分笑意,格外爽朗迷人。我瞪着他,加大馬力,面上更是春光明媚,只是臉頰隐隐有些許抽搐……
“煙雨姐姐,煙雨姐姐,你說的碧什麽優怎麽弄的啊?”杜奇安扯着我的袖子,化解了我同杜月琅的僵持。
“五少爺,是BBQ,也就是野外燒烤的意思。你想試一下的話,我們這就要開始準備咯!”
“好啊,一起準備吧!”
說幹就幹,首先便是分配工作:我和杜奇安負責采些野菜野果,顧年華負責搭燒烤架,秦雪姬拾柴,杜月遙、杜月琅則看看能不能打來些山雞野兔之類的獵物,因為我的計劃是原汁原味的純天然野外BBQ。
一個多時辰後……
全員集合,我望向衆人的勞動成果,那真叫哭笑不得……
先不提抓了一大把狗尾巴草的杜奇安,他還小,又嬌生慣養的,沒見過野菜怨不得他。顧年華是用心地砌石造臺了,但找不到小石頭也不至于挑石礅吧。容大小姐更誇張,這麽半天就撿了十幾根比火柴粗不了多少的樹枝,上頭居然還帶葉子的。杜月遙、杜月琅兩位少爺雖說輕功俱佳,可抓了那麽多麻雀也不怕破壞了生态,最關鍵的是——麻雀毛極其難剝的說……
“看來你的工作分派有問題啊!”顧年華興災樂禍地看着我道。
“那、就、重、新、分、派!”這話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被我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緊接着,只好由我去撿柴,讓顧年華替麻雀拔毛,杜月遙、杜月琅則負責将大石礅敲成小石塊,其餘的人……随便吧!
我郁悶地尋找着幹柴,淩晨似乎下過一會兒小雨,地上還有點濕,難怪秦雪姬半天只撿了些細枝回來。
“轟隆隆”一陣悶響,天色不知何時變得如暈墨彩般,烏壓壓的一片。剛才還爽利無比的空氣,如今壓抑得讓人窒息。此起彼伏的雷濤随即滾滾而來,像有千軍萬馬在呼嘯奔騰,充滿了驚人的肅殺氣勢,動人心魄。
我自打被雷劈到這裏後便患上了恐雷症,只要一打雷,必定往屋裏躲。可現在這兒沒遮沒蔽的,還到處都是樹,不是引雷*嘛。腿不自覺地發軟了,猶其當裂雲破空般的一道閃電劃過附近天際時,我吓得當場抱頭蹲下,止不住地輕顫起來。
“轟……”又一個驚雷墜落,我臉色慘白地縮成一團,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煙雨!煙雨……”
好像有人走近了,正扶我站起來,偏巧空中銀光一閃,我條件反射般地立刻低頭埋進了來人的懷裏。
“沒事的,沒事的……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那人拍*我的後背,低聲絮絮地安慰道。
我此刻腦袋裏一團糨糊,只本能地尋求着依靠來支撐自己,哪還管得着這份依靠來自何處,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
不曉得過了多久,直到耳邊雷聲已息,有雨瓢潑而下,方才澆醒了我。我茫然擡頭,對上的是杜月琅關切的眸子,原來一直擁着我的人竟是他!
我心裏一沉,有非常不妙的預感。果然,當我扭頭望見木立于不遠處的杜月遙時,知道這下麻煩大了!為什麽三流肥皂劇的劇情會在我身上上演啊?無語問蒼天ing……
剛試着掙脫杜月琅的懷抱,但在看到他眼裏的悲哀後,我便又無力地任由他擁緊了我,畢竟他是無辜的,我狠不下心。
杜月遙深深凝望了我一眼,轉身投入滂沱的雨幕。剎那間,有什麽在我心底呻吟,痛得連呼吸都成為一種煎熬,或許因為,我第一次讀懂了他的眼神:那是搖擺不定,割舍不下的掙紮;是親情愛情,左右為難的矛盾;是執着放棄、猶豫不決的躊躇;更是心力交瘁、黯然神傷的無奈……
我該怎麽辦,誰能告訴我究竟怎樣才能撫平你的心傷?我的視線仍舊定格在他消失的方向,思緒萬千,飄忽不定。
“不是只有大哥會痛,煙雨,你為什麽看不見我的傷,我的痛呢?”杜月琅輕顫的聲音滿是苦澀和不甘。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我低下頭,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我真的就不可以嗎?”無窮無盡的雨水漫天落下,藏起了同樣紛灑的眼淚。
“對不起……”好怕,怕自己會心軟,杜月琅對我的好,确實很難不讓人心動,可那不是愛啊!
