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Ⅰ.忏悔錄05

“周明浩死的時候,這棟房屋只住着他一個人嗎?”黎白面色冷峻地繼續發問。

民警覺得不愧是市局來的同志,瞧着氣勢就不一般,于是回答地更認真,“這屋子蓋好後就只有周明浩住過,房子是在他上大學時蓋好的,他在外面工作一年回到老家,便一直獨自住在這裏。”

黎白眉頭皺得更深,“他父母呢?”

民警深深嘆了口氣,“他父母一直住在老房子裏,說蓋好的新房是給兒子娶媳婦用的,他們老了不用住新房子。三年前一場大火,把那棟老屋和兩位老人一起燒死了。”

許解本來聽得有些無聊,又想到這間屋子吊死過人,很想跑到外面去待着,聽到這裏不由睜大眼睛,“燒死了?怎麽燒死的?”

民警回答:“以前的老房子,大部分是木石結構,大半牆壁都是木頭做的。家裏電線老化,半夜起的火,人睡死了沒有及時發現,等發現時已經晚了。村裏的人爬起來看時,大火已經吞噬掉整棟屋子。幸好周明浩住在新屋,不然那一場大火燒死的就是一家子了。不過從那後,本來就內向的周明浩,變得更加沉默不愛理人。”

說完想了想,周明浩三年後上吊自殺,好像也談不上幸運。

許解聽完喃喃低嘆,“這一家可真夠倒黴的。”

雙親意外去世,承受巨大打擊的周明浩孤獨地活了三年,然後再支撐不下去選擇自殺,好像也說的過去。

在黎白問話時,莊笙一直在仔細查看。他避開地板上的電線,小心在房間走動,來在窗前站定,用戴着膠皮手套的手撿起地上的接線板往窗上的鐵欄杆挂,模拟死者上吊時的情形。

接線板夠長,環套末端正好垂在窗臺邊緣下方,莊笙回頭望向民警:“死者當時懸挂在什麽位置?”

民警本來看得津津有味,聞言愣了下才回答道:“哦,就這麽吊着,不高。因為實在太臭了,村民發現了也沒碰屍體,是我們所裏的人來了後才放下來的。”他一邊說一邊比劃。

莊笙眉頭微微蹙起,那個位置堪堪與窗臺平齊,所以死者不可能是站着自缢的。莊笙沉思片刻,忽然轉頭看向許解:

“過來一下。”

許解莫名所以,一邊走過去一邊興奮地問,“哦,莊博士,需要我幫什麽忙嗎?”

莊笙指了指腳下地板,“嗯,請你在這裏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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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解:“!”

他看莊笙一臉嚴肅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撓了撓後腦勺,一頭霧水地跪下去。

孟衍拿着打結的電線往許解脖子一比劃,剛剛好對上。在場幾人這時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不明白這樣做又能證明什麽,便聽莊笙聲音淡淡地說道:

“周明浩身高跟許解差不多,所以,他是跪着吊上去的。”他眼神平靜地向其他人掃去,聲音毫無波瀾,“什麽樣的情況下,一個人要跪着上吊?”

那民警聽了連連點頭,對莊笙非常佩服,“對對對,屍體是跪着的,我們當時還奇怪呢,怎麽有人上吊還選這麽個姿勢。不愧是市局來的同志,不看照片,光看現場都能猜到。”

莊笙沒在意他人目光,繼續在屋中查看。

搜查完房間,從紙箱裏翻出一堆碟片——看封面印着的不堪入目的圖片就知道是幹什麽的。莊笙一張一張地看得很仔細,許解望着他的眼神頓時有些不同,心裏肅然起敬。

能用看學術報告的神情看這種碟片,莊博士果然不愧是博士。

将整個屋子搜查一遍,莊笙站在廚房門口,眼睛裏流露出困惑不解,“奇怪——”

正毫無頭緒的黎白立馬看了過來,“什麽奇怪?”

莊笙卻像沒聽到他的話,兀自沉浸在案情中,目光在窄小的廚房裏來回打量。

廚房裏有沒倒的垃圾,已經發黴散發出難聞氣息。擺放在瓷磚上的碗筷落了一層灰,碗歸碗,碟歸碟,擺放得很整齊,筷子全都筷尖朝上插在竹筒裏。

黎白皺起眉頭,又問了一遍,“哪裏奇怪?”

莊笙這次聽到了,指着那些碗筷說道:“從整個屋子的情況,尤其是死者的房間來看,死者并不是一名講究的人,生活習慣甚至可以說很糟糕。可是廚房的碗筷卻收拾得很整齊,這跟死者的行為模式不相符。”

黎白神情一肅,“你的意思是,這屋子裏還有第二個人住着?可是衣櫃裏的衣服鞋子,還有擺放的洗漱用品,都只有一個人的。”說完他轉頭看向一旁的民警求證,民警同志想了想,很肯定地說道:

“我們接到報案後,一開始就找村裏人問過。周明浩都是一個人住這裏,平時很少出門,更沒人來找他,村民沒在他屋子裏看到過別人。”

黎白看向莊笙,正要問他,莊笙忽然從沉思中回過神,對許解說道:

“去把周明浩的電腦找回來。”

許解愣住,“電腦……什麽電腦?”

