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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冬至,一入十二月,寧城下了今年第一場雪,給大街小巷鋪上一層淺淺的白紗。
早晨陽光灑上新雪,給這座快節奏的大城市平添幾分柔和。
為了避免上班高峰,池今如平時提前半小時到公司,脫下皮質手套放進包裏,拿出毛巾一絲不茍将辦公桌與鍵盤擦拭一遍,洗了手這才坐下開機。
她習慣提前把手頭的事安排下去,等下屬到了公司,開個小會跟進之前任務的進度。
剛登上電腦版微信,彈出消息。
【中午有空嗎,一起吃飯?】
池今沒有回複,崔林沒有如之前一樣放棄第二天裝作無事接着問,一條條消息彈出來。
【那件事的發生,我非常抱歉,是我對不起你。】【現在說這些有狡辯的嫌疑,但我仍然想說明整個情況,你有權利知道。】【開始是偶然,一次出差時我喝多了,醒來我想過把事情告訴你,原諒我的懦弱,沒有勇氣。】【我們談談,池今。】
要是放在從前,池今一定會字字珠玑地将他從頭到腳諷刺個遍。
今天沒有。
她坐在一人的辦公室內,盯着“我喝多了”四個字,自然而然勾出記憶中半年前的鬼迷心竅——
醉酒與女人度過一夜。
到現在想起那天早晨,自己給錢即便本意是好的,事後怎麽想怎麽覺得那個行為有點買歡的意味,不怪女孩說“謝謝老板”來刺她。
她記得女孩的名字,季然。
池今是寧可別人負我,也不負人的性格。
女孩幫了她,一夜情也是她主動提出,事後還作出給錢這樣有侮辱性的動作,明明有更好的方式。
她打過電話給攝影工作室找季然,想請她吃飯,當面道個歉,被告知季然已經辭職走人,問來的手機號顯示空號。
消失得無聲無息。
存在于記憶中迷亂的一夜,現在真可以算得上是當初池今期望中的那樣——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無第三人知曉。
擔心被人知道一夜情的不安沒了,卻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的一點點悵惘。
“池總,這期校招生的實踐結束了,今天回本部,您下午有空嗎?下午有校招生的實踐分享會,其他部門的負責人都去。”
池今的思緒被內線打斷,應了聲:“可以。”
下午。
“池總,這屆只招了110個,本部留下八個,其他都調去分公司了。”
張放亦步亦趨,跟在池今旁邊往5號會議室方向走。
此時恰好有鄭總和他的助理經過,張放話到嘴邊再壓低了聲音:“鄭總那,老早就說缺人了,說他們要四個。”
藍地校招生的培養模式,便是入職先到各個售樓處賣房子,半年後回公司做實踐分享會,而各領導名為旁聽,實為視表現挑選苗子。
去年房市限購又限價,藍地業績下滑一大截,年度經營目标沒有達成,加之大環境如此,往年校招幾百人,今年縮小只招110人,分到本部只有八人。
但房子賣得不好,該做的工作一點也不會少,池今負責的組人人早已超過負荷,一個當兩個用,這次她至少得要三個人。
藍地主打住宅項目,也是池今負責的項目。
鄭銘負責商業地産,是近年新的業務線,八個人竟然想要走四個,口氣不小。
鄭銘和他的助理身影已走到他們的前方。
池今微眯了眯眼:“走。”
5號會議室不大,平時十個人開個彙報會問題不大。
今天因為各部門負責人都來旁聽校招小朋友的實踐分享會,稍稍顯得有些擁擠。
會議室裏正熱鬧,新人站在一排,有機靈的已經跟提前到來的領導搭上話。
衆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向第一排角落投去一瞥——
女孩單肩背一個發舊的挎包,雙手插在褲兜。她穿一件海藍長絨毛衣,長度僅至耳垂的發絲露出白淨薄透的耳垂。裹在牛仔褲下筆直瘦削的腿,線條很漂亮。
天生微微揚着的眉,似乎總帶着點驚訝。
像一個意外闖進來的大學生,在會議室顯得格格不入。