“我……我不會放棄……”杜月琅喃喃的自語随他慢慢遠去,我凝立在雨中,茫然無措,路已岔亂,我又該何去何從……
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終止了今天的郊游。回程途中,依舊是我和秦雪姬共乘一輛馬車,男士們坐另一輛,不過車內的氣氛明顯要比來時低落許多。
秦雪姬察覺出我的不對勁,并沒有追問我剛才的事,只拿出套衣裳,讓我将濕衣服換下。我依言換好後,呆坐着怔怔出神,直至馬車漸漸慢下來,有叫賣聲響起,我才意識到已經進城了。
“秦小姐,可以讓我先下車嗎?我想要一個人走走。”
“你,你一個人真的沒關系?”秦雪姬姣好的容顏此刻像是蒙了層憂慮的面紗“沒問題的,我不過想透透氣罷了。”
“嗯……也好,那你小心些!”秦雪姬微笑颔首,然後吩咐了前座的車夫,放我下車。
我目送她離開後,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閑逛起來。雨早就停了,潮濕的空氣仍有粘稠的觸感,青石路面還很*,我慢吞吞地踏過幾處水塘,心情愈加煩悶。
“呀!”忽然不知從哪兒“飛”來了個人,跌落在我腳下,唬得我連退三大步。
“爹爹……爹爹……”一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猛撲了過來,滿臉的驚惶之色。
再然後,三個目露兇光的彪悍男子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小女孩旁邊,狠踹了地上那人一腳。
這又是演的哪出?惡霸劫財?還是惡少劫色?怎麽今天盡是些戲劇化的事兒啊?
我揉着鬓角,極度不爽地盯住那三個反角,這會兒撞到本姑娘槍口上,有你們好果子吃!
“哎喲!怎麽啦?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吶?作孽呀,這麽小的一個女孩子你們都不放過,真是世風日下,道德敗壞,無法無天,喪盡天良啊……”我扯着嗓門,大呼小叫地引來了經過的路人以及附近的居民,不一會兒工夫,這邊已是內外三層,人頭攢動了。
“哪兒來的丫頭,敢壞爺們的事?”反角甲兇狠地瞪向我。
“小姑娘,多管閑事可沒好下場啊!”反角乙陰沉着臉道。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爹……救救我爹吧!”地上的小女孩咬着唇,向我乞求道。
“真是個懂事的女孩子,不求自身安危,只護父親周全,多麽孝順的行為,多麽崇高的品德,多麽無私的精神!鄉親們啊,請看着這個幼小的女孩子,看看她纖細的臂膀,無助的眼神,她在求我們伸出援手,不管怎樣,事情擺到了我們的面前,我們能不管嗎?”煽動群衆,發揮輿論的力量,是學新聞的拿手絕活。
“不能!”人群裏已經有人響應號召了。
“死丫頭,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啦?”反角丙尖着嗓子喝道。
“朗朗乾坤,衆目睽睽,你們三個還敢當衆逞兇不成!我是個弱女子,可欺弱服強,欺軟怕硬的也不是真男兒,鄉親們,你們說我講的對不對!”
“對!”有更多的人加入了進來。
“我們太粱的男兒漢難道可以眼睜睜地看着惡人恃強淩弱,欺男霸女,欺行霸市嗎?”
“不能!”
