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Meet by Ch
吃過早飯,哈利擊倒伏地魔後那陣高昂情緒也基本過去了。許多人疲憊不堪地離開餐桌,去收拾親人的遺體和遺物。納威幸運地不需要做這類事,他奶奶正精神十足地跟麥格教授讨論城堡的修複問題,但他同樣失去了許多朋友,那些在過去黑暗的一年中跟他一同撐起D.A.的夥伴,還有已經躺在禮堂穹頂下的他不認識的人。
或許有一部分是出于罪惡感,納威覺得自己與那些陌生人産生了某種聯系,就好像他們是他沒有機會相認的親人。夜間的戰鬥中,納威沒有餘力保持善良和正義感,他只能從倒下的人旁邊跑過,并祈禱不要是我認識的人,不要是我的朋友們。
實際上,他明白,這裏的每名犧牲者都以自己的犧牲避免了另外一些人遭此厄運,納威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他慢慢走過存放遺體的房間,試着記住每一張臉。有些人,比如韋斯萊一家,已經帶着死去的親人離開了。而丹尼斯?克裏維獨自跪在科林身旁,用一塊毛巾擦拭哥哥的臉,作為麻瓜出身者,他們的父母需要費一番工夫才能進入霍格沃茨。
納威跪到丹尼身旁,笨拙地變出盆子和清水,弄濕了他倆和科林的袍子。丹尼斯沒有理睬他的道歉,兀自擦拭着,納威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他感到自己又變回了那個沒用的小男孩,不知所措,什麽都辦不好。然後丹尼靠向他,渾身發抖地把臉埋在他肩膀上,他只能盡可能緊密地抱住那孩子。
科林甚至按巫師的标準都不夠年齡,他們本該保護他的。他們要怎樣跟克裏維夫婦解釋呢?那對父母将兩個兒子送到霍格沃茨,送進自己接觸不到的魔法世界,然後一個兒子死了,另一個不知要過多久才能恢複完整。當他們舉辦葬禮,又該怎麽對親人和鄰居解釋科林的死因?學校裏發生了煤氣爆炸事故嗎?
納威陪了科林和丹尼斯幾個小時,勸較小的男孩暫時離開死人去吃東西,直到克裏維夫婦在麥格的陪同下匆匆趕到,他才悄悄溜走。
再度回到禮堂時,納威看見格蘭芬多寶劍離開了他早上放下它的地方,不過還在桌邊。他拿起那把劍時,其他人似乎也沒意見。
“很好,你該帶着它!”奧古斯塔?隆巴頓的聲音把他吓了一跳,他沒注意到奶奶就坐在不遠處的原拉文克勞桌旁享用土豆泥和濃湯,“這是你應得的,納威。待會兒我們去看弗蘭克和艾麗斯,他們肯定會為你驕傲!隆巴頓一家都是英——”
“我不去。”納威說,奶奶好像覺得他在開玩笑。
“你當然想讓他們知道——”
“我不去!”納威以他從未對奶奶展現過的激烈态度吼道,奧古斯塔眯起眼,用那種遭遇威脅時預備要把對方揍得屁滾尿流的方式站了起來。他心裏有個小小男孩立刻畏縮着抱頭蹲下,但納威此刻不打算把舞臺讓給他。
“我說我不想現在去,奶奶。”他在奧古斯塔開口前說,直視年邁女巫的眼睛,“我很累,我想休息一陣,明天我再去看爸爸媽媽。而且我也不要帶着格蘭芬多寶劍去,它是學校的財産,屬于所有真正的格蘭芬多。”
一口氣說完這些,納威的心髒咚咚地越跳越響,周圍的幾個人都從餐盤上擡起頭來關注這場沖突。面對孫子遲來的叛逆,奧古斯塔沉默了幾秒,然後出人意料地輕易妥協了。
“那好吧,一會兒我自己去。”她說,頓了頓,口吻略微柔和,“好好休息,納威。”
納威點點頭,看着他奶奶重新坐下用餐,頭也不回地走出禮堂。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但如果他一直待下去,即使奧古斯塔不再說一個字,他也肯定會改變态度,服從奶奶最初的要求,去聖芒戈看爸爸媽媽。
他幾乎不認識的爸爸媽媽。
納威吞下一陣哽咽,突如其來的強烈孤獨像個巨大的籠子一樣轟然罩住了他。跟金妮他們一起接手鄧不利多軍之後,他很久都沒有過這種感覺了。如此無能,如此無助,害怕被指責,害怕被人發現他的家庭狀況。奶奶總是自豪地說自己的兒子兒媳如何英勇地為抗擊神秘人付出了神志,納威想要像她要求的那樣驕傲,可那就跟她對他的其他期待一樣,似乎是無法達成的目标。即使在覺醒魔法能力之後,納威也衆所周知幾乎是個啞炮,不耐煩已經夠糟的了,他怕極了人們因為憐憫而額外産生的耐心。
這些都是奧古斯塔?隆巴頓所無法理解的,他奶奶一生都沒有把自己放到過弱者的位置上,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也不畏懼任何威脅。她按照這個标準培養自己後來成為了傲羅的兒子,對待孫子甚至更嚴苛,而納威就從來不是她期待的那種兒子兒媳精神的繼承人。有時候納威會想,他奶奶是否被反複的失望傷害得同樣深,而他羞愧地意識到,這個念頭給自己帶來了細微的複仇快意。