池今出神盯着季然的樣子,落在其他人眼裏絲毫不奇怪。
不只她一個。
有人僅僅站在那裏,什麽都不需要做,天然便能成為人群矚目,季然就是。
要不一向視守時為第一美德的池今,當初也不會見了一面就被美貌震懾到忘了表達不滿。
季然偏過頭,正對上池今的視線。
她愣了愣,眉毛生動地一揚,還未開口笑容就已浮上唇邊。
池今卻錯開了目光,季然的笑意生生忍在嘴角。
“奇怪,不是說八個麽,怎麽有九個?”張放小聲嘀咕。
被意外出現的季然打岔,池今這才看向其他人,數了數,的确有九個。
前面八個人做彙報時,池今坐在後排,在筆記本上記得詳細,有意向的苗子她将名字畫了圈。
這一屆校招生質量不是很高,聽了八個,她只有一個很滿意,一個堪堪能用,剩下六個都不太滿意。
她只圈了兩個。
等季然上去,她往那裏一站,平凡的臺上仿佛也增添星光,整個會議室的目光聚集在她一人身上。
“各位下午好,我叫季然。”
她聲音有些微啞的慵懶,目光正筆直地看向前方,落進池今的眼裏。
池今低下頭,握筆在方才剩下的六人裏打轉,遲遲沒有下筆圈第三個。
九個新人分享完畢後,鄭銘帶頭站起來鼓掌,其他人稀稀拉拉附和幾下,池今沒有動,靜靜看他停下鼓掌後,果然搶先說:“不錯,不錯。現在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們商業項目正是用人之際,項目多機會多,我呢,覺得這幾個小夥伴很合适。”
他念了四個名字。
人事部和財務部終于不再安靜,出聲,點名想要季然。
池今也不意外,人事部和財務部與其他公司女性多不同,全是男人,想要女性加入不奇怪,何況是眼前一亮的大美女。
其他幾個新人掩藏不住羨慕,看上季然的領導多,她還能選擇。
“我說,”季然出聲,認真地轉頭問人事,“我能自己選的,對吧?”
人事部的張橋略微遲疑了下,點頭。
“好。”
池今原本坐在後排安安靜靜待着,季然的目光越過兩排的人,筆直精準地看向她:“池姐姐,你負責的是什麽項目啊?”
池姐姐!
張放當即瞳孔地震,給新人點個贊的同時還想給她點支蠟。
他察覺到身旁的老大氣場瞬間收緊。
池今幾乎是冷着聲音吐出兩個字:“……住宅。”
“也是我想做的。”季然似是驚喜,眉眼彎了彎,“那你要不要我?”
“……”
“……”
現在不止張放,整個會議室都被新人的勇氣震懾住了。
以往積極主動的新人不是沒有,有意向的部門也是含蓄透露,沒有如此直白的,一上來就厚臉皮喊領導姐姐,主動求領走。
還是對着公司有名的冷若冰霜池總。
張放小心觎着自家老大的神情,他當然想要大美女同事,但恐怕老大不是會給人面子的人。
可新人似乎也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就那麽直勾勾地看着。
詭異的沉默數秒後,池今啓唇:“……可以。”
下班前一般茶水間不會有很多人,池今喜歡挑這個時間去。
茶水間有一個隔開的小空間,臨一面落地窗,隐蔽不說,傍晚站在那裏喝茶看夕陽,是不錯的小憩聖地。
推開茶水間的門,不巧今天那裏有人。
季然聽見聲音同時轉頭,池今心一緊,想到下午那聲“池姐姐”就心驚肉跳,直覺要退出去。
她卻在這時收回了視線,回頭,露出一側優雅纖長的細頸。
池今忽然覺得自己有點介意。
下午當着衆人面口無遮攔地喊“池姐姐”,這會沒有外人在反而無視她?
退出的動作一頓,繼續仿若無事般,走了進去。
在茶盒裏拿了一小包放進杯裏,按下鍵,燒水的雜聲在安靜的茶水間響起。
兩人隔開幾米距離,沒人出聲。
水流直下,落入水杯。
池今端着水杯,原地站了會,一個轉身直接走到季然的身旁,季然愣愣地看着她。
池今嘴角緊繃,聲音也僵:“在公司看見同事要打招呼,這是職場基本禮儀。”
頓了頓,補充道:“在我這沒關系,但有人會在意。”
“哦?”季然卻端着咖啡杯,笑意盈盈:“池姐姐這會願意理我了,下午我看你對我沒好臉色,以為你不願意理我呢。”
“……”
季然原本倚着牆,這會站直了,騰出一塊空間,揚下巴示意:“這裏視野不錯,要過來看看麽?”