“我們學武為的是什麽?難道不是為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為了鋤強扶弱,匡複正義?為了保家安邦,替天行道嗎”
“是!”
“那麽鄉親們,現在請大聲地告訴我,我們該怎麽做?”
“為民除害!”
“保護弱小!”
“伸張正義!”
“替天行道!”
Bingo!我的任務完成!
接下來群情激憤,熱血沸騰的衆人,劈頭蓋臉地狂扁了那可憐的反角三人組,直打得他們哭爹喊娘,抱頭鼠竄,還意猶未盡地連追了兩條街。我滿意地拍了拍“借刀殺人”的雙手,長出口氣,将方才的積郁一掃而空。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啊?”我俯下身,以親切溫和的語氣問道。殊不知我剛剛的表現太過激昂,此刻态度劇變,一時倒讓人反應不過來。
“我……我叫晶兒。”小女孩自始至終都沒有哭,看起來比同齡人要堅強許多。
“姐姐叫襲煙雨,我們現在就在這兒等一下,大夫應該馬上就到了。”仔細瞧瞧,小姑娘長得還挺秀氣,長大了一定也是個小家碧玉。
“姐姐,先将我爹爹扶進屋裏去吧,我們就住在靈脂齋。”
靈脂齋?就是路邊這家胭脂雜貨鋪?見小女孩努力想拖動閉目仰卧于地上的中年人,我趕緊阻止。
“不能動你爹爹,他的傷不輕,看樣子還斷了骨頭,貿然移動下可能會傷及內髒,所以我們先讓他保持原狀,一會兒看大夫怎麽說。”我盡量詳細地解釋給她聽,要是外傷再加上內傷可就麻煩了。
“啊!我不知道……襲姐姐真聰明,什麽都懂,剛才也是幾句話便打發了那些大惡人……我若能有姐姐一半的聰明,也不會讓爹爹受傷了……”晶兒愧疚地低頭扭住手指。
汗顏吶……我也不過是憑借了數千年的知識沉積罷了,這在現代可都是常識!
“呃,因為你還小啊,等長大後慢慢地就懂得多了……告訴姐姐,那些壞蛋幹嘛打你爹爹?”我轉移話題道。
“他們……他們說是要收店鋪的安全費,爹不願意給,他們就砸東西,還打爹爹……”小女孩皺着眉頭,一臉的氣憤。
原來是收保護費的,真是到哪兒都少不了黑社會啊!今天雖說躲過了,可以後又該怎麽辦呢?
正在我研究對策時,大夫總算趕到了,望聞問切之後得出結論:全身多處擦傷,左臂脫臼,還有一根肋骨骨折。他對我們沒随意搬動傷者的行為,表示出了極大的贊賞,因為折斷的肋骨是最容易紮傷肺腑,引發內出血的。至此,晶兒望向我的眼神已是星光閃爍,崇拜至極了。
請周圍鄰居幫忙将人擡進靈脂齋後,我決定回去找人商量商量,看有什麽辦法能暗中保護一下靈脂齋,最好還可以順便打擊、清理附近的地痞流氓,于是随意找了個理由先行告辭。
匆匆忙忙的我并沒有發覺,對面酒樓二樓的外廊上,兩個衣飾華貴的男子一直注視着我的方問,還興致盎然地談論着什麽。
“這個姑娘的口才真是了得,鼓動人心的本事也不小,而且又聰*黠、樂于助人,長得還挺秀麗清雅的……呵呵,有意思,有意思啊,姬言!”紫衣金冠的公子露出一絲邪魅慵懶的微笑,朝身旁的人柔聲道。
“你對她有興趣?別忘了,明天你就得回紫都。”被稱為姬言的銀衫公子略微側首,捋了捋垂在胸前的一小撮褐發,淺笑着道。
“不用你提醒,我自有打算!她,我可是志在必得,哈哈哈哈……”
低沉悅耳的笑聲帶着說不盡的誘惑跟放肆,久久回蕩于橙紅色的夕陽底下,彌漫出堕落旖旎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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