但納威仍然愛自己的父母,愛他們在舊合影中幸福的笑容和抱着他的臂膀,愛他們失去神志卻仍努力給他自己手中最好的東西,愛那份終有一天他還會聽見他們呼喚自己名字的微弱期待。可偏偏是今天,他于黎明前當面拒絕加入伏地魔麾下并斬去巨蛇納吉尼頭顱的這天,納威不想見到他們。他從未懷疑過自己被愛着,但愛不是理解,不是支持,不是并肩作戰,不是那句“你沒受傷吧”或者“我們真為你驕傲,兒子”。
對不起,爸,媽,納威默念,只有今天,我不想要糖紙。
他拖着沉重的雙腿爬上格蘭芬多塔,胖夫人沒管他要口令,鑽進肖像洞前納威才意識到自己還提着染血的格蘭芬多寶劍,看樣子也只能帶回宿舍了。他一踏上深紅色地毯就被噴了滿臉禮花,喧嘩聲震耳欲聾,人類的悲歡從不相通,哀悼死難者和歡慶勝利的活動正同時在城堡內舉行。
了解情況的人立刻圍了過來,納威想說自己沒心情,但被愛着那個笨拙的他的人們認可的感覺很好,不再孤單的感覺很好。他又把反擊伏地魔和斬殺納吉尼的故事講了一遍又一遍,讓大家帶着敬佩輪流撫摸格蘭芬多寶劍,一杯接着一杯喝下黃油啤酒,直到大腦變得暈乎乎的,再也不能思考任何事。
今天發生了好多個第一次,他第一次展現出徹底的格蘭芬多姿态,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振臂高呼鄧不利多軍的名字,第一次殺敵(盡管是條蛇),第一次頂撞奶奶,第一次将自己自私的需要放在所有其他人和事之前,第一次完全不在乎明天會發生什麽。
夕陽西下,納威終于感到自己放縱夠了,困意的狂潮淹沒了他。他勉強拖着寶劍抵達四柱床前,臉朝下倒上去。
入睡就像沉入溫暖的白色海洋,納威随波逐流,穿過一個個模糊的幻夢。他發現自己停了下來,面前站着一個陌生的東方女人,她穿着深色長裙,黑發在腦後盤起,辨不清年歲。她很美,一種混合着黑暗和無辜的奇特的美,像危險的動物,譬如蛇。
“你好。”她塗成紫黑色的嘴唇彎曲,笑容意外地溫柔。
“我該認識你嗎?”納威問。
“也許吧。”她說,“對我說說你的故事好嗎?”
這是個有點莫名其妙的請求,但反正他在夢裏,不合邏輯又怎樣呢?納威一五一十地說了,他的父母,他的奶奶,他受到的嘲笑與譏諷,他掙紮着想要成為無畏之人。從來沒有人聽他說過這樣長的話,等待他的描述從磕磕巴巴變得流利順暢。納威一口氣講到自己揮劍斬去納吉尼的頭顱,這段他今天講了太多遍,不會遺漏任何一個細節。
“是這樣的……”女人輕聲說,若有所思,“——你知道嗎?人的意識是不會真正消失的。那些好像失去了意識的人,他們的意識也只是被關了起來,無法感受和表達,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可總有那麽一天,牢籠會粉碎,他們看見聽見的一切,都會回到他們身上。”
“是這樣嗎?”納威問,“我的爸爸媽媽……他們也會?”
“所有存在過的意識都會,直到他們能夠選擇消亡并作出選擇為止。”
“那他們遭受過的折磨……那些鑽心咒……”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到了那天,爸爸媽媽還要重新經歷……?
“永遠與他們的意識同在。我很抱歉,納威。”她忽然張開雙臂擁抱他,夢境不需要邏輯,納威接受了。她跟夢境一樣溫暖柔軟,一點都不像蛇。
“可是你以為他們不知道的事,到了那一天,也會同樣地清晰。”女人又說,“你告訴他們多少,他們就會記得多少,然後終有一天,他們會想起自己的感受。是自豪,開心,憤怒,還是痛苦。他們重新愛上自己愛的人,程度跟愛了那麽多年一樣深。”
“是這樣嗎?”納威又一次說。
“你不相信我嗎,納威?”
他擡起頭,端詳那陌生的面容,再次确定自己從未見過她。她看着他的樣子也不像舊相識,更像是萍水相逢的好心人,他在旅途中的泥坑邊拉了她一把。這更說不通了,納威極少旅游,他在家都能制造層出不窮的事故。
但是——“我相信你。”
女人笑了起來,這次更自然也更釋然。
她說:“謝謝。”
白色光暈漫上前來,模糊了她的輪廓。納威下意識地伸出手,急叫:“等等!你是誰?”
指尖空無一物,她的身影在咫尺外,又遠隔天涯。
“你叫什麽名字?”他追問,“你的故事是什麽樣的?”
光芒聚攏了,最後消散的是那個微笑,以及白色洋流中海草般飄蕩的感激。
納威睜開雙眼。
已是第二天清晨,金紅色陽光從東側的窗戶探進格蘭芬多塔,為這個沒有伏地魔潛伏在側的日子揭幕。
該起床去看爸爸媽媽了,納威想,我有好多事要告訴他們。
他回頭時,見靠在床頭的格蘭芬多寶劍折射着溫暖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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