池今沉默過去,沒有說這裏是她平時習慣來的地方。
季然不是話多的人,沒再說話,只是一口一口地喝咖啡,目光懶懶地望向夕陽下的車水馬龍。
兩人維持着靜谧,不一會被突然的推門聲“砰!打斷。
“好煩啊!那個池總要走了一個,財務又分走一個,我們這次才弄了倆新人!”來人忿忿地說道。
聽到自己的名字,池今往裏又挪了一點,以免彼此尴尬。
燒水聲裏繼續抱怨。
“我要崩潰死了,鄭總說要弄四個來的,這下好了,咱們等着猝死吧!憑什麽池今就能要走三個啊,其他部門我們部門都只有兩個。”
“誰讓人家是沈總親女兒呢。”
季然擡眼看了看池今,若有所思。
池今無奈微微搖頭。
另一個聲音奚落,“她也就在公司逞逞能,未婚夫還不是不要她了?女人太強就是容易被甩。”
“我聽說,是她未婚夫劈腿?”
“劈腿?不是吧,我怎麽聽說是她婚檢有問題?”
池今沒什麽表情地抿了口紅茶。
類似的更難聽的她已經聽過,那股委屈和憤懑現在只剩些微疲于解釋的疲憊。
不多,只有一點點。
倒是對面的季然明顯情緒波動。
她的皮膚很好,細膩潤白,生氣時那點紅暈将臉蛋襯得十分清透。
池今來不及阻止,季然手中的咖啡杯已經飛了出去!
落到地上炸成碎渣,迸向四面八方,碎渣和聲響驚得另兩人跳起來。
季然淡定自若轉身出現在兩人視線裏。
“你你……幹嘛啊!這屆新人什麽素質!”
季然的照片早已在公司私下的各個小群裏傳遍,來人明顯認識。
“哼,咱們別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半年後還能不能見到難說。”藍地試用期半年,另一人出言譏諷季然轉不了正。
“人長得醜就算了,心和嘴一個比一個髒。”
季然擡腳踢走腳下的玻璃碎渣,兩人又是吓得一躲,唯恐踢到腳邊,遍地玻璃渣子,她們只能又驚又怒瞪着對面絲毫不怵的人。
“你們剛說的是人話嗎,呸!你們這種垃圾也算是女人嗎,跪在男人腰下的奴隸,除了欺負女人,你們敢瞪一眼男人嗎,我諒你們不敢!沒心肝的髒東西!”
藍地公司的職員最低也是211出身,平時背後诋毀的話會說,哪裏聽過這樣直白犀利的髒話,當即眼淚就被罵得湧出來。
隔斷後的池今無聲彎唇,沒有看到現場,怎麽也無法将季然那張仙氣的臉和這些話聯系在一起。
她又抿一口茶水。
又是“砰”地一聲。
“好了。”
季然那顆漂亮的腦袋忽然從旁邊探出來,一臉不理解,“你好歹也是一個總,她們罵你你都不還擊的?你這個總當得也太憋屈了吧。”
池今:“跟弱勢的人吵架,浪費時間。”
季然評價:“阿Q精神。”
池今:“……”
“反正。”
季然不客氣地拿走她手上的茶水,一口氣喝完放回她手中,“剛才我幫了你,你要怎麽感謝我?”
季然嘴邊勾着一抹淺淡的笑,看着她。
身上海藍色長絨毛衣像深海,眼睛被襯托得像一片純粹海域上空的星星,很亮,映入窗外大片夕陽,目光也被染上溫度。
好似清澈的琥珀。
池今腦子轟一下炸開。
以為忘記的那一晚的碎片,猝不及防地蹦出來——
女孩微擡着臉,唇面一片水光,昏暗的夜燈在眼裏照出漂亮的琥珀光暈,歪着腦袋,看着她輕聲喚“姐姐”。
池今當即想走,季然的手伸了過來,探向她的頸側,身體傾斜,像把她圈在了懷裏,呼吸交融。
頓時連身體也繃得緊緊的。
“報規的文件?昨天就發你郵箱了啊,再收一下呢。”
茶水間外響起腳步聲,人聲漸近。
池今的呼吸停住了。
“行吧,那我馬上再發一份,你等着啊,幾分鐘。”
腳步聲遠去。
呼吸又回來了。
池今深呼吸,又感受到對方的鼻息,遲鈍的手終于聽話,準備擡起來推開。
季然重新站直,鼻尖的熱度消失。
手也收了回來,白皙的指尖撚了撚就松開了,朝她笑笑:“姐姐的頭發。”
作者有話要說:
池總:這屆新人好膨脹!Σ(⊙▽⊙“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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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