莊笙卻沒再理他,轉向那名民警,肅然道:“我要所有關于這起案件的資料,尤其是現場照片。”

民警有些為難,“這……這是起自殺,也沒多少資料,就幾份筆錄和現場照片,都放在所裏。我以為你們今天只是來看看現場,都沒帶身上。”

莊笙果斷道:“我跟你去派出所。”

說完就跟着民警同志走了。

有話還沒問出口的黎隊長:“……”

鎮上派出所離這兒不遠,開車幾分鐘就到了,黎白黑沉着臉跟着莊笙去了派出所,查看了周明浩案件的所有資料。

——兩張照片,還有幾份筆錄。

照片是全身相,拍得還算清晰。

死者垂頭挂在白色接線板上,背靠着牆,保持跪立的姿勢前撲,身上的衣服有些亂。屍體已經開始腐敗,死亡時間至少超過三天,然而在之前的調查中卻連具體死亡時間都未查明就草草結案了。

“這樣就結案,未免太草率了!”黎白冷着臉,聲音帶着明顯露氣。

派出所負責人在旁苦着臉,“大門鎖着,屋子裏沒財物丢失,死者是個孤僻的人,又有自殘傾向,在村裏問過一圈,也沒人跟他有仇——這個叫我們再查,也查不出什麽來呀。”

他不有一層沒說道出的意思,這樣明顯的自殺,有什麽查下去的必要。

黎白不吭聲,只是臉色依舊不大好看。

兩人很快返回鳳溪村,這次他們在村口下車,一路從村口走進來,偶爾找村民打聽下情況。

鳳溪村不大,人也不多,有些房子還是空的,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有願意留在農村種地,能出去的都出去了,留下來的大多是婦女老人和孩子。青壯年在外地打工,過年才回來一次全家團聚。辛苦幾年用汗水攢下錢,便在老家蓋上一座新房,有些人蓋一棟房還要分幾次完成。

先攢一部分錢,打好地基,砌牆蓋一層,外牆是裸露的紅磚,內部也只是用水泥粉刷一遍,純粹的毛坯房。然後将房子空在那裏再去外地打工,等到重新攢夠錢,再回來蓋第二層,然後裝修,然後買家具。

或許等到入住的那一天,也是幹不動活退休回鄉的時候。

村裏有好幾棟半成品的房子,有的住了人,有的則空在那裏,一家子不知去向。

空出來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全家都出去外地打拼了,而老一輩習慣是葉落歸根,哪怕在外面買了房子,在老家也必定要有自己的一棟房。

“……那些空着的房子有的都空了好多年了,一大家子搬了出去,除了年底回鄉封歲,基本都不會回來。”

莊笙問:“他們搬去了哪裏?”

老大爺搖頭嘆息,語氣滄桑,“誰知道呢,或許在外面發了財,就再也不願意回來了。現在這村裏住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就算還有幾個年輕的也整天想着往外跑,還有多少年輕人願意守在這樣的村子裏。倒是明浩那個孩子,好好的大學生跑了回來,書讀傻了地也不會種。之前他爹媽在還吵過幾回,後來一把火全燒沒了,那孩子之後變得更獨,幾乎不再出門。”

黎白聽到這裏眼睛一跳,看向老大爺問:“周明浩跟他父母關系不好嗎?”

“哪個爹媽不是望子成龍,明浩那孩子小時候聰明,是村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他爹媽高興啊,幹活都更有勁。沒想到畢業一年跑了回來,村裏說什麽的都有。他媽找人給他介紹了工作也不成。後來拿出給兒子攢的娶媳婦的錢,讓他先把媳婦娶了,不是別人看不上他,就是他看不上別人,氣得他媽病了兩回。結果最終媳婦沒娶上,爹媽都沒了。”老大爺說到這裏長長嘆口氣,“有些事老天爺注定,逃都逃不開,要是早娶了媳婦,一家人全搬到新屋,又哪能發生後面的事情。”

老大爺嘆着氣,臉上的溝壑一道道印滿滄桑的氣息。

莊笙與黎白回到死者住處,許解還在忙活着,好不容易從周明浩小姨的兒子哪裏拿回筆記本電腦,許解需要做數據恢複。不過好在周家表弟拿走電腦後,裏面的東西沒有删掉太多。

許解重點要恢複的,是周明浩的搜索記錄。

許解一邊運指如飛,一邊還一心二用地問莊笙,“莊博士,你怎麽知道周明浩有一臺電腦,還被人拿走了?”

這個問題他已經憋在心裏很久了,不問清楚的話夜裏會睡不着覺的。

莊笙看着他雙手敲擊鍵盤,速度快到出現虛影,眼中浮現一絲驚嘆,聞言想也沒想地說道:“房間裏有那麽多碟片,卻沒有影碟機。我仔細檢查過那些碟片,近期都有播放過。桌面有一個矩形痕跡,那裏應該放着一樣長方形的東西,後來被拿走了。結合這兩點,很容易推測周明浩的房間裏原來有一臺筆記本電腦。”

許解聽完“哦”了一聲,心說你當時看那麽認真,我還以為你是辨認哪些碟片是自己看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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